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01
“許司令，飯菜都準備好了，您還是下車吃一口吧，身體要緊啊?！?/strong>
1985年8月的一個晌午，濟南火車站的站臺上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列車?？吭谀莾海噹镒俏煌鹑A東的許世友將軍，車下站著的是時任濟南軍區政委遲浩田，還有一幫急得滿頭大汗的工作人員。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位曾在戰場上叱咤風云的老將軍，到了晚年竟會因為一件事，在火車站發起了這么大的脾氣，甚至直接撂下狠話：找不到他們，這車我就不下了，這飯我也不吃了！
這就讓人納悶了，到底是啥事兒能把許和尚氣成這樣？要知道，這一年許世友的身體狀況已經非常糟糕了。
其實在出發前，南京那邊的醫生和老部下都勸他，說老爺子您這身體，肝病已經很重了，就在南京養著吧，別折騰了。可許世友那個倔脾氣，誰勸得住？他把手一揮，說這次中顧委在青島開會，我必須得去。
為啥非要去？那是他心里頭藏著個念想。他知道自己日子可能不多了，就想趁著還能動彈，回山東看看。那是他戰斗過的地方，那里埋著他的兵。
在出發前，許世友特意給濟南軍區的遲浩田打了個電話，語氣那是相當嚴肅。他告訴遲浩田，自己這次路過濟南，不為別的，就想辦一件事：去給當年解放濟南時犧牲的烈士們獻個花圈，特別是他原來帶的華野九縱的那些弟兄們。
遲浩田一聽，這那是事兒啊，這是老首長的一片心意，也是對烈士的尊重，那是必須得辦得漂漂亮亮的。
放下電話，遲浩田立馬就安排人去濟南英雄山烈士陵園落實這事兒。按理說，濟南戰役過去三十多年了，烈士陵園早就建好了，找個墓地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可這事兒偏偏就出了岔子。工作人員跑到陵園，拿著名錄對著墓碑一個個查，從東頭跑到西頭，把陵園翻了個底朝天。結果呢？其他縱隊的烈士墓都有，唯獨就是找不到九縱烈士的墓地！
這消息傳回來，遲浩田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這可咋整？許世友那是出了名的愛兵如子，也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當年打仗的時候，誰要是敢丟了傷員和烈士，他是要掏槍崩人的。
現在好了，和平年代，三十多年過去了，老首長想回來看看自己的兵，結果你告訴他：“人找不著了？”
這話誰敢去跟許世友說？可車已經進站了，不說也得說。
列車緩緩停穩，遲浩田硬著頭皮上了車。看著老首長那張因為病痛而消瘦、卻依然透著威嚴的臉，遲浩田把心一橫，如實匯報了情況。
那一瞬間，車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許世友原本還帶著點笑意的臉，瞬間就陰沉了下來，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窗外，半天沒說話。
這就是開頭那一幕的由來。老將軍不是在耍大牌，也不是在發無名火，他是真的傷心了。在他看來，那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是把命交給他許世友的兵。
02
要說這華野九縱在許世友心里的分量，那真不是一般的重。
哪怕是到了1985年，只要一提起九縱，許世友那渾濁的眼睛里都能放出光來。那是他的起家部隊，是他手里的“王牌”，更是當年砸開濟南城門的一把“重錘”。
咱們把時間線往回拉，拉到1948年的那個秋天。那時候的山東戰場，那真叫一個驚心動魄。
那時候，毛主席在西柏坡那是運籌帷幄，大手一揮，點名要打濟南。這濟南城可不好打，國民黨的王耀武手里握著十一萬重兵，城防工事那是修得跟鐵桶一樣，號稱“固若金湯”。
誰來啃這塊硬骨頭？毛主席想都沒想，直接點將：讓許世友來！
當時有個說法，叫“山東戰場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許世友的汗水”。這話一點不假。從膠東抗日開始，許世友就在這片土地上跟鬼子拼，跟國民黨頑軍拼。
接到命令的時候，許世友其實還在養傷。但他一聽說是打濟南，是毛主席點的將，那真是二話不說，抬腿就走。他到了指揮部，看著地圖，眼神里透著一股子狠勁。
當時的作戰部署挺有意思。華東野戰軍把攻城部隊分成了東西兩個集團。西線是主攻，由十縱司令員宋時輪指揮；東線原本定的是助攻，由九縱司令員聶鳳智指揮。
但這聶鳳智也是個狠角色，更是許世友帶出來的兵，脾氣跟老首長一個樣。他拿到命令一看，“助攻”？這哪行??！他在動員會上直接就把桌子拍了，告訴底下的師長團長們：咱們九縱字典里就沒有“助攻”這兩個字，要打就是主攻！
這事兒要是換了別人，那是違反軍令。但聶鳳智不管那一套，他直接就把這決定報給了許世友。
許世友聽了啥反應？他不但沒罵娘，反而樂了。他在電話里大聲告訴聶鳳智：好！就是要這股勁！咱們不管什么助攻主攻，誰打進去誰就是主攻！
這就有了后來著名的“兩把刀子”戰術。許世友當時的原話特別提氣，他說：西邊一把刀，東邊一把刀，兩把刀子一起往里戳，非要把敵人的五臟六腑給戳個稀巴爛不可！
這仗打得那叫一個慘烈。九縱的戰士們那是真拼命啊，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接著上，根本沒人往后看一眼。
特別是那個七十三團，簡直就是一群下山的猛虎。在攻打內城的時候，城墻高大堅固，敵人的機槍火網密得連只蒼蠅都飛不過去?？善呤龍F的戰士們愣是用炸藥包一層層地炸，用身體一級級地鋪，硬是撕開了一個口子。
那面紅旗插上濟南城頭的一刻，不知道多少年輕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刻。
整整八天八夜，十一萬國民黨守軍，被收拾得干干凈凈。王耀武化裝逃跑都被抓了回來。這一仗，打出了許世友的威風，更打出了九縱的血性。
戰后，中央軍委特意給七十三團授予了“濟南第一團”的榮譽稱號。這份榮耀，那是用鮮血換來的。
可是，這一仗九縱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一千多名戰士犧牲在了濟南城下。他們大多是膠東子弟，跟著許司令出來打鬼子、打老蔣，眼看著勝利就在眼前了，卻倒在了黎明前的最后一刻。
在許世友心里，這些兵就是他的孩子。他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臉，記得他們沖鋒時的吶喊。
所以，當你明白了這段過往，你就能理解1985年那個坐在火車上的老人，為什么會那么執拗，為什么會那么憤怒。
他不是在氣別人，他是在氣自己。和平了這么多年，自己安安穩穩地活到了八十歲，可那些把命交給他的兄弟們，現在連個“家”都找不到，這讓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去吃那頓飯？
03
回到1985年的濟南站臺，僵局還在持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車廂里的氣氛越來越凝重。遲浩田站在那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那叫一個煎熬。
許世友坐在那兒，手里攥著那根用了多年的拐杖，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他突然轉過頭，盯著遲浩田，問了一句讓人心碎的話。
老將軍的聲音有些顫抖，他說：九縱犧牲了一千多人，那么大的一片墳，怎么就沒影了？他們埋哪兒去了？是不是讓人給平了？
這一連串的發問，像鞭子一樣抽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遲浩田趕緊解釋，說肯定沒平，可能是當年為了趕時間，掩埋得比較分散，資料也沒留全，加上后來行政區劃變動，這才一時半會兒沒對上號。
許世友聽了，長嘆了一口氣。他當然知道當年的情況。那是打仗啊，不是請客吃飯。戰斗剛結束，部隊馬上就要整編，準備接下來的淮海戰役。
那時候條件簡陋，很多烈士就是裹著白布，甚至連白布都沒有，直接就地掩埋了。立個木牌子，寫個名字，有的連名字都來不及寫。
風吹雨打三十年，木牌子早就爛光了，墳頭可能也被荒草淹沒了。
老將軍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平復自己的情緒。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但態度依然堅決。
他對遲浩田說：既然現在找不到，那我就不下車了。我也沒臉下去。你替我去英雄山的紀念碑前獻個花圈吧，算是我的心意。
遲浩田想再勸勸，許世友擺擺手，打斷了他。
接下來，老將軍說了一段特別重的話，這段話后來被很多人記住了。
他說：浩田啊，這一千多號人，是咱們的恩人。沒有他們流血，哪有今天的濟南？哪有咱們現在坐在這兒說話？咱們九縱有個老傳統，打仗不丟傷員，不丟烈士?，F在仗打完了，咱們不能把他們給忘了。
許世友頓了頓，接著說：一定要繼續找，不管多難，必須要找到。找到了，記得轉告我一聲。不然的話，咱們對不起死去的烈士，對不起他們的爹娘，更沒法面對現在的戰士。以后要是再打仗，拿什么去教育娃娃們？
這番話，說得在場的將軍和工作人員眼圈都紅了。這不是官話套話，這是一個老兵對戰友最樸素、最深沉的感情。
說完這些，許世友疲憊地靠在了椅背上，揮了揮手，示意開車。
列車緩緩啟動，離開了濟南站。許世友始終沒有下車，也沒有看一眼窗外繁華的濟南城。他帶著滿心的遺憾和牽掛，繼續向青島駛去。
看著遠去的列車，遲浩田站在站臺上，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這是老首長給他下的“死命令”，比當年打仗的命令還要重。
04
送走了許世友，遲浩田是一刻也沒敢耽誤。
他回到軍區，立馬就把這事兒當成了頭等大事來抓。他給現在的二十七軍（也就是當年的九縱）政委徐永清打了個電話，語氣那是相當嚴厲。
遲浩田把許世友在車上的話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最后加了一句：不管費多大勁，挖地三尺也得把九縱的烈士墓給我找到！
徐永清那邊一聽，也是急了。這不僅是完成老司令的囑托，更是關乎部隊榮譽的大事。
二十七軍那邊立馬成立了專門的“尋墓小組”。這小組里的人，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的，帶著干糧和水，直接就殺到了濟南。
可是，這事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那是真難啊。
你想想，三十七年過去了。當年的荒郊野外，現在可能變成了工廠、學校，或者是農田。沒有確切的地圖，沒有知情人，這上哪兒找去？
尋墓小組先把當年的戰史資料翻了個底朝天，終于在發黃的檔案紙堆里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
檔案上記載，當年九縱的主攻方向是在濟南城的東面。按照戰時就近掩埋的原則，烈士們很可能沒有葬在市區的英雄山方向，而是葬在了當時的戰場附近，也就是現在的歷城縣一帶。
有了這個方向，大家伙兒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立馬往東邊跑。
他們跑遍了濟南城東所有的公墓、散葬點，一個個地核對。凡是稍微有點像的土包，都要去問一問。
可是，那是1948年的事兒啊。那時候的歷城縣，現在早就大變樣了。很多當年的村子都搬遷了，原來的地貌也變了。
找了好幾天，腿都跑細了，還是一無所獲。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大家伙兒心里都急得冒火。這要是找不著，怎么跟遲政委交代？怎么跟病床上的許司令交代？
就在大家伙兒快要絕望的時候，當地的民政部門幫了大忙。歷城縣民政局長一聽是許世友將軍要找烈士墓，立馬發動了周邊的群眾。
他把附近村里的老人都請來了，開了個座談會。這一問，還真問出事兒來了。
有個上了歲數的老大爺回憶說，在距離孫村鎮十多公里的荒山溝里，好像有一片墳地。那地方平時沒人去，荒草長得比人還高，但他記得小時候聽大人說過，那是“解放軍的墳”。
尋墓小組一聽，眼睛都亮了。顧不上休息，立馬讓老大爺帶著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那片荒山里鉆。
那是真荒啊，連條路都沒有。大家伙兒撥開一人高的雜草，終于在山溝里發現了幾十個土包。
這些土包雖然已經有些塌陷了，但排列得整整齊齊，一看就是部隊的規矩。
工作人員趕緊上前查看，在雜草叢里，他們找到了一些殘存的碑石。雖然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但依稀還能辨認出部隊的番號。
經過反復核對，最終確認，這里埋葬的正是九縱的46名烈士！
這一刻，好幾個七尺高的漢子，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這就是那群把紅旗插上濟南城頭的英雄啊！這三十多年，他們就孤零零地躺在這荒山野嶺，聽著松濤陣陣，看著濟南城的燈火一天比一天亮。
找到了！終于找到了！
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遲浩田那里。遲浩田激動得不行，立馬批示：要用最快的速度，最高的規格，把這些烈士請“回家”！
很快，這46位烈士的遺骨被小心翼翼地起出，隆重地遷葬到了濟南英雄山烈士陵園。
新的墓碑立起來了，名字被重新描金，刻在了石碑上。這里松柏蒼翠，鮮花常開，他們終于可以和戰友們團聚了。
05
可是，這老天爺啊，有時候就是愛捉弄人，非要留點遺憾在人間。
就在濟南那邊緊鑼密鼓地遷葬、立碑，準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許世友的時候，南京那邊卻傳來了噩耗。
1985年10月22日，許世友將軍在南京病逝，享年80歲。
那個在火車上發火、非要找到自己戰友的老將軍，那個一輩子只喝茅臺、只打勝仗的“許和尚”，終究還是沒能等到再去濟南的那一天。
他心心念念想要親自獻上的那個花圈，最后也沒能送到那片新立的墓碑前。
很多人說，許世友走的時候很安詳。也許在他心里，他知道遲浩田肯定能把這事兒辦成，他知道自己的兵肯定能找到。
九縱的烈士墓遷好了，紀念碑也立起來了。每年的清明節，都會有很多人去祭掃。
當你站在那片整齊的墓碑前，看著那一個個年輕的名字，你或許會想起1985年的那個夏天，那個倔強地坐在火車上不肯下車的老人。
這事兒吧，說起來挺讓人感慨的。那個年代的人，講究的就是一個情義，一個生死之交。
哪怕位高權重，哪怕時過境遷，哪怕自己都要走到人生的盡頭了，心里頭最放不下的，還是那些當年一起滾戰壕的兄弟。
這種感情，不摻雜任何雜質，干凈得像血一樣紅，像雪一樣白。
后來有人去英雄山掃墓，總會帶上一瓶酒，灑在九縱烈士的墓前。
風吹過松林，發出沙沙的聲音，那可能是在告訴地下的英靈們：
你們的司令找過你們，他沒忘，我們也都沒忘。
這盛世，如你們所愿。
這酒，敬你們，也敬那個倔老頭。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