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參考來源：《史記》《漢書》《資治通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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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二月丁卯日，長安城西北方向的五柞宮內，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躺在病榻之上。
這座宮殿因殿前種有五棵柞樹而得名，是皇家的離宮別苑。此刻，殿內炭火燒得正旺，卻依然驅不散二月料峭的寒意。
老人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了，但那雙渾濁的眼睛里依然閃爍著不服輸的光芒。
他的手邊放著一柄佩劍，劍鞘上的漆皮早已斑駁脫落，劍柄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如鏡。
這柄劍跟隨他征戰了大半輩子，見證過河套草原上的萬馬奔騰，見證過河西走廊的塵土飛揚，見證過漠北大漠的血雨腥風。
五十四年——他在這個天下至尊的位置上坐了整整五十四年，比他的父親漢景帝和祖父漢文帝加起來的在位時間還要長。
在這漫長的歲月里，他幾乎沒有讓自己的帝國消停過。
從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第一次對匈奴用兵開始，到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最后一次大規模遠征結束，四十三年的時光里，戰爭如同一條貫穿始終的主線，將他的統治串聯成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
北方的匈奴、南方的百越、西南的夜郎滇國、東北的衛氏朝鮮、西域的車師樓蘭大宛......凡是膽敢挑釁大漢天威的勢力，無論遠近強弱，他都要派兵征討，打到對方跪地求饒為止。
他的字典里，沒有"妥協"二字，只有"征服"。
有人統計過，他在位期間發動的大小戰爭多達數十次，動用的軍隊累計超過百萬，耗費的錢糧更是天文數字。
他把文景之治四十年積攢的家底打了個精光，把整個帝國拖入了戰爭的泥潭。
可他從不后悔，因為在他看來，一個帝國的尊嚴不是靠送女人、送金銀換來的，而是靠鐵與血打出來的。
此刻，躺在病榻上的他，腦海中翻涌的全是那些金戈鐵馬的歲月。
衛青、霍去病、李廣、李廣利......那些曾經為他沖鋒陷陣的將領們，有的戰死沙場，有的病死軍中，有的投降敵國，如今都已經不在了。
而他，這個一輩子都在打仗的皇帝，也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窗外，北風呼嘯，如同草原上匈奴騎兵的號角聲。老人閉上眼睛，思緒飄回到了六十多年前，那個他還只是一個懵懂少年的時代......
【一】隱忍蟄伏：少年天子的六年等待
公元前156年，漢景帝前元元年，長安城未央宮內誕生了一位皇子。
這一年，漢朝剛剛經歷了吳楚七國之亂的驚濤駭浪。三年前，吳王劉濞聯合六個諸侯國起兵叛亂，號稱要"清君側，誅晁錯"，大軍直逼長安。
幸虧太尉周亞夫用兵如神，三個月內便平定了叛亂。但這場戰爭給漢景帝敲響了警鐘——諸侯王的勢力實在太大了，如果不加以削弱，早晚還會出亂子。
就在漢景帝為諸侯王問題頭疼不已的時候，另一個更讓他揪心的問題也時刻縈繞在心頭，那就是北方的匈奴。
匈奴，這個橫亙在漢朝北方邊境上的游牧帝國，從漢朝建立之初就一直是心腹大患。
漢高祖劉邦曾經親率三十二萬大軍北伐匈奴，結果在白登山（今山西大同東北）被匈奴冒頓單于的四十萬騎兵團團包圍，險些丟了性命。后來靠賄賂冒頓單于的閼氏（皇后），才得以突圍逃脫。
這一仗，打得劉邦灰頭土臉，從此再也不敢輕言與匈奴開戰。他采納了大臣婁敬的建議，開始實行"和親"政策——把漢朝的公主嫁給匈奴單于，每年還要送去大量的絲綢、糧食、美酒，以換取邊境的和平。
這種屈辱的政策，一直延續了六十多年。
漢文帝時期，匈奴人更加囂張。他們三番五次入侵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有一次，匈奴騎兵甚至深入到甘泉宮（今陜西淳化縣）附近，距離長安城只有不到二百里路程。漢文帝緊急調集軍隊防御，才勉強把匈奴人趕了回去。
可即便如此，漢文帝依然選擇了忍讓，繼續執行和親政策。因為他知道，以當時漢朝的國力，根本打不過匈奴。
與其勞民傷財、徒增傷亡，不如休養生息、積蓄力量，等到將來時機成熟了再說。
漢景帝繼位后，依然延續了父親的政策。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削弱諸侯王、發展經濟上，對匈奴則繼續采取守勢。每隔幾年，就要派使者帶著禮物去匈奴"納貢"，還要挑選宗室女子嫁給匈奴單于。
就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那個日后將徹底改變漢匈關系的皇子誕生了。
這個皇子是漢景帝的第十子，母親王娡是宮中的美人。據說他生得聰明伶俐，過目不忘，深得漢景帝喜愛。
四歲那年（公元前153年），他被封為膠東王；七歲那年（公元前150年），在姑母館陶長公主劉嫖的運作下，他被立為太子，取代了原來的太子劉榮。
從七歲到十六歲，這位太子在宮中接受了嚴格的教育。他學習儒家經典，研讀治國方略，同時也對軍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尤其喜歡騎馬射箭，經常在上林苑中馳騁游獵，把自己練得身手矯健。
公元前141年正月甲子日，漢景帝病逝于未央宮。太子順利繼位，成為西漢王朝的第七位皇帝。這一年，他年僅十六歲。
按照慣例，新皇帝登基后應該大展宏圖、革新朝政。這位年輕的皇帝也確實雄心勃勃，想要干一番大事業。
他任命竇嬰為丞相、田蚡為太尉，又提拔了趙綰、王臧等一批精通儒學的大臣，準備推行改革。
史書記載，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新皇帝下詔，令各郡國推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這是一次大規模的人才選拔，目的是為朝廷網羅有識之士。
同時，他還讓丞相衛綰上奏，罷免那些研習法家、縱橫家學說的官員，開始了"獨尊儒術"的準備工作。
這一系列舉措，標志著新皇帝試圖改變祖父和父親時代"無為而治"的執政理念，轉向積極有為的治國方略。
然而，年輕的皇帝很快就遭到了當頭一棒。他的祖母竇太后還活著呢。
竇太后是漢文帝的皇后、漢景帝的母親，此時已經年近七十，而且雙目失明。但這位老太太依然精神矍鑠、頭腦清醒，在朝廷中擁有極大的影響力。
更重要的是，她是黃老學說的忠實信徒，一輩子都信奉"無為而治"，最討厭折騰。
新皇帝推行改革的舉措，在竇太后看來就是"折騰"。她尤其不能容忍的是，那些儒生們竟然建議皇帝不要向她請示朝政——這不是要架空她嗎？
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竇太后發動反擊。她以御史大夫趙綰、郎中令王臧"謗讟"（誹謗詆毀）的罪名，將兩人逮捕下獄。趙綰和王臧在獄中自殺。丞相竇嬰、太尉田蚡也被罷免官職，灰溜溜地回家賦閑。
新皇帝推行的改革措施被全部廢除，一切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這一年，新皇帝才十八歲。他剛剛嘗試著邁出第一步，就被祖母狠狠地打了回去。
他該怎么辦呢？
硬抗是不行的。竇太后雖然只是太皇太后，但在漢朝的政治格局中，她的權威不容挑戰。漢朝以孝治天下，皇帝公然違抗祖母的意志，會被視為大逆不道。更何況，竇太后在朝中有大量的支持者，許多老臣都是她的心腹。
年輕的皇帝選擇了隱忍。
他知道，竇太后畢竟年事已高，活不了太久了。與其現在硬碰硬、兩敗俱傷，不如暫且忍耐，等祖母去世后再施展抱負。
于是，在接下來的六年里，這位年輕的皇帝表面上不再談論改革，每天沉迷于游獵、宴飲之中，仿佛一個不務正業的紈绔子弟。
但實際上，他一直在暗中積蓄力量。
他擴建上林苑，名義上是為了游樂，實際上是在秘密訓練騎兵。上林苑方圓三百余里，山川丘陵、森林草地一應俱全，是訓練士兵的絕佳場所。
他經常親自帶領侍衛在苑中騎馬射箭、追逐野獸，把一批年輕人練成了精銳之師。
他還在暗中物色人才，尤其是軍事人才。在這期間，他發現了一個出身卑微但勇武過人的年輕人——衛青。
衛青是平陽公主府上的騎奴，也就是負責養馬、駕車的仆人。他的母親衛媼是平陽公主家的女仆，他本人是私生子，從小就受盡白眼和欺凌。但他生性堅韌，不但沒有被命運擊垮，反而練就了一身精湛的騎術和武藝。
有一次，皇帝到平陽公主府上做客，偶然間發現了衛青，對他的騎術大為贊賞。后來，衛青的姐姐衛子夫被皇帝看中帶入宮中，衛青也因此得以跟隨入宮，成為皇帝身邊的侍從。
皇帝對衛青另眼相看，經常與他一起騎馬射箭、談論軍事。他敏銳地發現，這個出身卑微的年輕人有著驚人的軍事天賦，是一塊可造之材。
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五月丁亥日，竇太后病逝，與漢文帝合葬于霸陵。
這一年，皇帝二十二歲。他終于等來了真正執掌大權的那一天。
祖母的葬禮剛剛結束，皇帝就開始了雷厲風行的改革。他任命田蚡為丞相，重新起用那些曾經被竇太后打壓的儒生，大力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策。
他設立五經博士，在長安建立太學，從全國各地選拔優秀青年入學受教。他頒布"推恩令"，讓諸侯王把封地分給所有兒子而不僅僅是嫡長子，從而在不動聲色中削弱了諸侯王的勢力。
在完成這些內政改革的同時，皇帝也開始把目光投向北方那片遼闊的草原。
六十多年了，他的曾祖父、祖父、父親，三代皇帝都對匈奴采取了屈辱的和親政策。
無數漢朝女子被送到那片荒涼的土地上，充當換取和平的籌碼。無數金銀財帛被運往匈奴王庭，填飽那些游牧民族貪婪的胃口。
現在，該結束這一切了。
【二】馬踏匈奴：從龍城到河南地
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皇帝發動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對匈奴戰爭。
這一年，他二十三歲。在此之前，他已經隱忍了整整六年，如今終于可以一展抱負了。
戰爭的起因是一個叫聶壹的馬邑商人。這個人經常與匈奴做生意，熟悉匈奴人的習性。
他通過大行令（負責接待外賓的官員）王恢向皇帝獻策：可以假裝在馬邑（今山西朔州）舉辦大規模的牲畜交易會，引誘匈奴單于率軍前來搶掠，然后在沿途埋伏重兵，一舉將其圍殲。
皇帝聽了大為心動。如果能一戰擒獲匈奴單于，那將是何等輝煌的勝利！
于是，他調集了三十萬大軍，分別由御史大夫韓安國、太中大夫李息、衛尉李廣、太仆公孫賀、大行令王恢等五位將領統率，埋伏在馬邑周圍的山谷中。
聶壹則按照計劃潛入匈奴，向軍臣單于報告說馬邑城防空虛，牲畜財物堆積如山，只要單于親率大軍前來，必定滿載而歸。
軍臣單于果然上當，親率十萬騎兵南下。然而，當匈奴大軍行進到距離馬邑不到一百里的地方時，軍臣單于發現了異常——沿途的牛羊都在野外放牧，卻看不到一個牧人。這太不正常了。
軍臣單于派人抓來一個漢朝邊境的亭尉（相當于派出所所長），嚴刑拷打之下，那個亭尉招供了埋伏的真相。軍臣單于大驚失色，立刻下令撤退。
三十萬漢軍等了好幾天，連匈奴人的影子都沒看到。
馬邑之圍，功虧一簣。
事后，皇帝追究責任。王恢是這次行動的主要策劃者，他本來應該率領三萬人從代郡出發，截擊匈奴人的輜重。
但當他看到匈奴主力撤退時，害怕自己的三萬人不是十萬匈奴騎兵的對手，竟然按兵不動，眼睜睜看著匈奴人安全撤離。
皇帝震怒，將王恢下獄問罪。王恢走投無路，在獄中自殺。
馬邑之圍雖然失敗了，但它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終結——從此以后，漢朝與匈奴之間長達六十多年的和親政策徹底結束，雙方進入了全面戰爭狀態。
皇帝并沒有因為一次失敗就氣餒。他知道，要想打敗匈奴，必須先解決兩個問題：一是訓練一支能與匈奴騎兵抗衡的精銳騎兵；二是培養幾個能征善戰的將領。
于是，他開始大力發展馬政。在邊境各郡設立馬苑，大量繁殖戰馬。同時，他還下令在全國范圍內選拔善于騎射的年輕人，編入騎兵部隊，加緊訓練。
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準備了四年之后，皇帝再次出手。
這一次，他派出四路大軍同時出擊匈奴：車騎將軍衛青率一萬騎兵從上谷（今河北懷來）出發；騎將軍公孫敖率一萬騎兵從代郡（今河北蔚縣）出發；
輕車將軍公孫賀率一萬騎兵從云中（今內蒙古托克托縣）出發；驍騎將軍李廣率一萬騎兵從雁門（今山西右玉縣）出發。四路大軍同時北進，尋找匈奴主力作戰。
這是一次規模不大的試探性進攻，但結果卻大出人們意料。
公孫賀那一路運氣最好——他在草原上轉悠了一圈，一個匈奴人都沒遇到，既沒有戰果也沒有損失，安安全全地回來了。
公孫敖那一路運氣最差——他遭遇了匈奴主力，損失了七千騎兵，自己只身逃回。
李廣那一路更慘——他遭遇了匈奴大軍的圍攻，全軍覆沒，自己也被俘虜。后來他趁匈奴人不備，奪馬逃脫，狼狽不堪地回到漢朝。
只有衛青那一路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衛青率領一萬騎兵出上谷后，一路向北疾進，穿越數百里草原，直奔匈奴的龍城。
龍城是匈奴祭天祭祖的圣地，是匈奴人的精神象征。此前，漢朝軍隊從來沒有打到過那里，因為實在太遠了，而且沿途都是匈奴人的地盤。
但衛青偏偏就去了。
他率領騎兵日夜兼程，如同一把尖刀直插匈奴腹地。匈奴人做夢也沒想到漢軍會打到龍城來，一時之間亂作一團。衛青趁機發動突襲，斬首七百余級，大獲全勝。
雖然七百這個數字聽起來不多，但這場勝利的意義卻是劃時代的——這是漢朝建國以來，第一次主動深入匈奴腹地取得勝利。它向全天下證明：匈奴人并非不可戰勝。
消息傳回長安，舉國沸騰。皇帝龍顏大悅，當即封衛青為關內侯。
從此，衛青開始了他輝煌的軍事生涯。
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匈奴兩萬騎兵入侵遼西，殺死遼西太守，擄走兩千多百姓；又入侵漁陽、雁門，殺掠無數。皇帝派衛青率三萬騎兵出雁門反擊，斬首數千級。
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匈奴騎兵再次入侵上谷、漁陽。皇帝采取"圍魏救趙"的策略，不去救援被攻擊的地區，而是派衛青率軍直撲匈奴盤踞的河南地。
河南地，位于黃河"幾"字形大彎的里面，包括今天的內蒙古河套地區。這里水草豐美，是匈奴人養馬放牧的黃金地帶。
更重要的是，從這里出發，匈奴騎兵只需要三五天就能直逼長安，對漢朝首都構成嚴重威脅。
衛青率軍出云中后，沿黃河北岸一路西進。他采用"迂回包抄"的戰術，繞到匈奴軍隊背后，來了一個漂亮的大包圍。匈奴的白羊王、樓煩王猝不及防，損失慘重，被迫遠遁漠北。
這一仗，漢軍收復了秦末以來被匈奴占據三十多年的河南地，還俘獲了數千匈奴人和牛羊百余萬頭。皇帝大喜，在此設立朔方郡、五原郡，并遷徙十萬百姓前去定居開墾。
次年（公元前126年），皇帝又派將作大匠蘇建率領十萬民工，在河南地修筑長城和要塞，徹底鞏固了這片新占領的土地。
從此，漢朝的北部邊界向外推進了數百里，長安城再也不用擔心匈奴騎兵的突然襲擊了。
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春，皇帝發動了更大規模的進攻。他任命衛青為車騎將軍，統領蘇建、李沮、公孫賀、李蔡等四位將軍，率三萬騎兵出高闕（今內蒙古杭錦后旗東北），夜襲匈奴右賢王的大營。
這次行動極為秘密，匈奴人事先毫無察覺。右賢王正在帳中飲酒作樂，突然聽到喊殺聲震天，漢軍騎兵已經沖入了大營。
右賢王倉皇之間，只帶著幾百名精騎突圍逃走，丟下了他的小王十余人、男女一萬五千余人、牲畜數十萬頭。
捷報傳回長安，皇帝欣喜若狂。他派使者攜帶印綁，直接在軍中拜衛青為大將軍，加封食邑八千七百戶。衛青的三個兒子雖然都還在襁褓之中，也被皇帝封為列侯。
衛青推辭不受，皇帝不許。衛青于是請求把封賞分給部下有功將士，皇帝欣然同意，一次封了公孫敖、公孫賀、李蔡、李朔、趙不虞、公孫戎奴、李沮、李息、豆如意等人為列侯。
經過這幾次戰役，衛青的名聲如日中天。他從一個騎奴，一步步成為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書寫了中國歷史上最勵志的傳奇之一。
而與此同時，另一個年輕人也在悄悄崛起。他就是衛青的外甥——霍去病。
【三】封狼居胥：橫空出世的天才將星
霍去病，生于元光五年（公元前140年），是衛青姐姐衛少兒與霍仲孺的私生子。
霍仲孺是平陽縣的一個小吏，曾在平陽公主府中當差，與衛少兒私通后生下了霍去病。事后，霍仲孺回到家鄉另娶妻室，再也沒有過問這個私生子。
霍去病從小跟隨母親在平陽公主府長大，身份卑微，受盡冷眼。后來，姨媽衛子夫被皇帝看中帶入宮中，舅舅衛青也跟著入宮當侍從。霍去病的命運由此改變，他也被接入宮中，成為皇帝身邊的侍從。
皇帝非常喜歡這個虎頭虎腦的少年。霍去病生得英俊挺拔，而且騎射精湛，在同齡人中無人能及。皇帝曾經想親自教他兵法，霍去病卻回答說："打仗不必拘泥于古人的兵法，臨陣制敵、因勢利導就行了。"
這番話聽起來狂妄至極，但后來的事實證明，他確實不需要什么兵法——因為他本身就是兵法。
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皇帝發動了對匈奴的第四次大規模戰爭。這一次，大將軍衛青統領公孫敖、公孫賀、趙信、蘇建、李廣、李沮六位將軍，率十余萬騎兵從定襄（今內蒙古和林格爾西北）出發，北擊匈奴。
在這支大軍中，有一個年僅十八歲的年輕軍官。他叫霍去病，官職是"剽姚校尉"——這是皇帝專門為他設置的臨時職務，負責率領一支八百人的精銳騎兵。
這一年的戰役分春、夏兩次進行。春季的戰役中，衛青率主力與匈奴正面交戰，斬首數千級，但損失也不小——前將軍趙信兵敗投降匈奴，右將軍蘇建全軍覆沒、只身逃回。
然而，就在主力戰況膠著的時候，霍去病率領的八百騎兵卻創造了奇跡。
他沒有跟隨大部隊行動，而是獨自率領這八百人脫離主力，深入匈奴腹地數百里，在草原上縱橫馳騁。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等他返回大營時，已經斬首兩千余級，俘虜了匈奴的相國和單于的叔父羅姑比。
這個戰績在整個戰役中名列第一。
消息傳回長安，皇帝驚喜萬分。他當即下詔，封霍去病為"冠軍侯"——意思是"勇冠三軍"，食邑兩千五百戶。
這一年，霍去病才十八歲。
兩年后，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春，皇帝決定發動對河西走廊的進攻。
河西走廊是一條狹長的地帶，夾在祁連山和北山之間，長約一千多里，寬僅數十里至百余里。
這條走廊是連接中原與西域的咽喉要道，戰略地位極其重要。當時，匈奴的渾邪王和休屠王占據著這一地區，經常與羌人聯合，襲擾漢朝的西部邊境。
皇帝任命霍去病為驃騎將軍，率領一萬騎兵從隴西出發，進擊河西。
霍去病的戰術簡單粗暴：不攜帶輜重，只帶少量干糧，輕裝疾進，以戰養戰。
他率領騎兵翻越烏鞘嶺，穿過五個匈奴部落的地盤，一路殺到了焉支山（今甘肅山丹縣東南）下。匈奴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霍去病轉戰六日，越過焉支山一千余里，與匈奴的主力短兵相接。
這一仗，漢軍斬首八千余級，殺死了匈奴的折蘭王、盧胡王，俘虜了渾邪王的兒子、相國、都尉等大批官員。匈奴的祭天金人也被漢軍繳獲。
同年夏天，皇帝再次派霍去病出擊河西。這一次，他從北地郡出發，越過賀蘭山，繞過居延澤（今內蒙古額濟納旗），轉戰兩千余里，在黑河流域與匈奴渾邪王、休屠王的主力遭遇。
結果是一場屠殺。
霍去病指揮漢軍發動猛攻，斬首三萬余級，俘虜了匈奴五個小王以及五千余人。渾邪王、休屠王的精銳損失殆盡，再也無力抵抗。
匈奴人為此悲痛欲絕，他們編了一首哀歌傳唱草原：
"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這首歌的意思是說：失去了祁連山，我們的牛羊再也繁殖不起來了；失去了焉支山，我們的女人臉上再也沒有胭脂可以涂抹了。
河西之戰后，渾邪王和休屠王走投無路。匈奴單于聽說他們損兵折將，準備召他們回去問罪處死。兩人商量之后，決定投降漢朝。
秋天，渾邪王派使者到漢朝邊境請降。皇帝擔心有詐，派霍去病率軍前去受降。到了約定地點，休屠王臨陣反悔，不愿投降。
渾邪王二話不說，拔刀殺了休屠王，合并了他的部眾，一共四萬余人，全部投降了漢朝。
河西走廊，自此納入漢朝版圖。
皇帝在這里設置了武威、酒泉兩郡，后來又增設張掖、敦煌兩郡，就是著名的"河西四郡"。這條狹長的走廊成為連接中原與西域的通道，為日后絲綢之路的開通奠定了基礎。
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皇帝決定發動對匈奴的總攻——漠北之戰。
這是漢匈戰爭中規模最大的一次戰役。皇帝調集了十萬精銳騎兵，分成兩路：大將軍衛青率五萬騎兵從定襄出發，驃騎將軍霍去病率五萬騎兵從代郡出發。另外，還有數十萬步兵負責運送糧草輜重，十余萬匹馬用于替換。
原本的計劃是讓霍去病從定襄出發，直取匈奴單于的大營。因為匈奴俘虜提供的情報說，單于的本部在東邊。然而，這個情報是錯誤的——單于其實在西邊。
衛青那一路，率軍北進一千余里，穿越大漠，與匈奴伊稚斜單于的主力遭遇。兩軍對峙，衛青以武剛車（一種帶有護板的戰車）環繞結成營壘，穩住陣腳，然后派五千騎兵向匈奴發起沖擊。
匈奴單于派一萬騎兵迎戰。雙方激戰到黃昏，狂風驟起，飛沙走石，兩軍難辨彼此。衛青乘勢派騎兵從兩翼包抄，匈奴單于見勢不妙，帶著數百精騎向西北逃竄。
衛青發現單于逃跑后，立即派輕騎追擊，自己率主力跟進。追了二百余里，到天亮時也沒能追上單于。
但沿途殲滅了匈奴一萬九千人，一直打到窴顏山（今蒙古杭愛山南端）的趙信城，燒掉了匈奴儲存的糧草，凱旋而歸。
另一路，霍去病的戰績更加輝煌。
他率軍出代郡后，一路向北狂飆。由于情報錯誤，他并沒有在預定地點遇到匈奴單于，于是繼續北進。他率領輕騎兵越過大漠，行軍兩千余里，與匈奴左賢王的主力遭遇。
這一戰，霍去病采用了他一貫的戰術：不顧后方，不管補給，只管往前沖，遇敵就打，打完就跑。他指揮漢軍發動猛攻，大破匈奴左賢王部。
戰后統計，這一役殲敵七萬零四百四十三人，俘虜了匈奴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等八十三人。匈奴左賢王的精銳幾乎全軍覆沒，左賢王本人帶著少數殘部倉皇逃竄。
霍去病沒有追擊左賢王，他做了一件讓后世無數武將心向往之的事——封狼居胥。
狼居胥山，今蒙古國肯特山。這里是匈奴人祭天的圣地。霍去病在山上設壇祭天，又在姑衍山設壇祭地，然后一路北進，直到瀚海（今俄羅斯貝加爾湖）才停下腳步，班師回朝。
"封狼居胥"——這四個字，從此成為中國武將的最高榮譽。兩千多年來，無數名將都以此為畢生追求的目標。
漠北之戰后，匈奴元氣大傷，遠遁漠北。史書記載："是后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意思是說，從此以后匈奴人逃到了大漠以北，漠南地區再也沒有匈奴的王庭了。
曾經不可一世的草原霸主，被漢軍打得十幾年不敢南下牧馬。
凱旋后，皇帝加封衛青和霍去病為大司馬，使驃騎將軍的俸祿與大將軍相等。霍去病又獲益封五千八百戶，他的部下將官也多人封侯受賞。
這一年，霍去病才二十二歲。
兩年后，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霍去病病逝，年僅二十四歲。他一生六擊匈奴，殲敵十二萬余人，收降四萬余人，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創造了世界軍事史上的奇跡。
皇帝悲痛萬分，為他舉行了盛大的葬禮，將他安葬在自己的茂陵旁邊。他還下令把霍去病的墳墓修成祁連山的形狀，以紀念他征服河西的不朽功勛。
一代天才將星，就此隕落。但他留下的傳奇，將永遠鐫刻在歷史的豐碑上。
霍去病的英年早逝，對漢朝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損失。更讓人惋惜的是，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大將軍衛青也病逝了，享年不詳。
衛青死后，皇帝賜謚號"烈侯"，陪葬茂陵東北。這位從騎奴成長起來的一代名將，就這樣走完了他波瀾壯闊的一生。
兩位帝國的擎天柱相繼離世，漢軍從此失去了最得力的統帥。但皇帝并沒有停止征伐的腳步——他的字典里沒有"停止"二字，只有"繼續"。
從衛青、霍去病時代結束后，皇帝又發動了無數次戰爭。他滅南越、平東越、征西南夷、伐朝鮮、通西域、討大宛......凡是膽敢違抗大漢旨意的勢力，無論遠近，他都要派兵討伐。
這些戰爭，有的取得了輝煌的勝利，有的卻以慘敗告終。
從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開始，漢軍與匈奴又進行了多次大規模戰役。但沒有了衛青和霍去病，漢軍的表現大不如前。
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趙破奴率領兩萬騎兵出朔方，準備在浚稽山接應投降的匈奴左大都尉。不料左大都尉事泄被殺，趙破奴撤軍途中被匈奴大軍包圍，全軍覆沒，趙破奴本人也被俘虜。
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貳師將軍李廣利率領三萬騎兵出酒泉，進擊匈奴右賢王。這一戰，漢軍雖然斬首萬余級，但自身損失也達到六七成。
更慘烈的是同年發生的浚稽山之戰。李陵率領五千步兵出居延北進，在浚稽山遭遇匈奴單于的八萬騎兵圍攻。李陵且戰且退，殺傷匈奴數千人。但寡不敵眾，彈盡糧絕，最終兵敗被俘。
李陵是名將李廣的孫子。他投降匈奴后，皇帝震怒，誅殺了他的母親、妻子和兒女。后來又有消息說李陵在為匈奴練兵，皇帝更是怒不可遏，把李陵的全族都殺了。
太史令司馬遷為李陵說了幾句公道話，結果被處以宮刑，受盡屈辱。
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皇帝發動了他在位期間最后一次大規模對匈奴的戰爭。貳師將軍李廣利率領七萬大軍從五原出發，御史大夫商丘成率領三萬人從西河出發，重合侯馬通率領四萬騎兵從酒泉出發，三路大軍同時北進。
這本該是一場勢在必得的戰役，卻因為一場宮廷政變而徹底變了味。
就在李廣利出征之后，丞相劉屈牦與李廣利的妻子合謀，準備擁立昌邑王為太子。陰謀敗露后，皇帝大怒，腰斬了劉屈牦，把李廣利的妻子也下了獄。
李廣利在前線得知消息，慌了神。他想立功贖罪，貿然深入匈奴腹地，結果中了匈奴人的埋伏。七萬大軍全軍覆沒，李廣利本人也被迫投降了匈奴。
這是漢匈戰爭中漢軍最慘重的一次失敗，也是皇帝一生中遭受的最大軍事挫折。
消息傳來的那一刻，已經六十七歲的皇帝久久不語。
四十多年的戰爭，打光了文景之治積累的全部財富，打得天下戶口減半，打得百姓流離失所。無數將士埋骨大漠，無數家庭支離破碎。
而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皇帝下了一道震驚天下的詔書——《輪臺詔》。他在詔書中承認了派李廣利出征的錯誤，表示對陣亡將士"悲痛常在朕心"，并宣布停止對西域的擴張，讓百姓休養生息。
《資治通鑒》記載，這一年他還曾對群臣說過這樣一番話："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
一個打了一輩子仗的皇帝，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終于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但戰爭只是這位皇帝傳奇一生的一部分。除了北擊匈奴之外，他還做了許多其他事情——滅南越、平百越、通西南夷、征朝鮮、鑿空西域......
這些功業，每一件都足以彪炳史冊。而它們加在一起，則構成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