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人名地名皆是虛構,請勿與現實關聯,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網,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請知悉
“你確定?底座螺絲?”
廠長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懷疑,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釘子一樣扎過來。
我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一個連全英文圖紙都看不懂的普工,憑什么在這兒大放厥詞?
趙國棟站在人群最前面,嘴角掛著冷笑,等著看我出丑。
我沒理他,只是蹲下身,聽了幾秒鐘。
“右后方那顆,松了大概兩圈。”
死一般的寂靜。
沒人信我。
但我知道,三分鐘后,他們的臉色會很精彩。
01
七月的太陽毒得很,我站在宏盛機械廠的大門口,后背的襯衫已經濕透了一半。
門衛是個五十來歲的大爺,戴著老花鏡,慢悠悠地翻我的身份證。
“面試的?”
“嗯?!?/p>
“技術員?”
“對?!?/p>
大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那件洗得發白的polo衫上停留了兩秒,然后指了指左邊那棟樓:“二樓人事部,找劉主管?!?/p>
我道了聲謝,往里走。
廠區不算大,兩棟廠房,一棟辦公樓,中間是個水泥地坪的停車場,停著幾輛落灰的面包車。角落里堆著一些廢舊的鋼材和木托盤,一看就是那種在三線城市勉強維持的中型機械廠。
但我注意到了車間門口貼著的幾張設備銘牌——德瑪仕,五軸車銑復合機床。
這玩意兒可不便宜。
我在博瑞德的時候,修過不少這個牌子的機床,閉著眼睛都能把它拆了再裝回去。
不過這些,沒必要讓任何人知道。
人事部在二樓最里面那間辦公室,門開著,空調冷氣往外飄。我敲了敲門框。
“進來。”
里面傳來一個女聲,不算冷淡,但也談不上熱情。
我推門進去,看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坐在辦公桌后面,化著精致的妝,指甲涂成酒紅色,正低頭看手機。
這應該就是劉主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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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歷?!彼^都沒抬,伸出一只手。
我把那張A4紙遞過去。
她終于放下手機,掃了一眼簡歷,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周銘,三十六歲,從事機械維修十年……”她抬起頭,目光帶著審視,“就這些?”
“差不多?!?/p>
“學歷呢?”
“大專?!?/p>
“什么學校?”
“一個民辦的,您可能沒聽過。”
“之前在哪家公司?”
我頓了一下:“之前那公司倒閉了。”
劉婷的眼神明顯變了,那種打量的意味更濃了。她把簡歷往桌上一扔,靠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
“周師傅,我跟你說實話,我們廠招的是設備維修技術員,不是普工。這個崗位要求懂德國機床,能看英文圖紙,能獨立處理設備故障。”
她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居高臨下的意味。
“你這簡歷……說實話,我看不出來你有什么能力?!?/p>
我沒吭聲。
“有證書嗎?”
“有幾個,沒帶?!?/p>
“哦?什么證書?”
“高級維修電工,數控機床維修技師,還有幾個廠家的認證?!?/p>
劉婷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似乎覺得我在吹牛。
“沒帶就算了?!彼龔某閷侠锍槌鲆豁臣?,往桌上一拍,“看看這個,能看懂多少?”
我低頭一看——全英文的圖紙,密密麻麻的電氣原理圖。
德系FA-800數控系統。
我太熟悉了。
在博瑞德的時候,這套系統的圖紙我翻來覆去看過幾百遍,甚至還參與過廠家的技術培訓。眼前這份圖紙,我一眼就認出是第三代的改版,而且第三頁那個接線端子的標注有問題——24V和0V的位置畫反了。
但我沒說。
我拿起圖紙,裝作認真地翻了翻,然后又翻了翻,最后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這英文……我看不太明白?!?/p>
劉婷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
“我就知道?!彼褕D紙收回去,“簡歷吹得再好有什么用?真本事是要拿出來看的?!?/p>
我沒反駁。
“技術員這崗位你是干不了了?!彼D了頓,“不過我們車間正好缺人,普工干不干?一個月三千五,包吃不包住?!?/p>
三千五。
說實話,這工資在這種小城市也就剛夠溫飽。但我沒別的選擇——我媽的病需要人照顧,我不可能再跑到外地去了。
“行?!蔽尹c點頭。
劉婷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痛快地答應。她打量了我幾秒,目光里閃過一絲意外,但很快恢復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那行吧,明天來報到,找老張,他帶你?!?/p>
“好?!?/p>
我轉身往外走。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身后傳來劉婷打電話的聲音。
“喂,王姐,上午那個面試的……對對對,就那個中年男的,簡歷寫得挺唬人,結果連圖紙都看不懂,我直接給打發去車間當普工了……”
我沒回頭,嘴角卻微微揚起了一個弧度。
看不懂?
那張圖紙,你自己看懂了嗎?
02
第二天一早,我準時到了廠里。
門衛大爺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熟絡:“喲,小周,來了?”
“來了,大爺?!?/p>
“二車間,找老張去?!?/p>
我點點頭,往車間走。
宏盛機械廠的二車間比我想象的要大一些,挑高的廠房,頂上是鐵皮棚,夏天熱得跟蒸籠似的。幾排機床整齊地排列著,有普通的數控車床,也有我之前注意到的那幾臺德瑪仕五軸機床。
工人們已經開始干活了,機床的轟鳴聲此起彼伏。
“你就是新來的?”
一個五十來歲的精瘦老頭走過來,手里拿著個搪瓷茶缸,眼睛不大,但看人的時候帶著一股子精明勁兒。
“我是周銘,劉主管讓我來找老張?!?/p>
“我就是老張?!彼舷麓蛄苛宋乙谎?,“三十好幾了,怎么還來當普工?”
“混口飯吃?!?/p>
老張點點頭,也沒再多問,帶著我往車間里走。
“來,我給你說說這兒的情況。”他一邊走一邊指,“這是一車間的活,主要是粗加工,那邊是二車間,精加工。咱們廠主要做配套件,精度要求高,活不算累,但得仔細?!?/p>
我跟在他后面,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往那幾臺德瑪仕機床上瞄。
老張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笑了笑:“看上那幾臺洋機器了?”
“挺新的?!?/p>
“新個屁?!崩蠌埰财沧欤百I回來五六年了,小毛病不斷,動不動就報警。關鍵是沒人會修,每次出問題都得找德國人,一等就是個把月。”
“廠里沒人懂?”
“有個設備科長,趙國棟,號稱懂德語,能對接德國廠家?!崩蠌埖恼Z氣里帶著點譏諷,“實際上就會打電話,機床真出了問題,他連報警代碼都看不懂?!?/p>
我沒吭聲。
老張又壓低了聲音:“這人跟咱們HR那位劉主管關系匪淺,當初就是劉主管引薦進來的。你以后離他遠點,這人心眼子多?!?/p>
“明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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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個工人圍在一臺機床旁邊,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么。
“怎么了?”老張快步走過去。
“張哥,三號床又報警了!”一個年輕工人急得滿頭汗,“我啥也沒干,它自己就停了!”
我跟過去看了一眼——顯示屏上閃爍著紅色的報警代碼:E-2047。
冷卻液傳感器故障。
這毛病我太清楚了,十有八九是傳感器表面沾了切削液的油污,導致信號失靈。用酒精棉擦一擦,三分鐘就能搞定。
但我沒吭聲,只是站在人群后面看著。
沒過多久,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匆匆趕來,穿著干凈的工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腰間別著對講機。
“怎么回事?”
“趙科長,三號床報警了,E-2047?!?/p>
趙國棟皺著眉頭,繞著機床轉了兩圈,裝模作樣地看了看顯示屏,又打開電氣柜門瞅了瞅。
“這個報警代碼比較復雜,可能是主板的問題?!彼荒槆烂C地說,“先別動,我聯系廠家問問?!?/p>
我差點沒繃住。
主板問題?E-2047明明白白寫著是傳感器故障,跟主板有什么關系?
老張在旁邊小聲嘀咕:“又來這套,一個小毛病又得等十天半個月。”
趙國棟似乎聽見了,不滿地瞪了老張一眼,然后目光掃過人群,最后落在我身上。
“你是新來的?”
“是?!?/p>
“叫什么?”
“周銘?!?/p>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里帶著點審視。“干活去,別在這兒看熱鬧?!?/p>
我點點頭,轉身走了。
身后傳來趙國棟打電話的聲音:“喂,德瑪仕售后嗎?我們這臺DMT-500報警了,代碼E-2047,你們看看是什么問題……”
我搖了搖頭,沒再回頭。
這廠里的水,比我想象的要深。
下班的時候,我正在門口換鞋,看見一輛黑色的大眾帕薩特從廠里開出來。副駕駛的窗戶開著,我瞥見了劉婷那張精致的臉。
而在車外,趙國棟正點頭哈腰地說著什么,臉上的笑容諂媚得不像話。
老張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我旁邊,順著我的目光看去,輕輕嘆了口氣。
“看見了吧?一個是皇親國戚,一個是廠里的土皇帝。”
“皇親國戚?”
“劉婷是老板陳德發的外甥女,半個自家人?!崩蠌垑旱吐曇簦摆w國棟當初就是她引薦進來的,兩個人穿一條褲子。你以后機靈點,別招惹他們。”
我點點頭。
“對了,”老張突然轉頭看我,“今天三號床報警的時候,我看你站在旁邊,眼神不太對勁?!?/p>
“什么意思?”
“你看那機床的眼神,不像是不懂的樣子。”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張哥你想多了,我就是個普工,哪懂那些洋機器?!?/p>
老張似信非信地看了我一眼,沒再追問,擺擺手走了。
我站在廠門口,看著夕陽慢慢落下去,心里盤算著接下來的日子。
這份工作,能干多久就干多久吧。
03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漸漸摸清了廠里的門道。
宏盛機械廠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靠著幾個企業的配套訂單維持運營。老板陳德發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實人,平時不怎么管事,廠里的日常運作基本交給他兒子陳駿。
陳駿是廠長,今年三十二,據說在德國留過學,一心想把廠子做大。但他老爸不太放權,很多事情他做不了主,加上劉婷時不時在旁邊敲邊鼓,他這個廠長當得挺憋屈。
最近廠里接了個大單——給某企業配套一批精密零件,工期緊,利潤高,據說能占全年營收的三分之一。老板陳德發親自出面談下來的,整個廠子都在加班趕進度。
陳駿這幾天天天往車間跑,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那三臺德瑪仕機床是這次訂單的主力,尤其是三號機床——那臺五軸的,負責最關鍵的精加工工序。它要是出了問題,整條產線都得停。
而我注意到,三號機床的狀態不太對。
那天我正在旁邊整理物料,機床啟動的時候,我聽見了一絲不正常的聲音——很輕微的低頻振動,混在機床正常的運轉聲里,一般人根本察覺不到。
但我聽出來了。
這是底座固定松動的征兆。
五軸機床的加工精度要求極高,底座只要有一絲松動,就會產生共振,影響加工質量。如果放任不管,震動會越來越大,最后可能直接把刀具震斷。
我該說嗎?
不說。
我只是個普工,說了也沒人信。更何況,趙國棟還在呢——這種事要是讓他知道是我發現的,以他的性格,肯定不會讓我好過。
還是老老實實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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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張端著飯盒坐到我對面。
“周師傅,我問你個事兒。”
“您說?!?/p>
“三號機床,你覺得正常不?”
我筷子頓了一下,抬頭看他。
老張的眼神里帶著幾分認真:“我干了三十年,雖然不懂這些洋機器,但那聲音聽著不太對勁?!?/p>
“我不懂這些。”我低下頭,繼續扒飯。
老張盯著我看了幾秒,嘆了口氣:“行吧,不懂就不懂?!?/p>
他沒再追問,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數。
第二天,趙國棟帶著人檢查了三號機床。
我遠遠看著他趴在機床旁邊,裝模作樣地拿著測振儀比劃了幾下,然后站起來大手一揮:“沒問題,繼續生產。”
工人們面面相覷,但沒人敢反駁。
我站在角落里,看著這一幕,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繼續生產?
那聲音已經比前兩天明顯多了,用不了幾天就得出事。
但這不是我該操心的事。
我轉身回去干活了。
然而有些人不打算讓我安生。
下午的時候,趙國棟突然把我叫去搬東西——幾十箱備件,每箱都有三四十斤,要從倉庫搬到設備科的庫房。
“新人嘛,多干點活,磨磨性子。”他笑瞇瞇地說,語氣里卻帶著明顯的刁難意味。
我沒吭聲,老老實實地搬。
一趟又一趟,搬了整整一下午。
收工的時候,小李跑過來,氣呼呼地說:“周哥,你就這么忍著?趙國棟明擺著欺負你!”
“他是科長,我是普工,能怎么辦?”我擦了擦汗,“干活掙錢,不寒磣?!?/p>
小李還想說什么,被老張拉走了。
“別替他打抱不平了,他自己心里有數?!崩蠌埧戳宋乙谎郏杂种梗詈笾皇桥牧伺奈业募绨?。
那天晚上,我回到出租屋,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媽,吃飯了沒?”
“吃了吃了,你別老惦記我,把自己顧好?!?/p>
“廠里挺好的,活不累,您放心?!?/p>
掛了電話,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三號機床的聲音又在我腦子里轉悠。
出事是早晚的事。
但愿別在我手上出。
04
怕什么來什么。
三天后,三號機床出事了。
那天早班,我正在旁邊整理物料,突然聽見一聲巨響——不是爆炸,而是機床劇烈震動時發出的悶響。
緊接著是金屬斷裂的刺耳聲音。
我扭頭一看,三號機床的顯示屏紅得像血一樣,刀具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工件還卡在夾具里,切削液淌了一地。
操作工老吳站在旁邊,臉都白了。
“完了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語,“刀斷了,工件報廢了……”
車間里頓時亂成一鍋粥。
工人們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
“這是怎么了?”
“刀怎么斷的?”
“完了,這批活趕不出來了!”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著那臺還在輕微顫抖的機床,心里嘆了口氣。
果然出事了。
沒過多久,急促的腳步聲從車間外面傳來。
“讓開讓開!”
陳駿沖進來,西裝外套都沒來得及脫,襯衫下擺還露在外面。他的臉色鐵青,一看就是從辦公室跑下來的。
“怎么回事?!”
老吳嚇得腿都軟了,結結巴巴地說:“廠長,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按照程序加工,加工到一半它突然就……就震起來了,然后刀就斷了……”
陳駿沒理他,繞著機床轉了一圈,臉色越來越難看。
“趙國棟呢?!”
“來了來了!”趙國棟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手里還拿著個對講機,“廠長,我已經聯系德國廠家了,他們的工程師正在……”
“先別管廠家!”陳駿打斷他,“你告訴我,這機床到底怎么了?”
趙國棟湊到機床旁邊看了看,臉色變了幾變,最后一臉沉重地說:“廠長,從這個震動情況來看,應該是內部結構出了問題。這種五軸機床精度要求高,內部很復雜,得拆開檢查?!?/p>
“拆?”陳駿的聲音都變了,“上次拆一回花了二十多萬,修了倆月!這批訂單后天就要交貨,你讓我拆?”
趙國棟被噎得說不出話,只能站在一邊干瞪眼。
這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我就說嘛,設備這塊得找專業的人?!?/p>
我扭頭一看,劉婷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了,站在人群后面,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招人的時候不聽,現在出事了吧?!?/p>
陳駿的臉色更難看了。他和劉婷一向不對付,這時候她跑來說風涼話,明擺著是來看笑話的。
但他不能發作,只能壓著火問趙國棟:“廠家怎么說?”
“廠家說……”趙國棟咽了口唾沫,“工程師最快下周才能到?!?/p>
“下周?!”陳駿差點跳起來,“訂單后天就要交!違約金誰賠?你賠還是他賠?”
他指著趙國棟和劉婷,聲音都在發抖。
沒人說話。
車間里安靜得可怕,只有那臺機床還在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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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駿繞著機床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猛地一拍機床外殼,吼道:
“廠里養你們這幫人有什么用?誰能修?誰能修我給他漲工資!”
沒人吭聲。
工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把頭低了下去。
趙國棟站在一邊,臉色陰晴不定。
劉婷靠在門框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我推著物料車,正好從機床旁邊經過。
原本我是打算直接走過去的,但不知道為什么,腳步慢了下來。
那個聲音——機床發出的那個聲音,我又聽見了。
不是正常停機的聲音,而是一種很低的共振,像是什么東西在輕輕顫抖。
我停下腳步,側耳聽了幾秒鐘。
然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來。
“別拆機。”
全場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我。
我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是底座螺絲松了,應該是兩圈左右。”
陳駿愣住了。
趙國棟愣住了。
劉婷愣住了。
老張愣住了。
整個車間都愣住了。
05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大概三秒鐘。
然后趙國棟第一個跳出來。
“你誰?。俊彼芍?,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屑,“普工?你懂什么叫底座共振?這機床三噸多重,螺絲松了我能不知道?”
我沒理他,只是看著陳駿。
劉婷也皺起了眉頭,她認出我了——就是前幾天面試時連圖紙都看不懂的那個人。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周銘?”她的語氣帶著幾分譏諷,“面試的時候連英文圖紙都看不懂,現在倒會修機床了?”
周圍的工人也開始竊竊私語。
“這人誰?。俊?/p>
“新來的普工,才來幾天?!?/p>
“他懂個啥?這不是出風頭呢嘛?!?/p>
我依然沒吭聲,只是靜靜地站著。
陳駿盯著我看了幾秒鐘,眼神復雜。
“你怎么知道是底座螺絲?”
“聽聲音。”
“聽聲音?”趙國棟冷笑一聲,“我干設備這么多年,從來沒聽說過聽聲音能判斷螺絲松沒松的。”
我終于轉頭看了他一眼。
“高頻震動里有周期性的低頻共振,頻率大概在12到15赫茲之間。這不是機床內部結構的問題,是外部固定松動導致的。”
我頓了頓,補充道:“右后方那顆螺絲,應該是最先松的?!?/p>
全場鴉雀無聲。
趙國棟的臉漲得通紅,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陳駿沉默了幾秒鐘,然后一咬牙:“檢查!”
“廠長——”趙國棟還想說什么。
陳駿一眼瞪過去,他立刻閉上了嘴。
兩個工人趴到機床底座下面,拿著扳手開始檢查螺絲。
第一顆,緊的。
第二顆,緊的。
第三顆,緊的。
趙國棟的嘴角已經開始上揚了,似乎在等著看我出丑。
“右后方那顆?!蔽艺f。
工人挪了個位置,把扳手搭在右后方的螺絲上,輕輕一擰——
螺絲動了。
不用使多大勁,輕輕一碰就轉了。
工人愣住了,扭頭看著我,眼神像見了鬼一樣。
“真……真松了。”
“多少?”陳駿追問。
工人擰了兩圈,螺絲才重新緊上:“差不多……兩圈?!?/p>
全場死寂。
趙國棟的臉色從紅變白,又從白變青,嘴唇抖了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劉婷的表情也僵住了,臉上的笑容凝固在那里,顯得格外滑稽。
陳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轉頭看著我:“你能修?”
“試試。”
我接過工人手里的扳手,蹲下身,依次檢查了四顆底座螺絲。除了右后方那顆松得最厲害,其他三顆也有不同程度的松動。
我從工具箱里找出扭力扳手,按照規定的扭矩重新緊固。
十分鐘后,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可以試機了?!?/p>
陳駿親自按下啟動按鈕。
機床緩緩運轉起來,那個困擾了所有人的震動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穩的運轉聲。
“測一下精度。”陳駿說。
技術員拿來檢測工具,在機床上做了一系列測試。
五分鐘后,結果出來了。
“精度正常,完全恢復了?!?/p>
陳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轉頭看著我,眼神復雜。
“周師傅,今天這事……謝謝你?!?/p>
我擺擺手:“修好了,我繼續干活了?!?/p>
說完,我推起物料車,轉身就走。
身后傳來一陣騷動,工人們議論紛紛,但我沒回頭。
走出人群的時候,我看見老張站在角落里,正笑瞇瞇地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種“我就知道”的意味。
我沖他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
這一關,算是過了。
但我知道,麻煩才剛剛開始。
06
果然,第二天一早,陳駿就把我叫去了辦公室。
廠長辦公室在行政樓二樓,不大,但收拾得挺整齊。墻上掛著幾張跟客戶的合影,還有幾面錦旗。
陳駿坐在辦公桌后面,示意我坐下。
“周師傅,煙抽嗎?”
“不抽,謝謝。”
他自己點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開門見山地問:
“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沉默了幾秒鐘。
“簡歷上寫的,機械維修。”
“我不是問簡歷。”陳駿盯著我,“昨天那一手,不是普通維修工能干出來的。你要是沒點真本事,不可能光聽聲音就判斷出螺絲松了幾圈?!?/p>
我沒吭聲。
陳駿嘆了口氣:“我不逼你說,但你也知道,昨天那事鬧得挺大,廠里上上下下都在議論。你要是真有本事,沒必要藏著掖著?!?/p>
“我就是經驗多一點?!?/p>
陳駿看了我幾秒鐘,顯然不信,但也沒繼續追問。
“行吧,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昨天那事你幫了大忙?!彼麖某閷侠锬贸鲆环菸募斑@是調崗通知,從今天起你就是設備維護員了,工資漲一千,協助設備科工作?!?/p>
“謝謝廠長。”
“謝什么,你值這個價?!标愹E摁滅煙頭,“行了,去吧?!?/p>
我起身要走,走到門口的時候,陳駿又叫住我。
“周師傅?!?/p>
“嗯?”
“趙國棟那邊……你自己注意點。”
我點點頭,推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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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趙國棟很快就找上門來。
那天下午,我正在車間檢查設備,趙國棟帶著兩個手下晃了過來。
“周師傅啊,”他的語氣陰陽怪氣的,“昨天那一手挺厲害的,把我們都比下去了?!?/p>
“趙科長客氣了?!?/p>
“不不不,不是客氣?!壁w國棟走近了幾步,壓低聲音,“我就是好奇,你一個普工,怎么懂這么多?”
“干得久了,經驗多點?!?/p>
“是嗎?”趙國棟盯著我,眼神陰冷,“我怎么聽說,三年前博瑞德公司出過一檔子事,有個姓周的工程師牽涉其中,后來被開除了?”
我的心微微一沉,但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不知道你說的是誰?!?/p>
“真不知道?”趙國棟冷笑一聲,“沒關系,我會查清楚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帶著手下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車間門口。
他查到了。
這比我預想的要快。
那天晚上,老張找到我。
“周兄弟,我聽到點風聲?!彼麎旱吐曇?,“趙國棟在到處打聽你的底細,好像查到了什么?!?/p>
“我知道?!?/p>
“你知道?”老張愣了一下,“那你……”
“沒什么,該來的總會來?!?/p>
老張嘆了口氣:“我勸你一句,樹大招風。你昨天那一出,雖然幫了廠里大忙,但也把趙國棟得罪慘了。這人心眼小,報復心強,你得小心點。”
“謝謝張哥,我有數?!?/p>
老張還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搖著頭走了。
我站在車間門口,看著天邊最后一抹晚霞慢慢消失。
三年了。
原以為換個地方就能重新開始,沒想到過去的事還是追上來了。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我總不能一輩子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