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深秋,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入山東沂南縣馬牧池鄉橫河村。當車停穩后,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緩緩走下車,急切地望著這個偏遠的山村。
隨行的地方干部輕聲提醒道:“莊老,這就是橫河村。”莊新民現在是上海市一位廳級干部,此刻卻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在村口久久站著。
44年了,那個在生死邊緣救他一命的聾啞婦女是否還活著?是否還記得那個被她用乳汁救活的八路軍小戰士?
淚水滑過老人刻滿歲月痕跡的臉頰。他想起1941年那個血色冬日,想起亂葬崗刺骨的寒風,想起那雙將他從死神手中奪回的溫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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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的冬天,日寇華北方面軍集結5萬兵力,對沂蒙山抗日根據地發動了規模空前的“鐵壁合圍”大掃蕩。
這場代號為“第三次魯中南作戰”的軍事行動,目的就是徹底摧毀八路軍在山東的指揮中樞和后勤基地。
日軍指揮官殘忍的命令到:“絕不能放走一個八路軍!不能留下一粒糧食!”。沂蒙山區上百個村莊化為焦土,數千平民慘遭日寇屠殺。
八路軍山東縱隊后方醫療隊接到了緊急轉移命令。這支由30多名醫護人員和近百名傷員組成的隊伍,正沿著崎嶇的山路艱難行進。
隊伍中一個面容稚嫩的年輕戰士格外顯眼,他就是18歲的衛生員莊新民。
莊新民原是上海的一名學生,1939年輾轉來到沂蒙山區參加八路軍。雖然參軍僅1年多,但他在戰火中迅速成長,已經成為醫療隊的骨干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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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莊,你帶重傷員往東走,我帶輕傷員掩護!”醫療隊隊長李振山命令道。
遠處的槍聲越來越近。“隊長,讓我留下!”
莊新民幾乎是本能地喊道。他清楚留下掩護意味著什么。李振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長著呢。嚴格執行命令!”
莊新民咬著嘴唇攙扶起一名腿部重傷的老兵,朝指定方向撤離。他們剛走出不到一里地,身后就傳來了密集的交火聲。
莊新民的心突然緊張起來了,但他不敢回頭,只能全力帶著傷員拼命向前。
突然一陣劇痛從右腿傳來,原來子彈穿透了他的小腿。幾乎同時另一發子彈擦過他的額頭,鮮血瞬間模糊了視線。
“你們快走別管我”,莊新民推開試圖攙扶他的其他傷員,然后將隨身攜帶的藥箱塞給他們,“往東找老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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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員們含著眼淚不舍的離去。莊新民拖著傷腿,艱難地向不遠處的亂葬崗爬去。他知道那里墳地交錯、雜草叢生,或許能為他爭取一線生機。
亂葬崗上枯草在寒風中瑟瑟作響。莊新民因為失血過多意識逐漸模糊,身體也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他摸索著撕下衣襟,簡單包扎了腿部的傷口,但鮮血仍然不斷滲出。
“不能死在這里”,他喃喃自語,想起了遠在上海的父母,想起了參軍時立下的誓言,想起了醫療隊那些尚未康復的戰友。
夜幕降臨氣溫驟降。莊新民感到生命正一點點從身體里流逝。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時,遠處似乎傳來了腳步聲。
距離亂葬崗3里外的橫河村,在日軍的反復掃蕩下已幾近荒蕪。大多數村民逃往深山躲避,只有少數無法遠行的人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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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東頭一間低矮的土坯房里,31歲的明德英正在灶臺前忙碌。
1911年,明德英出生于山東省沂南縣一個貧苦農民家庭,2歲時因為疾病導致聾啞。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
丈夫李開田一早就上山去尋找食物,家里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分別是5歲的兒子和3歲的女兒。
她的世界是寂靜的,手勢和表情是她與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突然鄰居王奶奶慌慌張張地跑來,比劃著“鬼子要來了”的手勢。
明德英立即明白事態非常緊急,她迅速包起幾個用野菜和少量玉米面做的窩頭,拉著兩個孩子就準備快速撤離。
這時李開田背著半筐野菜回來了。得知日軍可能再次掃蕩,他果斷決定往亂葬崗方向走,那邊有條隱蔽的小路通往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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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匆匆出村,遠處零星的槍聲讓氣氛格外緊張。明德英將兩個孩子緊緊護在懷里,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經過亂葬崗時她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德英,快走啊!”李開田焦急地比劃。明德英卻好像沒有看見丈夫的手勢,她的目光被一處異常的草叢吸引了。
她輕輕撥開枯草,一個渾身是血、穿著八路軍軍裝的年輕人出現在眼前。
李開田倒吸一口冷氣,蹲下身試探鼻息:“還活著!”夫妻倆對視一眼,無需言語,多年的默契讓他們做出了相同的決定。
李開田背起昏迷的莊新民,明德英一手牽著一個孩子,一家人沒有按原計劃逃往后山,而是返回了村莊,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日軍剛剛掃蕩過這里,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來。
回到家后明德英立即燒了熱水,輕輕為莊新民清洗傷口。看到年輕戰士腿上深深的槍傷和額頭的擦傷,她的眼眶濕潤了。她比劃著告訴丈夫:“沒有藥,傷口會感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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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開田想到了屋后的地瓜窖,那是冬天儲存地瓜的地方,現在正好空著。
他在窖底鋪上干草,小心翼翼地將莊新民安置進去。地窖入口用木板蓋上,再堆上柴草,從外面看一般發現不了。
莊新民在昏迷中不時發出囈語:“隊長快走,藥箱傷員”每一次呻吟都牽動著明德英的心。
她試圖喂他喝水,但水都順著嘴角流了出來。傷員已經無法自主吞咽,額頭燙得嚇人。
李開田焦急地在屋里踱步:“這樣下去不行啊,他撐不了多久。”
明德英看著奄奄一息的年輕戰士,又看看懷中正在吃奶的小女兒,突然有了主意。
她輕輕解開衣襟,將乳汁滴進莊新民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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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乳汁滋潤著傷員干裂的嘴唇。奇跡般地他的喉嚨動了一下。
李開田愣住了,隨即明白了妻子的用意。在這缺醫少藥的年代,對于無法進食的重傷員來說,母親的乳汁或許是唯一的營養來源。
接下來的日子里,明德英每天數次用乳汁喂養這位素昧平生的八路軍戰士。
除了喂乳汁她還用鹽水為莊新民清洗傷口,并讓丈夫上山采集黃芩、金銀花等草藥,搗碎后敷在傷口上。
第3天黃昏,莊新民終于從昏迷中蘇醒。他睜開眼看到一個面容憔悴卻眼神溫柔的女子正用勺子喂他一種略帶甜味的液體。他想開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明德英見他醒了,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比劃著讓他別動。她轉身從陶罐里倒出一點稀粥,那是他們家僅存的口糧,她和丈夫、孩子每天只吃一頓野菜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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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明德英是聾啞人,交流成了難題。莊新民用手比劃著“感謝”,明德英只是微笑著搖頭,指了指他身上的軍裝,豎起大拇指。
一天莊新民試圖詢問外面的情況,他比劃著槍的樣子,指了指外面。明德英表情嚴肅地搖搖頭,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為了讓莊新民了解情況,她找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幾個小人拿著槍,又在旁邊畫了幾個倒下的尸體。莊新民看懂了,淚水奪眶而出。
最危險的時刻在一周后到來了。那天清晨一隊日寇突然進村搜查。李開田急忙將莊新民藏進地瓜窖,蓋上木板和柴草。
日軍闖進院子時,明德英正若無其事地在院子里喂雞。一個日本兵用刺刀指著她,嘰里呱啦地問著什么。明德英只是茫然地看著他,咿呀比劃著,表示自己是聾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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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兵搜查了屋子,用刺刀捅了捅柴草堆,距離地瓜窖入口一步之遙。幸運的是他們沒有發現異常。臨走時搶走了家里僅剩的半袋玉米面。
日軍離開后,李開田急忙打開地瓜窖,發現莊新民因缺氧已經昏迷。夫妻倆將他抬出來,明德英再次用乳汁一點點喂他,直到他蘇醒。
莊新民看著眼前這位瘦弱的農村婦女,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緊緊握住她的手,用口型慢慢地說:“謝謝娘”。
明德英看懂了,她的眼中也泛起了淚光,輕輕撫摸著他的頭,像對待自己的孩子。
在明德英一家的精心照料下,莊新民逐漸康復。明德英的女兒因為母親將大部分乳汁分給了傷員,常常餓得啼哭。
莊新民發現后堅決拒絕再喝乳汁。明德英卻固執地堅持,她比劃著:“你是傷員需要營養。孩子可以吃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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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莊新民已經能夠勉強下地行走。他迫切想歸隊,但又擔心連累救命恩人。
一天李開田從外面帶回消息:八路軍山東縱隊在附近山區重新集結。他決定親自護送莊新民歸隊。
離別的那天清晨,明德英為莊新民準備了最后一頓特殊的早餐,依然是乳汁混合著野菜粥。她用手比劃著,讓丈夫幫他解釋:女兒已經斷奶,這是最后一點乳汁了。
莊新民跪在地上,向這對樸實的農民夫妻磕了三個響頭。明德英連忙扶起他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褪色的紅布包塞到他手中,里面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一個手工縫制的護身符。
“我一定會回來報答你們的!”莊新民哽咽著說。李開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打鬼子,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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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隊后的莊新民跟隨部隊轉戰南北。1942年,他參加了甲子山反頑戰役,1943年,他隨部隊挺進濱北地區,1944年,他參加了沂水城攻堅戰。
1949年,莊新民隨大軍南下,參與了解放上海的戰斗。當他在外灘看到五星紅旗冉冉升起時,不禁熱淚盈眶,這面旗幟下有無數像明德英這樣的普通百姓的奉獻與犧牲。
新中國成立后,莊新民留在上海工作。但他從未忘記沂蒙山區的救命恩人。
他曾多次寫信尋找,但由于當時匆忙離別,只知道村名和恩人的姓氏,加上明德英是聾啞人,信件無法直接寄達,尋找工作屢屢受挫。
時光荏苒,轉眼到了1980年代。已是上海市一位廳級干部的莊新民,隨著政策開放,尋找救命恩人的希望重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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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他通過山東省委老干部局,正式委托尋找“沂南縣馬牧池鄉橫河村的聾啞婦女明德英”。
尋找過程并不順利。橫河村在行政區劃調整中已更名,而且當年知情的老人多已離世。
調查人員輾轉多地,終于在一位老村干部那里得到了線索:“明德英?那個用奶水救八路的啞巴婦女?她還活著!”
1985年初秋,莊新民收到了期盼已久的消息:明德英健在,現年75歲,與兒子住在橫河村。
1985年10月,莊新民帶著妻子和女兒踏上了重返沂蒙山的路。當汽車駛入熟悉又陌生的山區時,44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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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橫河村村口,上百名村民自發聚集迎接。莊新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明德英,白發蒼蒼,背已微駝,但那雙眼睛依然清澈。
他快步上前,跪在老人面前,淚水奔涌:“娘,兒子回來報恩了!您還認得我嗎?我是那個您用乳汁救活的小戰士啊!”
明德英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撫摸莊新民的臉龐。突然她的眼睛亮了起來,臉上綻放出笑容。
她咿呀地比劃著,指向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莊新民,然后緊緊抱住了他。
陪同的村干部翻譯道:“她說,她記得你,記得用奶水喂過你。她說你瘦了,但樣子沒變。”
圍觀的村民無不落淚。44年的時光,未能沖淡這份超越血緣的母子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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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德英簡陋的家中,莊新民像兒子一樣為她洗腳、梳頭,細心詢問她的生活狀況。
他了解到李開田已在1972年去世,明德英現在由兒子贍養,生活雖不富裕但尚能溫飽。
“娘,跟我去上海吧,讓我好好孝敬您。”莊新民懇切地說。明德英卻搖搖頭,比劃著:“山里住慣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
莊新民尊重老人的選擇,但他堅持為村里做些實事。他出資為橫河村修通了連接鄉政府的公路,改善了村小學的辦學條件,并設立了助學基金。
此后每年他都會回沂蒙山探望明德英,每次都會住上幾天,陪老人聊天,雖然一個說,一個比劃,但那份默契無需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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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明德英被授予“山東省三八紅旗手”榮譽稱號。當記者問明德英當初為什么冒險救人時,她通過兒子“翻譯”:
“他們都是好人,打鬼子保護我們。看到那孩子,就想起自家的娃。能救一個是一個。”
1995年春天,84歲的明德英在山東安詳離世。莊新民聞訊后立即趕回沂蒙山,為母親操辦后事。
他在明德英的墓碑上刻下:“慈母明德英,救命之恩永世不忘。兒莊新民敬立。”
莊新民于2008年去世享年84歲。根據他的遺愿,他的部分骨灰被送回沂蒙山,安葬在明德英墓附近。“我要永遠陪著娘。”他在遺囑中這樣寫道。
從1941年到1985年,44年的時光長河里,這段特殊的母子情緣如沂蒙山的青松,歷經風霜而愈加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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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僅是個人之間的感恩故事,更是軍民魚水情的生動寫照,是中華民族在危難時刻展現出的人性光輝。
明德英,這位普通的農村聾啞婦女,用最樸素的方式詮釋了什么是大愛無疆。她的乳汁滋養的不僅是一個戰士的生命,更是一種精神的傳承。
莊新民用44年的尋找和感恩,踐行了“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傳統美德。
沂蒙山的乳汁,救活了一個戰士的生命,戰士的感恩,溫暖了一個母親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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