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林默,在城里開了個小小的工作室,專門做動物標本修復。
這活兒聽著小眾,其實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我爺爺是做這個的,我爸也是,到了我這輩,我算是把這門手藝和現代的動物行為學結合了起來。
我一個人住,唯一的伴兒,是只金剛鸚鵡。
它叫“將軍”,是我三年前從一個非法的走私販子手里救下來的。剛來的時候,它尾巴上的毛都快被拔光了,得了嚴重的抑郁癥,一言不發,只會發抖。
我花了整整一年,才把它養得油光水滑,重新開了口。
“將軍!”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早間新聞,“今天天氣好,帶你出去飛一圈?”
“飛!飛!飛!”將軍在它那個快趕上我臥室大的定制鳥架上撲騰著翅膀,聲音洪亮得能穿透三層樓板,“林默!笨蛋!笨蛋!”
“又罵我?!蔽沂?,走過去,它親昵地用它那個大黑喙,輕輕蹭我的臉。
“將軍,誰是好孩子?”
“我!是!我!”它得意洋洋地梳理著自己寶藍色的羽毛。
我這工作室兼住家,與其說是給人住的,不如說是給鳥住的。恒溫恒濕,新風系統24小時開著,屋里擺滿了各種昂貴的鳥類玩具和堅果。
“將軍”的伙食費,比我這個主人高多了。
正當我和將軍“聊天”時,門鈴響了。
我看了看可視門鈴,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是我的姑媽,王秀蓮,還有她那個寶貝兒子,我十歲的表弟,劉小寶。
“林默!開門!姑媽知道你在家!我看到你窗戶亮燈了!”姑媽的大嗓門隔著門都震耳朵。
我嘆了口氣,把將軍引到回鳥架上:“將軍,回籠。有‘客人’來了?!?/p>
“客人!客人!笨蛋!”將軍不情不愿地叫著。
我打開了門。
02
“哎呀,林默!你可算開門了!打你電話怎么不接?”姑媽王秀蓮一邊抱怨,一邊熟門熟路地從鞋柜里拿了雙拖鞋,根本沒把自己當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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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機靜音了?!蔽业卣f,“姑媽,你怎么來了?”
“我怎么不能來?你是我親侄子!我來看看你不行?。俊彼鴦⑿殧D了進來,“小寶,快,叫表哥!”
劉小寶,一個長得敦敦實實的小胖子,正低頭猛戳手里的游戲機。他頭都沒抬,含糊地“嗯”了一聲,就掙脫他媽的手,開始在我的工作室里亂竄。
“姑媽,我這里東西多,你讓他別亂跑?!蔽姨嵝训?。
“哎呀,小孩子,好奇嘛!你這屋子……怎么一股鳥屎味?”王秀蓮捏著鼻子,一臉嫌棄,“你還養著那破鳥呢?”
她口中的“破鳥”,就是將軍。
劉小寶顯然也聽到了鳥叫,他扔了游戲機,眼睛放光,循著聲音就沖進了我的內室。
“哇??!好大的鳥??!”
下一秒,就是將軍驚恐的尖叫聲。
“笨蛋!滾!滾開!”
我臉色一變,立刻沖了進去。
只見劉小寶正抓著一根雞毛撣子,使勁地捅將軍的鳥架!
“你會說話??!你再叫!你叫??!”劉小寶笑得前仰后合,把雞毛撣子當長矛使。
將軍被嚇得在架子上瘋狂撲騰,羽毛掉了一地。
“住手!”我一把奪過劉小寶手里的雞毛撣子,厲聲喝道,“劉小寶!你干什么!”
劉小寶被我吼得一愣,隨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媽!他吼我!他打我!哇——!”
王秀蓮“噔噔噔”跑了進來,一把抱住她兒子,對著我就開火了:“林默!你發什么瘋!你對一個孩子吼什么!不就是只鳥嗎!小寶逗逗它怎么了!金貴成這樣?!”
“姑媽,”我的火氣也上來了,“第一,這不是‘逗’,他是在‘攻擊’。第二,將軍不是‘破鳥’,它是我花了幾十萬救回來的。第三,他嚇到我的鳥了。”
“幾十萬?!”王秀蓮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她看將軍的眼神都變了,從嫌棄變成了貪婪。
“哎呀……幾十萬的鳥啊……”她拉著劉小寶,換了副嘴臉,“小寶,你看,這鳥多貴啊。你……你喜不喜歡?”
“喜歡!”劉小寶眼淚還掛著,一聽這話,立馬不哭了,“媽!我要這個鳥!我要這個幾十萬的鳥!”
“聽見沒,林默?!惫脣尨曛?,笑道,“你看小寶多喜歡。你……你就把這鳥,送給小寶吧?反正你一個人,也孤單,養這么貴的鳥,遭賊惦記。放姑媽家,我替你養!”
我簡直被這神邏輯氣笑了。
“姑媽,你是在開玩笑嗎?”
“我開什么玩笑!”王秀蓮臉一沉,“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小氣?你表弟喜歡,你當表哥的,送個禮物怎么了?不就是一只鳥嗎?你再買一只不就行了!”
“不行?!蔽覕蒯斀罔F地拒絕,“將軍是非賣品,更不是禮物。”
“你!”
“媽!我不管!我就要!我就要!!”劉小寶又開始在地上打滾撒潑。
“林默!你非要氣死我?!”
“姑媽,請你帶小寶離開。”我下了逐客令,“我的工作室,不歡迎會傷害動物的客人。”
“好!好!好!林默!”王秀蓮氣得臉都紫了,“你出息了!翅膀硬了!連姑媽都敢趕!你給我等著!”
她拉起還在地上打滾的劉小寶,罵罵咧咧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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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關上門,長出了一口氣。
“將軍,沒事了?!蔽易哌^去安撫著受驚的鸚鵡,“笨蛋……笨蛋來了……”
將軍抖了抖毛,委屈地把頭埋進了我的脖子里。
我看著門鎖,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姑媽那個貪婪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03
不安,在第二天就成了現實。
我下午接了個急活,一個博物館的羚羊標本眼睛開裂了,我去緊急修復。
等我晚上八點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工作室時,我愣在了門口。
門……虛掩著。
我明明記得我鎖了門,還反鎖了!
“將軍?”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推開門。
工作室里,一片狼藉。
我的工具被扔了一地,幾件還沒修復的標本被扯爛了。
而內室里,那個巨大的鳥架……
是空的。
“將軍?!將軍??!”
我瘋了一樣地喊,屋子里,只有我自己的回聲。
它不見了。
我沖到窗邊,窗戶是鎖死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大門!
我檢查了門鎖,鎖芯有被暴力撬動過的痕跡!
王秀蓮!
我腦子里只有這一個名字。
我抓起車鑰匙,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一路狂飆,沖到了姑媽家的小區。
我甚至沒坐電梯,一口氣爬了六樓,用盡全身力氣砸著門。
“王秀蓮!開門!你把我的鳥還給我??!”
過了好半天,門才開了一條縫。姑媽探出頭來,一臉不耐煩。
“大晚上的,你又發什么瘋!什么鳥?我不知道!”
“你撬了我的鎖!”我一把推開門,沖了進去。
“你……你私闖民宅??!”
“劉小寶呢?!”我沒理她,徑直沖向表弟的房間。
房門緊閉著。
我一腳踹開了門。
眼前的景象,讓我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劉小寶正坐在地上,他面前……是一堆寶藍色的羽毛。
他正在“拔毛”。
他把將軍的尾羽,一根一根地拔下來,插在自己的一個玩具恐龍身上。
“將軍……”我的聲音在發抖。
鸚鵡……已經不動了。
它被一根跳繩,胡亂地捆在椅子腿上,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一只眼睛……已經瞎了,只剩一個血洞。
它漂亮的藍色羽毛,被拔得七零八落,露出了下面粉紅色的皮肉。
“飛??!你怎么不飛了?”劉小寶見我進來,非但不怕,反而興奮地舉起一根羽毛。
“表哥你看!我給恐龍裝上翅膀了!它會飛了!”
“啊——?。 ?/p>
我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怒吼。
我沖過去,一把將劉小寶從地上拎了起來。
“你殺了它??!你殺了它?。 蔽沂チ死碇牵募绨?,死命地搖晃。
“哇——!!”劉小寶嚇得放聲大哭。
“林默!你瘋了??!”王秀蓮也反應了過來,沖上來對我又抓又打,“你放開我兒子!你敢動小寶!我跟你拼命!”
“他殺了將軍!”我紅著眼,指著那具慘不忍睹的尸體。
“不就是一只鳥嗎!”姑媽看了一眼,非但沒有一絲愧疚,反而更理直氣壯了,“死了就死了!你至于打我兒子嗎?!他才十歲!他懂什么!!”
“他不懂?!”我怒極反笑,“他不懂什么叫殘忍嗎?!”
“我不懂!我就是想讓它飛!”劉小寶躲在姑媽身后,還敢頂嘴。
“你……”
“林默!”姑媽把我推開,護著她的寶貝兒子,“我告訴你!你今天敢動小寶一根汗毛,我就報警!告你傷人!”
“你撬我的鎖!偷我的鳥!你還敢報警?!”
“誰看見了?!你有證據嗎?!”王秀蓮一臉無奈,“我告訴你,這鳥,是它自己飛到我家窗戶上來的!小寶跟它玩,它自己不結實,死了!關我們什么事!你趕緊滾!不然我真報警了!”
我看著眼前這兩個人。
一個無賴,一個惡魔。
我胸中的滔天怒火,在這一刻,忽然……熄滅了。
我整個人,瞬間冷靜了下來。
冷靜得……可怕。
“好?!?/p>
我只說了一個字。
我走過去,解開那根跳繩,把我可憐的“將軍”,抱在了懷里。
它小小的身體,還帶著一絲余溫。
“姑媽。”我轉過身,聲音平靜。
“你……你想通了?”王秀蓮看我冷靜下來,以為我怕了。
“你說的對,”我看著她,“不就是……一只鳥嗎。”
“死了,就死了。”
我抱著將軍的尸體,在姑媽和表弟困惑的眼神中,走出了這個地獄。
04
我花了三天時間,親手把將軍做成了標本。
我用了最好的材料,讓它恢復了生前最驕傲的樣子,寶藍色的羽毛重新插上,它昂著頭,站在一根沉木上,仿佛隨時會再次開口罵我“笨蛋”。
我把它,放在了我工作室最顯眼的位置。
第四天。
我帶著五個巨大的航空箱,敲響了姑媽家的門。
開門的,是劉小寶。他看見我,還有點怕,縮了縮脖子。
“表哥……”
“小寶,”我臉上帶著一種他看不懂的“微笑”,“表哥……來給你送禮物了?!?/p>
“禮物?”劉小寶探出了頭。
姑媽也走了過來,一臉警惕:“林默?你又想干什么?我可告訴你,錢我一分都不會賠的!”
“姑媽,我不是來要錢的?!?/p>
我打開了第一個航空箱。
“嘎——!”一聲尖銳的叫聲。一只雪白的、比將軍體型小一圈的鸚鵡,探出了頭。
“哇!白色的鳥!”劉小寶眼睛亮了。
我打開第二個。一只紅色的。 第三個。一只黃色的。 第四個,第五個。
五只顏色各異、但都非常漂亮的中型鸚鵡,被我一個個拎了出來。
“林默……你……你這是……”姑媽看傻了,她咽了口唾沫,“你……你中邪了?”
“姑媽,你不是說,小寶喜歡鳥嗎?”我笑得更“溫和”了,“將軍死了,小寶一定很傷心吧。我想通了,不就是幾只鳥嗎,死了再買就是了?!?/p>
“這五只,是我送給小寶的。讓他……盡情地玩。”
“哇!太好了!都是我的!”劉小寶高興得直蹦,撲上去就要抓。
“哎!別急!”我攔住了他。
“姑媽,”我看著王秀蓮,“這五只鳥,你得看好了。我只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姑媽的臉上已經樂開了花,白得五只“幾十萬”的鳥,她哪有不樂意的。
“讓小寶……好好地‘照顧’它們?!蔽乙蛔忠痪涞卣f,“一個月。這一個月,它們都歸小寶?!?/p>
“一個月后……我來接小寶。”
“接……接他?”姑媽一愣,“去哪?”
“哦,”我隨口編了個理由,“我一個朋友,在郊區新開了一個‘百鳥園’。那邊什么鳥都有,孔雀、鴕鳥、老鷹……什么都有?!?/p>
“我答應他,一個月后,帶小寶去見識見識。就當……我這個當表哥的,給他的‘獎勵’。”
“百鳥園?!還有老鷹?!”劉小寶的興奮點瞬間被點燃了。
“哎喲!林默!”姑媽激動地拍著我的胳膊,“我就說嘛!你還是個好孩子!姑媽……姑媽錯怪你了!你放心!這五只鳥,我保證讓小寶‘好好玩’!”
“那就好?!蔽尹c了點頭,“一個月。一個月后,我來接他。”
我離開了姑媽家,身后,是劉小寶興奮的尖叫,和那五只鸚鵡驚恐的鳴叫。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這期間,姑媽給我打過兩次電話。
第一次:“林默啊……你送來的這鳥……怎么……怎么這么吵??!天天叫!鄰居都投訴了!”
我:“姑媽,鸚鵡都這樣。小寶不是喜歡嗎?讓他多‘陪陪’它們。”
第二次:“林默!這鳥……怎么又死了一只!都第三只了!你是不是買的‘星期鳥’??!小寶都快沒得玩了!”
我:“姑媽,沒事的。剩下的,讓他抓緊時間玩。百鳥園……快開門了?!?/p>
第三十天。
我開著我那輛為了拉標本改裝過的、空間巨大的越野車,停在了姑媽家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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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上了一身干凈的戶外沖鋒衣,戴上了護目鏡和厚實的皮手套。
我走上樓,敲響了門。
“表哥!表哥來了!”劉小寶興高采烈地沖出來開門,“百鳥園!去百鳥園!”
姑媽也滿臉堆笑:“哎呀,林默,快進來。你可算來了。你送的鳥……都……都‘玩’壞了。小寶正沒意思呢。”
我看了看空蕩蕩的鳥籠。
“沒關系?!蔽衣冻鲆粋€堪稱“燦爛”的微笑。
“姑媽,小寶,準備好了嗎?車在樓下?!?/p>
“準備好了!準備好了!”
姑媽拉著劉小寶,興高采烈地跟著我下了樓,一路上都在盤算著那個“百鳥園”有多好玩。
車子發動,緩緩駛離了市區。
姑媽的笑容,漸漸變得有些不對勁。
“林默……這……這路怎么越開越偏啊?你那個朋友的百鳥園……開在山里?。俊?/p>
“對啊?!蔽议_著車,看著后視鏡里她不安的臉,“姑媽,鳥嘛,都喜歡山里?!?/strong>
車子又開了半個小時,停在了一處荒無人煙的山坳里。
面前,根本沒有什么五彩斑斕的“百鳥園”大門。
只有一個用鐵絲網和鋼板圍起來的、巨大的、露天的圍場。
圍場門口,掛著一塊斑駁的木牌。
姑媽湊近了,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