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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畫老先生的神秘囑托:二十年后,這幅泛黃古畫能換半條街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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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1985年的江南,油菜花開得像金子鋪滿了田野。

      那年我十八歲,是浙江桐廬縣杏花村的一個窮小子,初中畢業就回家種地,最大的愿望是攢夠錢,把家里那三間漏雨的土坯房修一修。

      我叫周明遠,遠方的遠。

      我娘說,給我起這個名字,是希望我能走得遠一點,別像我爹一樣,窩在這山溝溝里一輩子。

      可惜我爹沒能看到我走出去。他在我十二歲那年就走了,留下我娘、我,還有一個八歲的妹妹,相依為命。

      還有一幅畫。

      那幅畫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據說是太爺爺當年從一個落難的書生手里換來的,用兩斗米換的。

      畫很舊了,紙都發黃發脆了,邊角還有蟲蛀的痕跡。畫的是一座山,山上有松樹,山下有流水,題款的字我看不懂,印章也模糊得看不清。

      我娘說,這畫不值錢,但是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不能賣。

      我信了。

      直到那年春天,一個穿著中山裝、戴著老花鏡的老先生來我們村寫生。

      他看到了那幅畫。

      他借走了那幅畫。

      還畫的時候,他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句讓我莫名其妙的話:

      「小伙子,這幅畫,二十年后再賣,能換你家半條街。」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

      誰會拿一幅破畫當回事呢?

      我把信和畫一起鎖進了柜子里,然后繼續過我的窮日子。

      我不知道的是,那封信里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關于那幅畫的真正來歷,關于那個老先生的真正身份,關于我們周家三代人命運的轉折點。

      二十年后,當我終于打開那封信的時候,我才明白,那個老先生為什么要說「二十年后」。

      也才明白,那兩斗米,到底換來了什么。



      01

      1985年的清明節,雨水淅淅瀝瀝地下了三天。

      杏花村被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霧里,遠處的青山若隱若現,像一幅沒干透的水墨畫。

      我蹲在自家門前的屋檐下,看著院子里那幾只雞在雨地里撲騰,心里煩得慌。

      地里的油菜花開了,本該是收菜籽的時候,偏偏趕上這場連陰雨。

      再下幾天,今年的收成就得打折扣了。

      「明遠,進來吃飯。」我娘在屋里喊我。

      我應了一聲,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水汽,進了屋。

      堂屋里擺著一張四方桌,桌上放著三碗稀飯、一碟咸菜、半碗腌蘿卜。

      我娘和我妹妹小月已經坐在桌邊了。

      我娘今年四十二歲,但看起來像五十多。常年的操勞讓她的臉上布滿了皺紋,頭發也白了一半。

      小月今年十二歲,扎著兩條辮子,正埋頭喝粥,喝得呼嚕呼嚕響。

      「娘,這雨啥時候能停?」我一邊喝粥一邊問。

      「老天爺的事,誰知道呢。」娘嘆了口氣,「先吃飯吧,吃完了去把屋頂看看,東屋那邊又漏了。」

      又漏了。

      這三間土坯房是我爺爺那輩蓋的,傳到我這兒已經四十多年了。

      墻皮一塊一塊地往下掉,屋頂的瓦片也碎了不少,每逢下雨,屋里就得擺好幾個盆接水。

      我爹在世的時候,總說要攢錢蓋新房。

      可還沒攢夠,他就走了。

      我喝完粥,放下碗,正要出門,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來人了!來人了!」

      是村口的狗娃在喊,聲音尖得像打鳴的公雞。

      杏花村是個小村子,二十幾戶人家,藏在大山深處,平時很少有外人來。

      來個陌生人,那可是大新聞。

      我娘抬起頭,看著我:「去看看。」

      我點點頭,披上蓑衣,走進了雨里。

      村口的老槐樹下,圍了一圈人。

      我擠進去一看,人群中間站著一個陌生的老頭。

      老頭六十多歲的樣子,個子不高,身材清瘦,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中山裝,腳上是一雙沾滿泥巴的解放鞋。

      他背著一個大帆布包,包上還綁著一個畫夾子。

      頭發花白,戴著一副老花鏡,鏡片上沾著雨水,他也不擦,就那么瞇著眼睛,打量著我們這些圍觀的村民。

      「這位同志,你是哪兒來的?來我們村干啥?」村長周大伯站在人群最前面,雙手叉著腰,一臉警惕。

      那年頭,外面的世界亂著呢,村里人對陌生人都有戒心。

      「我姓沈,從杭州來。」老頭的聲音不大,但很沉穩,「到鄉下來寫生的。」

      「寫生?啥意思?」

      「就是畫畫。」老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遞給村長,「這是我的介紹信,省博物館開的。」

      村長接過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

      他沒上過學,大字不識幾個,但他裝作看懂了的樣子,點了點頭:「嗯,博物館的……那是省里的單位吧?」

      「是。」

      「你一個人來的?」

      「一個人。」

      「來我們村干啥?我們這兒有啥好畫的?」

      老頭笑了笑,指著遠處的青山綠水:「你們這兒山好、水好、空氣好,景色很美。我就是來畫畫風景,住幾天就走。」

      村長想了想,又問:「那你住哪兒?」

      「隨便找戶人家借住幾天就行,我有錢付房租。」

      一聽說有錢,村長的態度立刻熱情起來。

      「那行,那行。你就住我家吧,我家有間空屋子。」

      就這樣,這個姓沈的老先生,在我們杏花村住了下來。

      老先生住在村長家的偏房里,每天早出晚歸,背著他那個畫夾子,滿村子轉悠。

      他畫山、畫水、畫田、畫樹、畫房子、畫老黃牛。

      村里的小孩子們覺得新鮮,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熱鬧。

      老先生脾氣好,從來不惱,還時不時從口袋里掏出幾顆糖分給他們。

      大人們對他的態度也漸漸從戒備變成了好奇。

      這年頭,還有人專門跑到鄉下來畫畫?

      城里人真是吃飽了撐的。

      我對老先生沒什么特別的興趣。

      一個畫畫的老頭,跟我有什么關系?

      我每天該干活干活,該下地下地,日子還是那么過。

      直到有一天——

      那是老先生來村里的第四天,雨終于停了。

      太陽從云縫里鉆出來,把整個杏花村照得亮堂堂的。

      那天我在家門前劈柴,準備曬干了當柴火燒。

      我家門前有塊空地,地邊上種著一棵老杏樹,據說是我太爺爺那輩種下的,現在已經長得碗口粗了。

      每年春天,杏花開得像雪一樣,滿樹滿枝,美得不像話。

      我正低頭劈柴,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小伙子,手藝不錯啊。」

      我抬起頭,看到老先生站在我家門口,背著畫夾子,正笑瞇瞇地看著我。

      「沈老師。」我放下斧頭,有點不好意思,「劈柴有啥手藝,力氣活。」

      「不對。」老先生走過來,蹲下身子,看著我劈好的那堆柴火,「劈柴也有講究。你看,你這一下下的,都是順著紋理劈,省力又利落,柴火還整齊。這就是功夫。」

      我被他說得有點懵。

      從小到大,就沒人夸過我劈柴。

      「沈老師,您找我有事?」

      「沒事。」老先生站起身,看著我家那三間破土坯房,「我就是路過,看到你家這房子,覺得挺有味道的,想畫一畫。」

      「畫這破房子?」我更懵了,「這房子有啥好畫的?漏得跟篩子似的。」

      老先生搖搖頭:「你不懂。這種老房子,現在越來越少了。過幾年,就看不到了。畫下來,是個紀念。」

      我心想:誰不想住好房子啊,還不是因為窮。

      但這話我沒說出口,怕顯得太寒酸。

      「您隨便畫吧,我不耽誤您。」我繼續低頭劈柴。

      老先生找了塊石頭坐下,支起畫夾,開始畫我家的房子。

      我偷偷瞄了他幾眼,看他那一筆一筆的,還真有點像那么回事。

      老先生畫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太陽開始偏西了。

      他收起畫夾,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腰腿。

      「小伙子,能討碗水喝嗎?」

      「行,您等著。」

      我放下斧頭,進屋倒了一碗涼白開,端出來遞給他。

      老先生接過碗,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喝得很痛快。

      「好喝。」他把碗還給我,「山里的水就是甜。」

      我接過碗,正要轉身進屋,老先生的目光突然定住了。

      他盯著我家堂屋的墻上,一動不動。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墻上掛著一幅畫。

      就是那幅祖傳的山水畫。

      畫很舊了,紙張發黃發脆,邊角還有蟲蛀的痕跡,裝裱的綾子也爛得差不多了,一看就是年頭久遠的老物件。

      我們家窮,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就這幅畫還算個擺設,掛在堂屋正中間,對著大門。

      「這畫……」老先生的聲音突然變了,變得有點緊,「是你家的?」

      「對。」我點點頭,「祖上傳下來的。」

      「能……能讓我走近看看嗎?」

      我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為什么對一幅破畫這么感興趣。

      但人家是客人,不好拒絕,就說:「行,您進來看吧。」

      老先生跟著我走進堂屋,站在那幅畫前面,一動不動地看著。

      他看了很久,久到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然后,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放大鏡,湊近畫面,開始一點一點地看。

      他看得很仔細,從畫的左上角開始,一寸一寸地移動,像是在找什么東西。

      我站在旁邊,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畫我看了十八年,也沒看出什么名堂來。不就是一座山、幾棵松樹、一條小溪嗎?

      「小伙子。」老先生突然開口了,聲音有點沙啞,「你知道這幅畫是誰畫的嗎?」

      「不知道。」我老實回答,「我爹也不知道。聽說是我太爺爺從一個落難的書生手里換來的。」

      「換來的?用什么換的?」

      「兩斗米。」

      02

      「兩斗米?」

      老先生的眼睛瞇了起來,鏡片后面閃著奇怪的光。

      「是啊。」我撓了撓頭,把家里流傳下來的故事講給他聽。

      那是民國二十六年,也就是1937年的事了。

      那年鬧日本人,到處打仗,很多人都往山里逃。

      我太爺爺周福生,那時候是杏花村的小地主,家里有幾十畝薄田,日子還算過得去。

      有一天,他在村口看到一個年輕人倒在路邊,餓得奄奄一息。

      那年輕人穿著長衫,戴著眼鏡,一看就是個讀書人,不知道從哪兒逃過來的。

      太爺爺把他背回家,給他熬了碗粥,救了他一命。

      那書生在我家住了三天,身體好了一些,就說要走。

      臨走的時候,他從隨身的包袱里拿出這幅畫,遞給太爺爺。

      「老哥,你救了我的命,我沒什么可報答你的。這幅畫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算是個念想,送給你吧。」

      太爺爺不識字,不知道這畫值不值錢,但看那書生那么鄭重其事的樣子,就收下了。

      后來,太爺爺又給了那書生兩斗米做干糧,讓他帶著上路。

      「那書生就這么走了?」老先生問。

      「走了。」我點點頭,「后來就再也沒見過。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那這幅畫,后來怎么保存下來的?」

      「說來也怪。」我撓了撓頭,「解放后,我們家被劃成地主,挨了不少整。破四舊那會兒,紅衛兵來抄家,把能砸的都砸了,能燒的都燒了。」

      「但這幅畫沒被抄走?」

      「沒有。」我指了指畫的邊角,「您看,這畫太舊了,紙都爛了,裝裱也不像樣。紅衛兵看了一眼,說這破玩意兒不值得燒,就給留下了。」

      老先生聽完,沉默了很久。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那幅畫上,眼神很復雜,像是在看一個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小伙子,」他終于開口了,「這幅畫……能借我看幾天嗎?」

      「啊?」我愣住了,「借?借畫干啥?」

      「我想臨摹一下。」老先生指著畫上的某處,「這里的皴法很特別,我想學學。」

      我不知道什么叫「皴法」,但我能感覺到,老先生對這幅畫很在意。

      「可是……」我有點為難,「這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我娘說不能給別人。」

      「我不是要你的畫。」老先生認真地看著我,「我只是借幾天,臨摹完就還你。絕不會弄丟、弄壞,你放心。」

      我還在猶豫,我娘從里屋走了出來。

      她一直在門后聽著,這會兒走出來,打量了老先生半天。

      「老同志,你是省城來的?」

      「是。」老先生點點頭,「我姓沈,在省博物館工作。」

      「博物館……」我娘不太懂這是什么地方,但聽著挺有學問的樣子,態度就軟了幾分。

      「你是有學問的人,這畫借你看看也不打緊。」我娘說,「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您說。」

      「看完了,一定要還回來。這畫是我們周家祖上傳下來的,不能丟。」

      老先生鄭重地點頭:「您放心,三天之內,一定完璧歸趙。」

      我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最后嘆了口氣:「那就借吧。明遠,把畫取下來。」

      我小心翼翼地把畫從墻上取下來。

      那幅畫掛了太久,邊角都有些粘在墻上了。我怕扯壞,用小刀一點一點地刮下來。

      畫卷起來,看起來更破舊了。紙張泛黃發脆,有好幾處蟲洞,輕輕一碰就掉渣。

      「您可千萬小心。」我把畫遞給老先生,「這畫經不起折騰。」

      「我知道。」老先生雙手接過畫,動作比接自己親兒子還小心,「謝謝你們。三天后,我一定親自送回來。」

      他把畫夾進畫夾里,朝我和我娘鞠了一躬,轉身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我心里突然有點不踏實。

      「娘,咱們是不是太輕信他了?萬一他拿著畫跑了咋辦?」

      「跑不了。」我娘瞪了我一眼,「他住在村長家,能跑哪兒去?再說了,我看這老頭不像壞人,斯斯文文的,有學問的樣子。」

      「可那畫……」

      「那畫值什么錢?」我娘擺擺手,「破成那樣了,當廢紙賣都沒人要。人家借去看看,就看看唄。」

      我想想也是,就沒再說什么。

      但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么。

      只是覺得,那個老先生看那幅畫的眼神,很不一般。

      就像是……像是看到了什么寶貝。

      三天后,老先生果然來還畫了。

      那天是個大晴天,陽光明媚,空氣里飄著油菜花的香氣。

      我正在院子里曬稻谷,就看到老先生背著畫夾,手里拎著一個木頭盒子,從村口走過來。

      「沈老師!」我迎了上去,「您來還畫了?」

      「是。」老先生把木頭盒子遞給我,「畫在里面。」

      我打開盒子一看,那幅畫被一塊干凈的綢布包著,平平整整地放在里面。

      「這盒子是我在鎮上找木匠做的。」老先生說,「以后把畫放在里面,能保存得久一點。」

      我又驚又喜:「這……這怎么好意思。」

      「應該的。」老先生擺擺手,「你們救了我……不,是你們祖上的那個書生,我理應表示感謝。」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點奇怪,像是在咬文嚼字,又像是在掩飾什么。

      我沒太在意,只顧著高興。

      我娘從屋里出來,看到畫完好無損地還回來了,臉上的表情也舒展了。

      「沈老師,進來喝碗茶吧。」

      「不了,不了。」老先生擺擺手,「我還有事,得趕回杭州去了。」

      「這就走?」我娘有點意外,「不多住幾天?」

      「不住了。該畫的都畫完了。」

      老先生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

      「小伙子,這封信,你收好。」

      「什么信?」我接過來,發現信封封著口,上面什么字也沒寫。

      「等我走了再看。」老先生說,「里面有些話,我要交代你。」

      我更懵了:「交代我?交代我什么?」

      老先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

      「這幅畫,不管別人出多少錢,你都不要賣。」

      「啊?」

      「二十年后再賣,能換你家半條街。」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您說什么?半條街?」

      「記住我的話。」老先生的表情很嚴肅,「二十年,不能早一天。」

      他說完,朝我和我娘鞠了一躬,轉身就走。

      我愣在原地,半天沒反應過來。

      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走出好遠了。

      「沈老師!」我追了幾步,喊道,「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老先生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

      他的背影在金黃色的油菜花田里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了村口的小路上。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個信封,心里亂糟糟的。

      半條街?

      開什么玩笑?

      那幅破畫,能換半條街?

      03

      我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封。

      里面是一張宣紙,折得整整齊齊。

      我展開一看,上面寫滿了字——毛筆字,繁體的,工工整整。

      問題是,我只上過初中,繁體字認不全。

      「娘,您來看看這寫的啥。」

      我娘接過信,看了半天,搖搖頭:「我也看不太懂。你去找找劉老師,讓他幫你念念。」

      劉老師是村小學的老師,也是我們村唯一上過高中的人,認字多。

      我拿著信,一路小跑到村小學。

      劉老師正在辦公室備課,看到我來了,有點意外:「明遠?你來干啥?」

      「劉老師,麻煩您幫我看看這封信,寫的啥。」

      我把信遞給他。

      劉老師接過去,先是隨便掃了一眼,然后臉色就變了。

      他推了推眼鏡,湊近了仔細看,越看越專注,眉頭也越皺越緊。

      「明遠,這信哪兒來的?」

      「一個姓沈的老先生給的。就是前幾天來村里畫畫的那個。」

      「沈……沈什么?」

      「不知道,他沒說全名。」

      劉老師又低頭看了看信,嘴里念叨著:「沈鶴年……沈鶴年……這名字我怎么有點耳熟呢……」

      「劉老師,信上寫的啥?您給我念念唄。」

      劉老師清了清嗓子,開始念:

      「明遠小友:見字如面。承蒙你和令堂信任,借畫三日,銘感于心……」

      「說人話。」我聽不太懂這文縐縐的腔調。

      劉老師白了我一眼:「就是說感謝你把畫借給他看。」

      他繼續往下念:

      「這幅畫,非同一般。老朽行走江湖數十年,閱畫無數,一眼便知,此乃明代大家沈周真跡,傳世罕有。」

      「沈周?誰啊?」

      「沈周是明朝的大畫家,很有名的。」劉老師解釋道,「傳世罕有的意思是,他的畫存世很少,很珍貴。」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還是半信半疑:「我們家那破畫,能是大畫家的作品?」

      劉老師沒理我,繼續念:

      「沈周何人?明四家之首,吳門畫派開創者,其畫作存世不過百余幅,皆為國之重寶。你家這幅《虞山松泉圖》,當是沈周晚年精品,筆力蒼勁,氣韻生動,實為難得。」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明四家、吳門畫派,我一個字都不懂。

      但「國之重寶」這四個字,我聽懂了。

      「劉老師,這老先生說的是真的嗎?」

      「等等,讓我看完。」劉老師繼續往下念:

      「至于此畫如何流落民間,想必與當年那位落難書生有關。此人應是沈周后人,亂世避禍,將祖傳之物相贈恩人。兩斗米換一幅畫,看似荒唐,實則是緣分使然……」

      他念到這里,停了下來,抬頭看著我,眼神很復雜。

      「明遠,你太爺爺當年那兩斗米,可能換了個大寶貝回來。」

      「多大的寶貝?」

      「如果這封信說的是真的……」劉老師咽了口唾沫,「那幅畫,可能值很多很多錢。」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但我還是不敢相信。

      「劉老師,您繼續念。」

      劉老師又往下念:

      「然而,如今賣畫,時機未到。國家百廢待興,文物市場尚未成形,即便是真跡,也難賣出應有之價。更重要的是,一旦消息傳出,必有宵小覬覦,以你之力,難以守護。」

      「什么意思?」

      「意思是……現在不是賣畫的時候。」劉老師說,「第一,現在沒有正規的市場,賣不了高價。第二,如果讓別人知道你有這幅畫,會有壞人來搶。」

      我點點頭,這個我倒是能理解。

      劉老師繼續念:

      「故老朽勸你,將此畫妥善保存,二十年內不要示人,更不要出售。二十年后,國富民強,藝術品市場必然興旺,屆時此畫方能物盡其值。老朽已年近古稀,恐難等到那一天。但老朽相信,你是有福之人。善待此畫,它會善待你。」

      他念到這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沈鶴年,一九八五年四月。」

      念完了。

      我和劉老師對視著,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劉老師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么了?」

      「沈鶴年!我知道他是誰了!」劉老師的聲音都變了調,「他是省博物館的專家,專門鑒定古畫的!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他的文章!」

      「專家?」我愣住了。

      「對,他是省里最有名的書畫鑒定家!」劉老師說,「他說你那幅畫是沈周真跡,那就是真跡!他看走眼的可能性很小!」

      我的腦子嗡嗡的,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一個國家級的書畫鑒定專家,跑到我們這個窮山溝,給我鑒定一幅畫?

      還讓我等二十年再賣?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不知道。

      但我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那個老先生不像是騙人的人。

      他的眼神那么真誠,他的語氣那么鄭重。

      他說的話,我應該相信。

      04

      回到家,我把信的內容跟我娘說了。

      我娘聽完,沉默了很久。

      「娘,您說,這老先生說的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我娘嘆了口氣,「但不管真假,這畫是祖上傳下來的,咱們不能賣。」

      「可是……如果真的值錢呢?」

      「值錢也不能賣。」我娘看著我,表情很嚴肅,「你爹走的時候跟我說過,這畫是祖宗留下的念想,輕易不能動。他雖然不知道這畫值多少錢,但他知道,這是老輩子傳下來的東西,得守住。」

      我點點頭,不再說什么。

      那天晚上,我把信和畫一起,鎖進了那個木頭盒子里。

      然后把盒子放進了箱子底下,用我娘的嫁妝箱壓著。

      我想,既然老先生說二十年后再賣,那我就等二十年。

      不管這畫值不值錢,我都得守著它。

      這是我爹的遺愿,也是我們周家的傳家寶。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油菜花謝了,麥子黃了,稻子熟了,雪下了又化了。

      1985年變成了1986年,1986年變成了1987年。

      我還是那個窮小子,還是每天下地干活,還是住在那三間漏雨的土坯房里。

      但我知道,我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心里藏著一個秘密,一個關于那幅畫的秘密。

      這個秘密讓我在最苦最難的時候,還能撐下去。

      因為我知道,二十年后,一切都會改變。

      第一次有人來「惦記」那幅畫,是在老先生走后不到一個月。

      那天,我正在地里鋤草,村口來了一個陌生人。

      那人三十歲出頭,穿著一身锃亮的皮夾克,騎著一輛嶄新的摩托車,一看就不是我們村的人。

      他到處打聽,問村里有沒有人家有老物件、舊古董。

      不知道誰多嘴,跟他說:「老周家有幅老畫,祖上傳下來的。」

      于是,他找到了我家。

      「你就是周明遠?」他靠在摩托車上,打量著我,「聽說你家有幅祖傳的老畫?」

      「你是誰?」

      「我叫錢寶根,做古董買賣的。」他掏出一根煙,叼在嘴里,「我對老畫有點研究,想看看你家那幅。」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警覺起來。

      「沒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幅破畫。」

      「破不破的,讓我看看再說。」錢寶根的語氣很隨意,「要是值錢,我可以收。給你個好價錢。」

      我沒說話,也沒動。

      錢寶根見我不理他,自己走進了我家的院子,往堂屋里探頭探腦地看。

      「就是那幅?」他指著墻上那個空蕩蕩的位置——畫已經被我收起來了,只剩下一個方形的印子。

      「沒有畫。」我冷冷地說,「你走吧。」

      「別這么不近人情嘛。」錢寶根笑嘻嘻地走過來,「我就是想看看,看完就走,又不會少塊肉。」

      「我說了沒有。」

      「真沒有?」他瞇起眼睛,「前幾天有個姓沈的老頭來你們村畫畫,聽說還借走了你家的畫看過?」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臉上沒表現出來。

      「他就是來畫畫的,跟我家那幅破畫沒關系。」

      「是嗎?」錢寶根的眼神閃了閃,「那他為什么走的時候還給你留了封信?」

      我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他怎么知道這些?

      一定是村里有人多嘴。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聲音有點冷。

      「我說了,我想看看那幅畫。」錢寶根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晃了晃,「要是值錢,我出一百塊收。一百塊,在咱們這兒,夠你家吃一年的了。」

      一百塊。

      在1985年,這確實是一筆大錢。

      我家一年種地的收入,也就兩三百塊。

      說不心動是假的。

      但我想起了老先生的話:「二十年后再賣,能換你家半條街。」

      半條街,跟一百塊,差得有多遠?

      「不賣。」我說。

      「不賣?」錢寶根愣了一下,「你想好了?一百塊啊。」

      「不賣就是不賣。」我指著院門,「你走吧。」

      錢寶根的臉色陰沉下來,但他沒有發作。

      他把錢塞回口袋,沖我擠出一個笑:「行,不賣就不賣。你再好好想想,想通了就來鎮上找我。我姓錢,錢莊的錢。」

      他說完,騎上摩托車,一溜煙走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我知道,這個人,以后還會來的。

      果然,錢寶根沒有死心。

      1987年,他又來了。這次出價兩百。

      我拒絕了。

      1989年,他又來了。這次出價五百。

      我還是拒絕了。

      他每次來,我都拒絕。

      他每次走的時候,眼神都越來越不善。

      但他始終沒有強搶,可能是忌憚什么。

      而我,始終守著那幅畫,一年又一年。

      1987年,我娘生了一場大病,需要住院。

      我東拼西湊,還是差兩百塊。

      錢寶根又來了,這次出價八百。

      八百塊,夠給娘看病,還能剩下不少。

      那是我最動搖的一次。

      我拿著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了整整一個晚上。

      最后,我還是沒賣。

      我去村里人家借錢,借了七八家,湊夠了看病的錢,背上了兩年的債。

      也是那一年,我失去了林小婉。

      小婉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青梅竹馬。

      我們早就互相看對了眼,只是沒有挑明。

      那年,她二十歲,到了該嫁人的年紀。

      她爹娘給她找了門親事,是鎮上開飯店的王老板。

      王老板三十多歲,離過一次婚,但有錢。

      小婉不愿意,跑來找我。

      「明遠哥,我不想嫁給他。」

      「那……那你想嫁給誰?」

      她沒說話,只是低著頭,臉紅得像三月的桃花。

      我懂了。

      但我能說什么?

      我連彩禮都拿不出來,我拿什么娶她?

      「小婉,等我兩年。」我咬著牙說,「兩年后,我一定來娶你。」

      「兩年……」她的眼淚掉了下來,「我爸媽不會答應的……」

      我知道。

      她家三個女兒,就她最大,下面還有兩個妹妹要養。

      她爸媽等著她的彩禮錢呢。

      我拿不出錢,就留不住她。

      她出嫁那天,我一個人躲在家里喝酒,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醒來的時候,她已經是王家的人了。

      那一年,我二十歲。

      我失去了愛情,背上了債務,守著一幅不知道真假的畫,看不到未來。

      但我沒有放棄。

      我把那封信又拿出來,看了一遍。

      「二十年后再賣,能換你家半條街。」

      1987年到2007年,還有二十年。

      二十年,我能等。

      05

      1990年,我決定出去打工。

      村里的地種不出什么名堂,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也就勉強糊口。

      我得想別的辦法掙錢。

      臨走前,我把那幅畫鎖得嚴嚴實實,叮囑娘:「這畫,誰來買都不能賣。」

      「我知道。」我娘說,「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看著。」

      我背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揣著兜里僅有的五十塊錢,坐上了去杭州的長途汽車。

      杭州是省城,據說遍地是機會。

      但到了那兒我才發現,機會是有,但不屬于我這種沒學歷、沒技術、沒門路的鄉下人。

      我在火車站廣場蹲了三天,終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工地上扛水泥。

      一天干十幾個小時,工錢十塊。

      活兒累得要命,但我沒有怨言。

      我心里有一個念頭支撐著我:再熬幾年,等那幅畫賣出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在工地上干了五年。

      從小工變成了熟練工,從扛水泥變成了砌墻,工資也漲了一些。

      我省吃儉用,把大部分錢都寄回家,自己住最便宜的工棚,吃最便宜的飯菜。

      1995年,我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

      不是我不小心,是那天腳手架的螺絲松了,我踩上去的時候,整個架子就塌了。

      我摔斷了左腿。

      包工頭跑了,一分錢賠償都沒有。

      我躺在醫院里,身上只剩下三塊五毛錢,連止痛藥都買不起。

      那是我這輩子最難熬的日子。

      躺在病床上,望著天花板,我無數次想過:要不就把那幅畫賣了吧?

      錢寶根這些年一直沒放棄,每隔兩年就會去我家問一次,出價一次比一次高。

      1993年的時候,他已經出到兩千塊了。

      兩千塊,夠我治腿了,還能剩下不少。

      但每次這個念頭冒出來,我就會想起老先生的話。

      「二十年后再賣,能換你家半條街。」

      1995年,距離1985年,才過去十年。

      還有十年。

      我能不能再等十年?

      我躺在病床上,輾轉反側,想了整整三天三夜。

      第四天,我收到了娘托人捎來的信。

      信里說,錢寶根又來了,這次出價五千塊。

      五千塊!

      在1995年的杏花村,五千塊能蓋一棟新房子!

      我娘在信里說:「兒啊,你受這么多苦,都是為了那幅畫。要不然……就賣了吧。」

      我看著那封信,手在發抖。

      五千塊,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賣了,我就能治腿,能蓋新房,能過上好日子。

      不賣,我就只能躺在這破醫院里,等死。

      我想了很久,很久。

      最后,我讓護士幫我代筆,給娘回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兩行字:

      「娘,不賣。還有十年,我能等。」

      那年,我二十八歲。

      腿傷好了之后,落下了殘疾,不能再干重活了。

      我離開了工地,開始擺地攤。

      在杭州的街頭巷尾,賣襪子、賣水果、賣小百貨。

      風里來,雨里去,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幾個錢。

      但我活下來了。

      1998年,我遇到了林小婉。

      她也在杭州,在一家工廠打工。

      她離婚了。

      當年嫁的那個王老板,酗酒、賭博,輸光了家產,還動輒打罵她。

      她忍了十年,終于忍不下去了,帶著女兒跑了出來。

      我們在街頭偶遇,都愣住了。

      十年不見,她老了很多,眼角有了細紋,頭發也不像以前那么烏黑。

      但她還是我記憶里的那個小婉。

      「明遠哥……」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看著她,心里五味雜陳。

      「小婉,這些年,你受苦了。」

      「不苦。」她擦了擦眼淚,「只是……只是有時候會想,當年要是嫁給你就好了……」

      「嫁給我,你只會更苦。」我苦笑,「我到現在還是一窮二白。」

      「窮有什么關系?」她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只要是你,窮一輩子我都愿意。」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了,酸酸的,漲漲的。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路邊的小攤上,喝著最便宜的啤酒,聊了一整夜。

      聊過去,聊現在,聊以后。

      她說:「明遠哥,我們還有以后嗎?」

      我看著她,突然覺得,這輩子吃的所有苦,都值了。

      「有。」我說,「只要你不嫌棄,我們就還有以后。」

      2001年,我和小婉結婚了。

      沒有婚禮,沒有酒席,就是去民政局領了個證。

      她帶著女兒,我一無所有。

      我們租了一間小房子,繼續擺地攤。

      日子雖然苦,但心里是暖的。

      那幾年,我每年都會回老家一趟,看看娘,看看那幅畫。

      畫還在那里,鎖在箱子底下,落滿了灰塵。

      娘一年年老去,頭發全白了,背也駝了。

      每次看到她,我心里都很難過。

      「娘,等那幅畫賣了,我就給您蓋大房子,讓您享福。」

      「我不要大房子。」娘笑著搖頭,「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娘就滿足了。」

      2004年的冬天,娘病倒了。

      中風,半邊身子不能動了。

      我趕回老家,看到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娘……」我跪在床前,淚流滿面。

      「兒啊……」娘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著我,「那畫……還在嗎?」

      「在,還在。」

      「快……快二十年了吧?」

      我算了算,從1985年到2004年,是十九年。

      再過一年,就整二十年了。

      「快了,娘。就差一年了。」

      「那就好……」娘笑了,笑得很欣慰,「你爹在天上看著呢……他會高興的……」

      我握著娘的手,手心全是汗。

      一年。

      就差一年了。

      娘,您一定要撐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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