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經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問出了聲。
他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像兩枚釘子,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身上。
“什么意思?”
他一字一頓地說。
“意思是,這次投票,我們部門達成了空前的共識。”
01
周一的早晨,陽光很好,但辦公室里卻是一片陰霾。
沒人說話。
連平時最活躍的幾個同事,都只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機械地移動著鼠標。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名為“焦慮”的病毒。
起因是早上九點整,全員收到的一封郵件。
標題是《關于公司結構性優化暨聚焦核心業務的通知》。
通篇都是冰冷的商業術語,“降本增效”、“優化人力成本”、“聚焦核心賽道”、“提升組織效能”。
翻譯過來,就是兩個字:裁員。
這封郵件像一枚深水炸彈,在公司這個看似平靜的池塘里轟然引爆。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不安,昔日并肩作戰的伙伴,在這一刻,眼神中都多了幾分審視和疏離。
我叫林偉,在這家公司待了整整五年。
從一個初出茅廬的畢業生,成長為部門的技術骨干。
我對這家公司是有感情的。
但此刻,我只覺得寒冷。
我性格偏內向,不愛拉幫結派,一直信奉的原則是“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
我以為,只要技術過硬,就能在職場立于不敗之地。
現在看來,我可能太天真了。
上午十點,部門經理張經理把我們部門25個人,全都叫進了會議室。
他四十多歲,梳著一絲不茍的油頭,平時總是笑瞇瞇的,但今天,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會議室的門被關上,百葉窗被拉下,隔絕了外面明媚的陽光。
“想必大家都收到郵件了。”張經理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他頓了頓,目光在我們每個人的臉上緩緩掃過。
“公司的情況,大家也清楚,大環境不好,我們部門……有一個名額。”
“一個名額”,這四個字像四塊冰,砸進了每個人的心里。
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我能聽到自己有些加速的心跳聲。
“說實話,這個決定太難做了。”張經理的臉上擠出一絲痛苦的表情,“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手心手背都是肉,讓我親手裁掉誰,我做不到。”
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為我們感到痛苦。
我心里卻涌起一股說不出的荒誕感。
“所以……”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為了公平,為了民主,也為了讓我們留下來的團隊能夠更加團結,沒有芥蒂地繼續奮斗。”
他停頓了一下,然后拋出了那個讓我們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方案。
“我決定,由我們部門內部,進行一次不記名投票。”
“票數最高的那個人,我會把他的名字上報給HR。”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會議室仿佛被抽干了空氣。
震驚。
荒謬。
憤怒。
恐懼。
各種情緒在我心里翻江倒海。
這是什么?
這是現代職場的“古羅馬斗獸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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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這群朝夕相處的同事,互相投票,決定誰該被“殺死”?
我看到身邊的幾個同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有人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有人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但沒有人說話。
沒有人敢站出來反對。
誰都知道,在這種時刻,第一個跳出來當“刺頭”的人,往往會成為最顯眼的目標。
張經理的這一招太高明了。
他把自己從一個“殘忍的劊子手”,變成了一個“尊重民意的主持人”。
他成功地將裁員的責任和壓力,巧妙地轉移到了我們25個普通員工的身上。
無論最后誰走,都不是他張經理的決定,而是“集體”的決定。
他甚至還給這個殘忍的游戲,冠上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名字——“民主”。
“投票時間,定在后天,也就是周三下午。”
“這兩天,大家好好考慮一下。”
張經理說完,站起身,拉開會議室的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了我們25個人,面面相覷,仿佛一群被關進斗獸場的困獸。
昔日的溫情脈脈,在生存的壓力面前,被撕得粉碎。
我知道,一場無聲的戰爭,已經開始了。
02
從會議室出來,辦公室的氛圍徹底變了。
那是一種比死寂更可怕的詭異。
平日里,午飯時間是最熱鬧的,大家會三五成群,討論著去吃哪家新開的餐廳。
今天,沒人組織了。
到了飯點,大家只是默默地拿起手機,各自點著外賣,或者悄無聲聲地離開工位,獨自去覓食。
曾經坐滿人的大餐桌,現在空空蕩蕩。
辦公室的茶水間,成了新的情報交換中心。
總有那么幾個人,湊在角落里,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
每當我端著杯子走過去,談話聲就會戛然而止。
他們會立刻散開,或者生硬地把話題轉到天氣或者某個無關緊要的八卦上。
那感覺,就像我不小心闖入了一個正在進行秘密儀式的部落。
我是個局外人。
我甚至看到,部門里平時最愛摸魚的老劉,突然變得無比“勤奮”。
他不僅準時上班,還主動攬下了好幾個沒人愿意碰的爛攤子。
晚上,他總是最后一個走,并且會特意在部門群里發一張自己加班的照片,配文是:“為了項目,拼了!”
而剛來不久的實習生小雅,則開始頻繁地往張經理的辦公室跑。
“張經理,這個方案您再幫我看看?”
“張經理,我有個新的想法想跟您匯報一下。”
她那甜美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求生表演”。
有人在拼命表現自己的價值。
有人在不動聲色地暗示別人的不足。
我聽到有人在和別的同事聊天時,“不經意”地提起:“哎,上次那個項目,要不是林偉最后力挽狂瀾,差點就出大問題了,當時負責的好像是小李吧?”
一句話,既捧了我,又踩了小李。
可我知道,說這話的人,轉過身可能就會在另一個人面前,說我恃才傲物,不好合作。
這個曾經讓我感到溫暖的集體,現在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泥潭。
每個人都在泥潭里掙扎,并且毫不猶豫地想把身邊的人踩下去,好讓自己能多呼吸一口空氣。
而我,因為從不參與這些小圈子,成了最被孤立的那一個。
沒有人來拉攏我。
也沒有人來試探我。
大家見到我,會禮貌性地點點頭,然后迅速移開視線。
那種感覺,比直接的敵意更讓人難受。
我就像一個透明人,一個游離在戰場之外的幽靈。
投票的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天花板上仿佛浮現出部門里每一個同事的臉。
老王,孩子剛上小學,每個月房貸壓力巨大。
小李,剛結了婚,老婆沒工作,他是家里唯一的經濟來源。
小雅,剛畢業的實習生,對未來充滿憧憬,這份工作對她意義重大。
我的手里,仿佛握著一支筆。
這支筆,將要寫下一個名字,然后終結掉他在這里的一切。
我做不到。
這種感覺太惡心了。
我不想成為這場骯臟游戲里的劊子手。
我不想在未來的某一天,因為自己親手寫下的一個名字而夜不能寐。
黑暗中,我坐了起來,走到了窗邊。
城市的夜景很美,萬家燈火,每一盞燈下,或許都有一個和我一樣,正在為生計而掙扎的普通人。
我們有什么錯?
我們只是想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而已。
憑什么要被置于如此殘忍的境地,去互相傾軋?
那一刻,一個荒誕而決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成型。
既然我無法決定別人的去留,那我至少可以決定自己的。
與其違心地“犧牲”掉別人,不如選擇我自己。
這或許是我能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點尊嚴和體面。
這是一種無聲的抗議。
也是一種無奈的自嘲。
我甚至可笑地想,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投給自己,那么我這一票,很可能就是廢票。
這個想法一旦出現,就再也揮之不去了。
它像一粒種子,在我的心里迅速生根發芽。
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仿佛一個即將走上刑場的囚犯,在最后一刻,獲得了內心的解脫。
就這樣吧。
我對自己說。
周三下午,兩點整。
辦公室的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張經理抱著一個簡陋的紙箱子,走進了會議室。
那是一個裝打印紙的空箱子,他在上面用裁紙刀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這就是我們的“投票箱”。
他把箱子放在會議桌的正中央,然后拿出了一沓便簽紙和筆。
“規則很簡單。”
“每個人上來拿一張紙,一支筆,寫上你認為最應該離開的人的名字。”
“寫好后,對折,投進箱子里。”
“全程不記名,請大家務必慎重。”
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像一個冰冷的機器在宣讀程序。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大家按照座位順序,一個接一個地走上前去。
領紙,寫字,投票。
整個過程,像一場莊嚴肅穆的告別儀式。
每個人都低著頭,表情凝重。
我看到有人在寫字的時候,手在微微發抖。
我看到有人將紙條投進箱子后,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
輪到我了。
我平靜地走上前,拿起紙和筆。
我沒有絲毫猶豫,在便簽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偉。
寫完后,我將紙條仔細地對折了兩次,確保從外面看不到任何痕跡。
然后,我走到那個簡陋的紙箱前,將這張決定我命運的紙條,輕輕地投了進去。
紙條落入箱底,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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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沒有波瀾,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觀察著后面投票的同事。
我發現,幾乎每一個人,在投完票后,都不敢與他人對視。
他們只是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然后用一種空洞的眼神,盯著面前的桌面,或者窗外。
我們這個小小的會議室,此刻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懺悔室。
每個人都犯了罪,但每個人都假裝自己是無辜的。
投票結束了。
張經理抱起那個裝著我們所有人“惡意”的紙箱,對我們說:“好了,結果明天上午公布。今天大家可以早點下班,調整一下心情。”
沒人動。
誰還有心情?
那一天剩下的幾個小時,以及第二天上午,是這幾天來最煎熬的時刻。
辦公室里,連敲擊鍵盤的聲音都消失了。
每個人都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我注意到,有好幾個同事,在“不經意”間看我的時候,眼神里帶著一絲躲閃和不自然。
甚至有一絲……愧疚?
我當時并沒有多想。
我以為,那只是大家普遍心虛的表現。
畢竟,每個人都在紙上寫下了一個曾經的“戰友”的名字。
誰又能做到心安理得呢?
我還天真地想著,最終的結果,票數應該會很分散吧。
可能會有五六個人,每個人都得到三四票。
那樣的話,張經理的這場“民主投票”就成了一個笑話。
他或許就不得不自己來做這個決定了。
我甚至還抱有一絲幻想,或許,不止我一個人投了自己。
或許,我們之中,還有那么一兩個和我一樣,對這場游戲感到惡心的人。
我完全沒有意識到,真相,遠比我想象的要殘酷得多。
03
周四上午十點。
我們所有人,再次被叫到了會議室。
還是那個壓抑的空間。
還是那群面無表情的同事。
張經理獨自一人站在最前面,那個紙箱已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手里捏著的一張A4紙。
那張紙上,想必就是我們這個部門的“死亡名單”。
他沒有急著開口。
他的目光在我們每個人的臉上緩緩掃過,像一個巡視自己領地的國王。
只是他的臉上,沒有了昨天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譏諷、冷漠,甚至是一絲玩味的奇怪表情。
會議室里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所有人都坐立不安,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終于,他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錘子,狠狠地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他看著我們所有人,緩緩說道:“我本以為這會是一個艱難的決定,沒想到……”
他故意拉長了聲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我真是小看了你們的團隊精神和集體默契。”
這句話一出,會議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大家面面相覷,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疑和不安。
“團隊精神”?
“集體默契”?
在這樣一場決定別人生死的投票里,這兩個詞從經理的嘴里說出來,顯得無比刺耳,充滿了濃濃的諷刺意味。
那是一種心照不宣的秘密被突然擺上臺面的恐慌。
每個人都在猜測,這句充滿諷刺的話背后,到底意味著什么?
是有人被高票投出去了嗎?
是誰?
我看到坐在我對面的老王,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我看到旁邊的女孩小李,雙手死死地絞在一起,指節發白。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張經理的目光,穿過了人群,像兩束精準的激光,最終像釘子一樣,落在了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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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字一頓地,公布了那個讓這句“贊美”變得無比殘忍的真相:
“部門總共25人,除了林偉自己投了自己一票……”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一種恐怖的猜想讓我渾身冰冷。
張經理接下來的話,證實了我這個恐怖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