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教室里安靜得能聽見心跳聲,王健圣把手機揚聲器開到最大。
全班五十多雙眼睛齊刷刷盯著我,那目光像刀子一樣扎在我脊背上。
我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里。
電話撥通了,嘟嘟兩聲之后,有人接起來。
王健圣嘴角掛著得意的冷笑,他以為馬上就能揭穿我的"謊言"。
劉嘉明在后排帶頭起哄,小聲說著"裝什么裝"。
然而下一秒,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個陌生的、帶著官方腔調的男聲:
"喂,您好,這里是省紀委第三巡視組青山縣臨時聯絡點,請問您找誰?"
王健圣的臉瞬間白了,握著手機的手開始發抖。
我也愣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
老家的座機,怎么會變成省紀委的聯絡點?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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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的秋天來得比往年早一些,九月中旬的青山縣已經有了涼意。
河淮省青山縣第一中學是縣城唯一的重點高中,說是重點,其實也就那么回事。
破舊的教學樓刷著掉皮的白漆,操場跑道的紅色塑膠裂開了好幾道口子。
我叫周沉,17歲,高二三班的學生,從鄰縣農村轉學過來剛滿一年。
那天下午第一節課是數學,班主任王健圣抱著一摞表格走進教室。
他把表格往講臺上一摔,發出啪的一聲響,驚得前排幾個打瞌睡的同學一激靈。
王健圣掃了一眼全班,清了清嗓子開口說話。
他用教鞭敲了敲黑板:"都給我聽好了,這是今年貧困生資助申請表。"
他頓了頓,目光在教室里轉了一圈,語氣里帶著居高臨下的意味。
他繼續說道:"每人補助三千塊,名額有限,材料必須真實。"
他把教鞭往講桌上一丟,發出清脆的響聲,接著補了一句。
他的聲音拔高了幾度:"誰要是弄虛作假,一經查實,取消資格,通報批評。"
后排傳來一陣低低的嗤笑聲,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劉嘉明,縣城某房地產公司老板的兒子,班里出了名的刺頭。
他歪著身子靠在椅背上,翹著二郎腿。
他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但足夠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
他不屑地撇著嘴:"這點錢誰稀罕,夠我請兄弟們吃頓燒烤的。"
周圍幾個跟他玩得好的男生配合地笑了起來。
王健圣沒理會他,開始從第一排發表格。
表格傳到我手里的時候,我低頭看了一眼,幾個黑體字格外刺眼。
"家庭經濟情況"、"父母職業"、"月收入"、"家庭住址"。
我把表格壓在課本底下,沒有動筆。
這種表格我見得多了,從小學到高中,每年都要填好幾回。
以前還有媽在,她總是幫我填好,叮囑我不要跟別人說家里的事。
后來媽也走了,就剩我和爺爺相依為命。
爺爺不識字,這些年都是我自己填。
可每次填到"父母情況"那一欄,我都要愣很久。
該怎么寫呢?
寫父親"服刑中病亡"?還是母親"貧病交加去世"?
每填一次,那些我拼命想忘掉的記憶就會像潮水一樣涌上來。
所以這些年,我要么空著不填,要么就隨便糊弄過去。
下課鈴響了,王健圣收拾東西準備走。
他在門口停下腳步,扭頭看了我一眼。
他皺著眉頭說道:"周沉,你那表格今天放學前交到我辦公室。"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
他哼了一聲,背著手走了。
劉嘉明晃晃悠悠地從后排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我前桌的椅子上。
他雙手交叉在桌上,下巴擱在手背上,一臉玩味地看著我。
他斜著眼睛上下打量我的校服:"周沉,你這衣服穿幾年了?袖口都破成那樣了。"
我沒搭理他,繼續收拾書包。
他嗤笑一聲:"得了吧,你就別裝了,申請表一交,全班都知道你家什么情況。"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窮就窮唄,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對吧?"
我把書包拉鏈拉上,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我會直視他。
我沒說話,起身走了。
放學后,我沒有直接回宿舍。
我繞到食堂后面的垃圾分類點,那里堆著今天剛收來的廢品。
一個穿著臟兮兮圍裙的大爺正在分揀紙箱,他叫老張頭,是學校雇的臨時工。
我蹲下身,幫他把散落的塑料瓶撿到一起。
老張頭抬頭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口黃牙。
他笑瞇瞇地說道:"周沉來了?今天瓶子不少,攢著給你。"
我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疊好的黑色塑料袋,把瓶子一個個裝進去。
這是我來縣一中之后養成的習慣。
塑料瓶賣不了幾個錢,但積少成多,一個月也能攢個二三十塊。
夠我買幾包咸菜,或者給爺爺打一次電話。
老張頭從來不問我為什么要撿這些,我也從來不解釋。
我們之間有一種默契,一種底層人之間的心照不宣。
正收拾著,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哄笑聲。
我回頭一看,劉嘉明和他那幾個跟班站在食堂后門口。
劉嘉明掏出手機,對著我咔嚓拍了一張。
他一邊拍一邊喊著:"喲,兄弟們快看,咱班還有收破爛的呢!"
旁邊幾個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喊著"發群里發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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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原地沒動,手里還握著一個礦泉水瓶。
老張頭站起來想說什么,被我攔住了。
我把剩下的瓶子都裝進袋子里,扎緊袋口,起身朝宿舍方向走去。
身后的笑聲漸漸遠了,但我知道,這事沒完。
回到宿舍,我把塑料袋塞進床底。
掏出手機一看,班群里果然炸了。
劉嘉明發了那張照片,配文是:"咱班某位同學勤工儉學現場,大家多多支持啊。"
底下一串哈哈大笑的表情包,還有人陰陽怪氣地問"這是誰啊"。
也有人明知故問地回復"看校服不是咱班的嗎"。
我看了幾秒,把手機屏幕按滅,塞進枕頭底下。
窗外的天已經黑透了,室友們還沒回來,宿舍里只剩我一個人。
我從床頭柜里摸出一根小手電筒,又把那張申請表從書包里翻出來。
就著手電筒的光,我開始填表。
姓名:周沉。性別:男。年齡:17歲。班級:高二三班。
寫到這里,一切都還順利。
我繼續往下填,筆尖滑到了"家庭情況"那一欄。
表格上有兩個選項:父母健在、單親家庭、父母雙亡、其他。
我盯著這幾個選項看了很久。
往年我都是填"其他",然后在后面的空白處隨便寫點模糊的話。
比如"家庭困難"、"缺少勞動力"之類的。
但今年,我突然不想再糊弄了。
手電筒的光有些暗淡,電池快沒電了。
我攥著筆,在那個選項前停了很久。
最后,我深吸一口氣,在"父母雙亡"后面的方框里打了一個勾。
填完這四個字,我的手微微發抖。
這是七年來,我第一次用這樣直白的方式面對這件事。
以前我總是逃避,總是用模糊的字眼去掩蓋那段往事。
但這一次,我不想再躲了。
我爸我媽,確實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是事實,不是謊言。
表格剩下的部分很快就填完了。
家庭住址:青山縣柳河鎮周家溝村。聯系人:爺爺周德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老家的座機號碼寫上了。
那部老式電話是爺爺和外界聯系的唯一方式。
爺爺不會用手機,年輕時落下的老寒腿讓他出門都困難。
我每次給他打電話,要響很久他才能接起來。
填好表格,我把它夾進語文課本里,關掉手電筒。
黑暗中,我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
那些我以為已經埋葬的記憶,又一次浮現在腦海里。
我出生的時候,家里的日子還不錯。
爸是市紀委的干部,媽是小學語文老師。
我們住在市區一套單位分的房子里,雖然不大,但溫馨干凈。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什么叫貧窮,不知道什么叫世態炎涼。
一切在我10歲那年的冬天改變了。
那天晚上,我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驚醒。
客廳的燈亮著,有很多陌生人進進出出。
我躲在臥室門后,看見幾個穿制服的人把爸帶走了。
媽追出去,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被人扶起來后又掙脫著要追。
她的哭喊聲在寒冷的夜空里回蕩,那聲音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媽拼命追著喊道:"你們憑什么抓他?他沒有貪一分錢!"
可是沒有人理她。
后來我才知道,爸被人舉報受賄。
他當時正在調查一個叫"河淮糧庫案"的大案子,牽扯到很多人。
據說涉案金額有幾千萬,好些官員都牽扯其中。
爸是案件室的副主任,負責具體的調查工作。
他曾跟媽說過,這案子越查水越深,他晚上都睡不踏實。
媽勸他小心一點,他說身正不怕影子斜。
結果影子沒來,刀子來了。
舉報信里說他收了50萬的好處費,還附上了銀行轉賬記錄和所謂的"證人證言"。
調查很快有了結論,爸被開除黨籍,移送司法機關。
那年年底,法院判了他十年有期徒刑。
宣判那天,媽站在法院門口,臉色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牽著她的手,感覺她的手指冰涼僵硬,沒有一絲溫度。
從那以后,我們的生活徹底變了。
單位的房子收回去了,爸的工資和積蓄也被凍結。
媽帶著我四處租房,從城中村搬到城郊,又從城郊搬到棚戶區。
她白天去學校上課,晚上寫申訴材料。
一封又一封的申訴信寄出去,全都石沉大海。
媽不肯放棄,她堅信爸是清白的。
她開始變賣家當,金首飾、電器、甚至我小時候的玩具。
湊夠路費之后,她帶著我去省城上訪。
我跟著她住過小旅館,睡過火車站候車大廳,在信訪局門口排過隊。
那時候我還小,不太懂這些意味著什么。
我只記得媽的頭發一天比一天白,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
爸入獄三年后的一個夏天,媽接到了監獄的電話。
電話那頭說爸得了肝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
媽愣在那里,電話從手里滑落,摔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她連夜坐火車趕到監獄,卻沒能見上爸最后一面。
爸走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媽帶回來一個骨灰盒和一封信。
信是爸臨終前托獄友幫忙寫的,字跡歪歪扭扭,不是爸的筆跡。
信里說讓媽不要再申訴了,好好照顧我,忘了他,往前看。
媽看完信,把信紙貼在胸口,哭得渾身發抖。
她抱著那封信哭了一整夜,喃喃地說著"我不信我不信"。
可她還是沒有放棄。
爸的骨灰盒放在柜子里,媽每天對著它說話。
她說她一定會還爸一個清白,讓那些害他的人付出代價。
那時候的媽已經很瘦了,臉色蠟黃,走路都打晃。
學校的領導找她談話,說她影響了學校的聲譽,讓她自己辭職。
媽沒吭聲,第二天就交了辭職報告。
爸走后第二年,媽的身體徹底垮了。
常年的奔波勞累、精神上的巨大打擊,壓垮了她最后的防線。
媽住進醫院的時候,我剛滿12歲。
我坐在病床邊,握著她枯瘦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一點點失去光彩。
媽用盡最后的力氣握了握我的手。
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縷風,斷斷續續地囑咐著。
她費力地開口說道:"兒子,記住,你爸是清白的……別忘了……"
那是她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
送走媽之后,我成了真正的孤兒。
遠在青山縣農村的爺爺把我接走,從此我跟著爺爺相依為命。
那一年,我12歲。
爺爺已經六十多歲了,老伴走得早,就剩他一個人守著幾畝薄田。
他不識字,一輩子沒出過縣城,也不知道我爸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知道兒子死了,兒媳婦也跟著走了,留下一個可憐的孫子。
他從來不在我面前提這些事,我也不主動說。
我們之間有一種默契,用沉默來掩蓋那些無法愈合的傷口。
這五年來,我就是這樣過來的。
從鄰縣的初中轉到青山縣的高中,從一個沉默的孩子長成一個沉默的少年。
我不交朋友,不參加活動,成績中上,從不惹事。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影子,透明的,不被人注意的。
這樣挺好,沒人關注就沒人詢問,沒人詢問就沒人翻舊賬。
可是今天,填下"父母雙亡"這四個字的時候,我知道這一切可能要變了。
我只是沒想到,改變來得那么快,那么出人意料。
第二天上午第三節課下課,數學課代表跑來找我。
她低聲說道:"周沉,王老師讓你去辦公室一趟,說有話問你。"
我把課本收好,起身往外走。
劉嘉明在后排吹著口哨,陰陽怪氣地接茬。
他拖長了聲調說道:"周大貧困戶要去接受審查了,大家歡送一下啊。"
幾個人跟著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我沒回頭,推門出去了。
辦公室里一股煙味,王健圣正坐在辦公桌前看我那張表格。
他頭也不抬,用手指敲著桌面,發出篤篤的悶響。
我在他對面站定,他才抬起頭。
他把表格往我面前一推,拿筆尖點著"父母雙亡"那一欄。
他皺著眉頭質問道:"周沉,這里你確定沒填錯?"
我點頭說道:"沒錯。"
他瞇起眼睛打量我,目光里帶著審視和懷疑。
他把椅子往后一靠,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他的語氣里帶著不耐煩:"你是外縣轉來的,學籍檔案里沒有這些信息,你有證明嗎?"
我沉默了一下,回答道:"證明在老家,我爺爺那里。"
他冷笑一聲,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響聲。
他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那讓你爺爺把證明寄過來,死亡證明、戶口本都行。"
他站起來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他的語氣越來越嚴厲:"現在假貧困戶太多了,學校不得不核實,你能理解吧?"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
他等了幾秒,見我不吭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他揮著手打發我:"行了,回去吧,三天之內把證明交上來,不然這表格我沒法往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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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辦公室,在走廊里站了一會兒。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落在水磨石地面上,泛著白亮的光。
我看著自己的影子,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證明?我拿什么證明?
媽走的時候,家里早就一貧如洗,什么都沒留下。
戶口本、死亡證明,那些東西我連見都沒見過。
爺爺大字不識一個,這些年光顧著拉扯我長大,哪有心思管那些手續。
我甚至不知道爸媽的墳在哪里,是合葬還是分開埋的。
回到教室,劉嘉明又湊過來了。
他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我,嘴角噙著得意的笑。
他故意壓低聲音說道:"怎么樣?王老師沒為難你吧?"
我沒理他,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追上來,一屁股坐到我前桌的椅子上,身子往后仰,椅子兩條腿翹起來。
他瞇著眼睛打量我,目光里帶著惡意的探究。
他裝作好心地說道:"我勸你一句,別裝了,這年頭誰家沒點困難,真窮到那份上早就輟學了。"
他把頭湊近,壓低聲音說道:"別以為填個父母雙亡就能騙到錢,王老師精著呢。"
我抬頭看著他,沒說話。
他被我看得有點發毛,干笑兩聲站起來。
他拍了拍褲子,故作輕松地說道:"得,你自己看著辦吧,到時候被查出來,別哭鼻子就行。"
中午去食堂打飯,我照例只打了兩個饅頭。
饅頭五毛一個,一塊錢能管一頓,這是我的日常標準。
菜我從來不打,太貴了,一份最便宜的炒白菜都要兩塊。
我兜里有一包從宿舍帶來的咸菜,就著饅頭能吃飽。
我端著餐盤往角落里走,突然背后有人撞了我一下。
餐盤里的饅頭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沾滿了灰和腳印。
我回頭一看,是劉嘉明。
他張大嘴巴做出一個夸張的表情,雙手一攤,裝作無辜的樣子。
他的聲音里帶著假惺惺的歉意:"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沒看見你在前面。"
他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饅頭,又抬頭看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他用同情的語氣說道:"就吃這個???窮成這樣了?可憐可憐。"
周圍的人都停下來看熱鬧,有人在偷笑,有人竊竊私語。
我蹲下身,把地上的饅頭撿起來,放回餐盤。
饅頭已經臟了,不能吃了,但我還是把它撿起來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大概是一種本能,舍不得扔。
劉嘉明看我這樣,笑得更大聲了。
他沖周圍的人喊著:"看見沒,臟了還撿,這得是餓成什么樣啊。"
人群里有人跟著笑,也有人皺起眉頭看不下去。
我端著餐盤,從他身邊走過去,一言不發。
他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沒有任何反應,連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他的笑容僵了僵,沖我的背影喊了一句。
他提高了聲音嚷道:"裝什么清高,不就是個要飯的嗎!"
我沒停下腳步。
走出食堂的時候,我把那兩個臟饅頭扔進了垃圾桶。
中午這頓飯,我沒吃。
下午上課的時候,我的肚子一直在叫。
我用力收緊腹部,努力不讓聲音傳出來。
同桌是個戴眼鏡的女生,叫陳念。
她從書包里摸出一包餅干,悄悄推到我桌上。
她小聲說道:"給你,別餓著。"
我愣了一下,搖頭推回去。
我低聲說道:"不用,我不餓。"
她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但那包餅干一直留在我桌上沒有收回去。
下課后我去上廁所,回來發現那包餅干不見了。
我扭頭看她,她正低頭寫作業,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到我的課本下面壓著那包餅干,還多了一盒牛奶。
就這樣過了兩天,我沒能交上任何證明。
爺爺那邊的情況我太了解了,指望他根本不現實。
那些年為了給媽治病,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賣光了。
戶口本、死亡證明,能不能找到都是問題。
爺爺腿腳不好,連鎮上都很少去,更別說跑派出所辦手續了。
我給老家打過一次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
爺爺的聲音渾濁蒼老,聽我說要證明,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他有些慌張地問道:"啥證明?我上哪兒弄去?"
我嘆了口氣,跟他說不用了,我自己想辦法。
掛了電話,我靠在電話亭的玻璃上,看著天邊的晚霞發呆。
其實我知道,我沒有辦法。
第三天下午,是班會課。
每周五下午最后兩節是班會,按慣例由王健圣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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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班會一開始就氣氛不對。
王健圣黑著臉走進來,把教案往講臺上一摔,開門見山。
他的目光掃視全班,停在我身上的時間格外長。
他雙手撐著講臺,沉聲開口說道:"今天說個事,有同學的貧困生申請材料存疑,學校需要核實。"
話音剛落,全班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我。
我早有預感,但當這一刻真的到來,心里還是一沉。
王健圣沒有繞彎子,直接點名。
他用教鞭點著我的方向喊道:"周沉,你站起來。"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五十多雙眼睛盯著我,像五十多把刀子。
王健圣從講臺上走下來,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他停在我面前三四步遠的地方,一只手揣在褲兜里,另一只手握著教鞭。
他把教鞭往地上一頓,發出"篤"的一聲悶響。
他盯著我的眼睛質問道:"你填的表格上寫的父母雙亡,真的假的?"
我回答道:"真的。"
他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用一種不相信的語氣繼續追問:"你的學籍檔案里什么都沒有,老家的電話我也打不通。"
他突然提高音量,教鞭往講臺上一拍。
他大聲說道:"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劉嘉明在后排帶頭起哄,他的聲音格外響亮。
他喊著給王健圣撐腰說道:"就是,老師,別讓他裝了!"
幾個人跟著附和,教室里亂糟糟的。
王健圣回頭瞪了一眼,那些人才安靜下來。
我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筆直。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回答道:"老師,我說的是實話。"
王健圣盯著我看了幾秒,突然冷笑起來。
他轉身走回講臺,從口袋里掏出手機。
他回身面向全班,揚了揚手里的手機。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得意:"你不是說證明在老家嗎?你不是說你爺爺那里有嗎?"
他把手機往講臺上一放,按下免提鍵。
他用挑釁的目光看著我:"來,你現在把電話號碼報給我,我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打。"
他環顧四周,接著說道:"讓大家做個見證,省得有人說我刁難你。"
我的心猛地一緊。
教室里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我。
劉嘉明滿臉興奮,等著看好戲。
他小聲嘀咕著:"這下沒法裝了吧。"
我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生疼。
王健圣催促著我,不耐煩地敲著講臺。
他加重語氣逼問道:"怎么?不敢報?心虛了?"
那一刻,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電話打過去,爺爺能說什么?
他不識字,話都說不利索,怎么給我作證?
況且我已經好久沒給他打電話了,也不知道他最近身體怎么樣。
可是如果我不報號碼,就等于承認我在說謊。
等著我的,就是取消資格、通報批評,還有更多的嘲笑和羞辱。
我深吸一口氣,開口了。
我的聲音很輕,但教室里太安靜,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念出了那個號碼,那個我從小背到大的座機號碼。
那是老家那部老式電話的號碼,是爺爺和外界聯系的唯一方式。
王健圣拿起手機,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按下去。
我看著他的手指,心里像有只手在揪著。
他按完最后一個數字,把手機放到講臺上,揚聲器開到最大。
嘟——嘟——
電話撥通了。
教室里安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我的心跳得越來越快,簡直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嘟——嘟——
王健圣嘴角掛著勝券在握的微笑,雙手抱在胸前。
他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全是"等著看你出丑"的得意。
劉嘉明在后排探著腦袋,伸長脖子往前看。
他小聲說著:"馬上就知道真假了,裝什么裝。"
嘟——嘟——
電話響了四五聲,沒有人接。
我的心懸在半空,不知道該希望有人接還是希望沒人接。
如果是爺爺接的,他那沙啞含糊的聲音,那說不清楚的表達,真的能幫我嗎?
可如果沒人接,王健圣會不會更加認定我在撒謊?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那一刻,時間像是凝固了。
我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輕微的雜音。
然后,一個陌生的男聲響了起來,聲音清晰,帶著一股子官方腔調。
那個聲音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
"喂,您好,這里是省紀委第三巡視組青山縣臨時聯絡點,請問您找誰?"
我愣住了。
什么?省紀委?巡視組?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是有顆炸彈在太陽穴里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