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滾動播報
(來源:上觀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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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上海久光百貨中庭內,“三只小羊”品牌大衣以懸空吊掛的方式布展,如幽靈列陣,引起群嘲。步入其中的顧客,有的將之視為“驚悚的吊著人的衣服”,有的則聯想到超現實主義大師勒內·馬格利特的畫作《戈爾孔達》。不過,馬格利特若目睹此景,會否報以他那標志性的、帶著謎樣微笑的沉默?這場爭議不由得引人思考,當商業空間試圖借用高深藝術語匯時,如何避免淪為一場自說自話的“驚悚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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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先回到馬格利特本身。這位比利時超現實主義巨匠,一生癡迷于顛覆視覺常規,在熟悉之物中植入陌生的刺點。在《戈爾孔達》中,無數身穿深色大衣、頭戴圓頂禮帽的男子如雨滴般凝固在半空,懸浮于布魯塞爾尋常街巷之上。馬格利特的“驚異”絕非簡單驚嚇,而是制造出一種深刻的“疏離感”,堪稱精密的哲學裝置:通過剝離物體慣常的語境與重力,他迫使我們直視“存在”本身的怪異與神秘。畫中人的懸浮,是一種集體性的、靜默的“存在的懸置”,它邀請觀眾進入一場關于個體與群體關系的沉思。這種“驚悚”內蘊著潛能——將人從認知惰性中震醒,重新看見世界的不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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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爾孔達》
然而,久光百貨中庭“懸浮大衣”,在移植藝術形式的同時,似乎遺失了馬格利特藝術中最核心的轉換密鑰。問題的要害不在于“像不像”馬格利特,而在于語境與功能的徹底錯位。馬格利特的繪畫若放置于美術館的白盒子中,那是一個被默許的、預期可能會遭遇非常態的空間,觀眾帶著解讀藝術謎題的心理準備步入其中。而百貨商場的中庭,本就是流通與消費的世俗空間,是日常生活的延長線。人們在此放松、社交、購物,期待的是愉悅、親和與美的慰藉。空間設計本身就在精心營造一種誘人而安全的夢境。當毫無預警地遭遇一片懸垂的、擬人化的空衣陣列,尤其是衣物作為“第二層皮膚”所具有的親密聯想,被以吊起的姿態呈現時,其引發的本能不適與心理抵觸,便如同將手術室的無影燈突然架設在溫馨的客廳餐桌之上。藝術的“驚異”在此跌落為消費主義的“驚擾”,因為它粗暴地改寫了空間的隱性契約。
怎樣的城市公共空間,才能與超現實主義這類挑戰性藝術真正相契?超現實主義的公共表達,或許更適合那些本身具有一定反思性的場所:藝術區邊緣的實驗性地帶、公園中引發人與自然遐思的角落,或交通樞紐隱喻流動與遷徙的裝置。這些空間本身允許,甚至呼喚某種程度的非常態體驗與意義的多重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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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門》
公共藝術一詞,重心在“公共”,而非“藝術”。成功的公共藝術,恰恰是那些將藝術性深刻融入公共性的作品。芝加哥千禧公園里的《云門》由印度裔英國藝術家阿尼什·卡普爾設計,靈感來自液態水銀,其極致簡潔的造型和曲面形成的互動性反射,將市民與城市天際線納入其中,成為共享歡樂與好奇的舞臺,被南來北往的過客親切地稱作“豆子”。美國女雕塑家路易斯·布爾喬亞的系列作品《媽媽》,是一只十多米高的巨大蜘蛛,如今在倫敦、東京等地都能遇見“她”。《媽媽》象征了母親的力量,暗喻了勤勞、哺育和保護,這是所有目睹“她”的人都能感受到的。紐約的華爾街銅牛對面曾經豎起過一個“無畏女孩”銅像,這個昂首挺胸,斗志昂揚的“小不點”,跨越年齡與種族,象征著女性的勇氣和無畏精神。“她”因精準契合了時代的社會情緒,從一個臨時設置演變為當時的一個文化符號。這些得到當地人普遍所認可的公共藝術,它們創造了新的聚集理由與認同焦點,同時提供了可參與的解讀入口,人們由此產生的驚異之感是邀請性的、生成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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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
馬格利特的《戈爾孔達》描繪了一群懸浮的個體,他們彼此疏離,卻又構成一片沉默的、令人不安的風景。而城市,理應避免讓它的公民在公共空間中感到冰冷的、懸置的疏離。城市公共藝術應當是一種溫柔的堅定,既能提供審美的驚奇與思想的刺激,又能守護至關重要的歸屬感與心理安全。
久光中庭里懸空的大衣現已撤走,它引發的爭議提醒我們:當藝術離開美術館的白盒子,步入真正意義上的公共領域時,它必須學會用另一種語言說話——不僅關乎美學創新,更關乎社會共情、空間倫理的語言。唯有如此,藝術才能從懸置的狀態降落,穩穩地站在大地之上。
原標題:《新民藝評|徐佳和:藝術移植不要變成“驚悚秀”》
欄目編輯:蔡瑾 文字編輯:江妍
來源:作者:新民晚報 徐翌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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