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網,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請知悉
我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假窮人”。
評助學金那天,別的同學哭著講家里怎么揭不開鍋,我呢就干巴巴地說了句“父母雙亡”。
我從小跟我奶奶相依為命,她告訴我,人可以窮,但腰桿不能彎。
可我這點可憐的自尊,在我們輔導員王老師眼里,就成了“裝模作樣”的鐵證。
她把我揪進了辦公室,當著副書記和幾個等著看我笑話的同學的面。
把我的檔案“啪”地一下摔在桌上,指著上面那個孤零零的手機號,冷笑著按下了免提。
“你不是說這是你監護人嗎?我現在就打!我倒要看看,你這個謊要怎么圓!”
我腦子“嗡”的一下就炸了,那是我奶奶塞給我的救命號,說天塌了才能打。
可現在,電話通了。
一個我從沒聽過的男人聲音,冷靜得像冰塊一樣,從電話里傳了出來。
![]()
01
九月,南方的秋老虎依然肆虐。
我所在的這所大學,階梯教室里的中央空調像是中風的老人,只能呼出微弱而渾濁的風。一百多號人擠在密閉的空間里,空氣中混合著汗味、廉價香水味,以及一種無形的、叫做“審判”的味道。
這是我們計算機系大一新生的助學金評議會。
輔導員王琴老師站在講臺上,手里拿著一沓厚厚的申請表。她三十多歲,化著精致的妝,一身職業套裝,顯得和我們這些穿著洗得發白T恤的學生格格不入。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公式化的憐憫口吻說:“同學們,我知道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今天把大家召集起來,就是為了公平、公正、公開地把國家的這份關懷,送到最需要的同學手里。下面,請申請的同學依次上臺,簡單陳述一下自己的家庭情況。”
“公平、公正、公開”,這六個字從她嘴里說出來,像冰塊一樣,沒有半點溫度。
坐在我旁邊的張麗,用手肘輕輕碰了我一下,壓低聲音說:“林默,到你了可得好好說,哭得慘一點,機會才大。”
我沒作聲,只是把攥緊的拳頭,在膝蓋上更用力地壓了壓。我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傳來一陣鈍痛,這疼痛能讓我的頭腦保持清醒。
張麗是第一個上臺的。她是我們班最活躍的女生,家境不好是全班都知道的事。她一站上講臺,眼圈就紅了,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王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我家在偏遠的山區,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工傷走了,媽媽一個人拉扯我們姐弟三個。她身體不好,常年吃藥,為了供我上大學,她現在白天在鎮上的餐館洗碗,晚上還要去糊紙盒子……我弟弟妹妹的學費,還有我媽的藥費……”說到這里,她再也說不下去,捂著臉,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
臺下立刻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泣聲和同情的議論。幾個評議組的老師頻頻點頭,在表格上寫著什么。王琴老師走過去,體貼地拍了拍張麗的背,遞給她一張紙巾,柔聲說:“好孩子,別難過,我們都看到了,你的困難,學校會考慮的。”
那場面,像一出精心排練的戲劇。張麗是主角,眼淚是她的臺詞,而我們這些臺下的人,則是被感動的觀眾。
我痛恨這種場面,痛恨這種把自己的傷疤血淋淋地撕開,擺在眾人面前,用以換取幾分廉價同情的“表演”。我的貧窮,我的不幸,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事實,不是用來博取關注的籌碼。
“下一位,林默。”王琴老師的聲音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我站起身,能感覺到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我穿著一件灰色的短袖,一條洗得泛白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看不出牌子但依舊很干凈的運動鞋。我一步一步走上講臺,沒有像張麗那樣靠近話筒,只是站在講臺一側,面對著臺下那些審視、好奇或同情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氣,用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鋪直敘的語調開口:“我叫林默,計算機系一班。孤兒,父母雙亡,由年邁的奶奶撫養長大,家庭無固定收入來源。陳述完畢。”
沒有眼淚,沒有哽咽,甚至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我說完,對著臺下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轉身走下講臺。整個階梯教室安靜得可怕,連空調的雜音都聽得一清二楚。我能感覺到,我的平靜和張麗的激動形成了怎樣刺眼的對比。竊竊私語聲像潮水一樣,從教室的各個角落涌起。
“這就完了?”
“也太酷了吧?”
“酷什么呀,我看是心虛吧,真窮的人哪有她這么鎮定的。”
我沒有理會,徑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繼續盯著自己的膝蓋,仿佛那里藏著全世界的秘密。
奶奶從小就告訴我:“小默,咱們不偷不搶,不欠別人的,也別指望別人的。人窮,但不能沒骨氣。到了外面,少說話,多做事,別惹事。”
我一直記著。
評議會很快結束了。三天后,初選名單在系里的公告欄上公示出來。長長的名單上,我和張麗的名字都在。
那天晚上,我去水房打水,在宿舍樓道里迎面撞見了張麗和她的幾個朋友。樓道里的聲控燈因為沒人說話而熄滅了,我們幾個人的身影都模糊在黑暗里。
“喲,這不是我們系的大名人林默嗎?”張麗的聲音帶著一股子酸味,尖銳地劃破了黑暗。
隨著她的話音,聲控燈應聲而亮。慘白的光線下,她臉上的嫉妒和鄙夷一覽無余。
“有些人啊,真會演,裝得跟個啞巴似的,一聲不吭就把助學金給弄到手了,說不定家里藏著金山呢。”
她身邊的女聲附和道:“就是,你看她那雙鞋,雖然舊,但看得出來是名牌呢。我前兩天在網上查了,新款要一千多。真正窮的人家,誰會買這種鞋?”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我腳上那雙鞋。
那是一雙穿了整整三年的運動鞋,鞋底的紋路快被磨平了,鞋面上也有些許洗不掉的污漬。但它確實曾經是一個很好的牌子。這是我為數不多的、據說是父母留下的遺物之一。奶奶把它們收在一個小箱子里,直到我上大學前才拿出來給我,說:“這是你爸媽給你買的,留個念想。穿著它,就當他們陪你一起去上大學了。”
我從未想過,這份沉甸甸的念想,此刻竟成了我“裝窮”的罪證。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又悶又疼。可我什么也沒說。反駁什么呢?告訴她們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嗎?我不想,也不屑。
我拎著空空的熱水瓶,從她們身邊默不作聲地走過。我的沉默,在她們看來,無疑是默認了她們的指控。身后傳來她們更加肆無忌憚的嘲笑聲。
流言,就像夏天瘋長的野草,一夜之間就爬滿了整個系。
關于我“假貧困”的說法,愈演愈烈。有人說看見我用最新款的手機,可那是我用一個暑假在餐館端盤子、一個小時十塊錢換來的。有人說我從不吃食堂二樓的特價菜,可那是因為我腸胃不好,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
這些流言,最終傳到了輔導員王琴老師的耳朵里。
又是一個悶熱的下午,我被她叫到了辦公室。
她的辦公室里開著冷氣,與外面的燥熱仿佛兩個世界。她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后,桌上攤著我的那份助學金申請表,臉色比外面的天還要陰沉。
她用涂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點了點申請表上“監護人”那一欄,抬眼看我,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
“林默同學,我看了你的材料。”她開口,語氣公事公辦,“你說你父母雙亡,是孤兒。但是按照規定,這種情況需要提供父母的死亡證明復印件,以及戶口所在地鄉鎮或者街道開具的孤兒證明。你這兩樣,一樣都沒有。”
我垂下眼簾,看著她桌上的綠蘿,輕聲說:“老師,我沒有那些證明。”
奶奶從來沒給過我這些東西,我問起時,她總是擺擺手,讓我別管。她說,人活著就行了,要那些紙片做什么。
王琴老師似乎對我的回答很不滿意,她身體微微前傾,加重了語氣:“沒有證明?林默,你要知道,國家助學金是給真正有困難的學生的,每年申請的人很多,競爭很激烈。我們作為審核老師,必須要對每一個學生負責,對國家負責。你這樣材料不全,我很為難。”
我依舊沉默。我能說什么呢?說我奶奶是個固執的老太太?說我們家連復印的錢都想省下?這些聽起來都像是借口。
我的沉默徹底點燃了王琴老師的懷疑。她拿起我的申請表,指著監護人聯系方式那一欄,那里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手機號碼,沒有姓名,沒有關系說明。
“這個號碼,是你的監護人,對吧?”她盯著我,一字一頓地問。
我點了點頭。
這個號碼,是奶奶在我來學校報到前一天,用顫抖的手,工工整整地抄在一張小紙條上的。她把紙條塞進我的貼身口袋,鄭重其事地告訴我:“小默,這個號碼,不到天塌下來的那一天,絕對不能打。記住了嗎?”
我不知道這個號碼是誰的,但我知道,這是奶奶給我的最后一道護身符。
王琴老師看著我油鹽不進的樣子,終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她拿起桌上的座機電話,冷冷地看著我,說:“既然你不愿意多說,那我只能親自核實一下了。林默,我現在就當著你的面,打這個電話。如果情況屬實,我為我今天的懷疑向你道歉。如果不是……”
她沒有把話說完,但那未盡之語里的威脅,像冰錐一樣刺向我。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辦公室的冷氣仿佛鉆進了我的骨頭縫里。我看著她那只按向撥號鍵的手,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瘋狂地跳動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我不知道電話那頭會是誰,更不知道,這個電話一旦接通,我用沉默和謊言勉強維持的平靜生活,會不會在瞬間崩塌。
02
在王琴老師按下最后一個數字鍵的瞬間,時間仿佛被拉成了一條無限長的橡皮筋。辦公室里電話聽筒傳出的“嘟…嘟…”的等待音,像催命的鼓點,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我的思社卻不受控制地,飄回了那個被遺忘在時光里的,我和奶奶相依為命的家。
我們的家,在城郊一棟老舊的六層居民樓里,沒有電梯。房子是單位分的,兩室一廳,墻皮因為潮濕而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的紅磚。家里很安靜,安靜得能聽見陽光下灰塵飄浮的聲音。
奶奶的房間里,永遠彌漫著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她身體不好,心臟和關節都有老毛病,一年四季離不開藥罐子。她很少出門,大部分時間,就那么安安靜靜地坐在窗邊的一張舊藤椅上,手里拿著一把磨得光滑的木梳,一遍遍地梳著她那頭稀疏的白發,眼睛失神地望著窗外那棵老槐樹。
我從小就知道我們家“窮”。可奇怪的是,我們的生活雖然節儉,卻從未真正捉襟見肘。我身上的衣服,大多是鄰居家或者遠房親戚家孩子穿剩下的,但奶奶總會把它們用皂角洗得干干凈凈,領口和袖口有破損的地方,她會戴上老花鏡,用針線細細地縫補好,熨燙得平平整整。她說:“衣服可以舊,但人不能邋遢。”
我們家的經濟來源,是一個謎。
每個月的十五號左右,信箱里總會準時出現一張匯款單。奶奶會讓我去取,取回來后,她就戴上老花鏡,對著那張單子看很久很久,然后讓我陪她去郵局把錢取出來。
匯款人那一欄,永遠是空白的。每次取完錢回家的第一件事,奶奶都會把那張匯款單,在廚房的水池里用火柴點燃燒成灰燼,再用水沖得一干二凈。
我問過奶奶,錢是誰寄的。
她只是搖搖頭,說:“小默,你記著這份恩情就行,別多問。”
這份神秘的匯款,支撐著我們祖孫倆的生活,也支撐著我心里那個巨大的問號。
除了匯款單,我們家還有一個更大的秘密——奶奶臥室里那個上了鎖的樟木箱子。
箱子很大,顏色暗沉,上面雕刻著一些我已經看不清的繁復花紋,角落的銅扣已經生了綠色的銹。奶奶從不讓我碰那個箱子,她說里面裝的都是些沒用的舊東西。可越是這樣,我就越是好奇。
在我上初二那年的一個下午,奶奶因為身體不舒服,吃了藥早早地睡下了。我聽著她房間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一個大膽的念頭從心底冒了出來。我溜進她的房間,從她的針線笸籮里找到一根細細的發夾,學著電視里的樣子,蹲在那個樟木箱子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捅咕著那個老舊的鎖孔。
“咔噠”一聲輕響。
鎖,竟然真的被我捅開了。
我的心跳得飛快,既興奮又緊張。我輕輕掀開沉重的箱蓋,一股混合著樟腦丸和舊紙張的味道撲面而來。
箱子里沒有我想象中的金銀財寶,只有一些被歲月染黃的舊物。
最上面是一疊厚厚的筆記本,牛皮紙的封面,里面用鋼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我完全看不懂的符號、公式和圖表。字跡有兩種,一種蒼勁有力,一種娟秀清麗。
筆記本下面,是一張被塑料封皮仔細包好的合影。照片已經有些泛黃,上面是三個年輕人。他們站在一片看起來像是戈壁灘的地方,背景是連綿的土黃色山脈。
照片中間的一對男女笑得特別燦爛,男的英俊挺拔,女的明眸皓齒,他們的眉眼,和我竟有幾分驚人的相似。在他們旁邊,還站著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青年,看起來斯文儒雅,他對著鏡頭,笑得有些靦腆。
照片的背面,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一九九八年,西望山。
我猜,那對笑得燦爛的男女,應該就是我的父母。
![]()
照片底下,還靜靜地躺著一雙嶄新的運動鞋。款式和我現在腳上穿的這雙一模一樣,只是它還被妥善地包在鞋盒里,白得耀眼。鞋盒里還有一張小小的卡片,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給我的小默,愿你走遍萬水千山,歸來仍是少年。
我正拿著那張卡片發呆,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后響起。
“小默,你在做什么?”
我嚇得魂飛魄散,手里的卡片“啪”地一聲掉回了箱子里。我猛地回頭,看見奶奶就站在我身后,她不知什么時候醒了。她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只是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傷,和一絲……我當時讀不懂的恐懼。
她默默地走過來,從我手里拿過箱蓋,輕輕地合上,然后重新用那把小銅鎖鎖好。從那天起,那把鎖的鑰匙,就被她用一根紅繩穿著,掛在了脖子上,再也沒有取下來過。
那件事以后,我再也沒有問過關于父母的任何事。我隱隱約感到,我那“意外雙亡”的父母背后,一定藏著一個巨大的、沉重的,甚至可能是危險的秘密。奶奶的諱莫如深,不是不愛,而是一種她認為的,對我最好的保護。
這個家,像一個用沉默和秘密構建起來的牢籠。我愛我的奶奶,但我渴望逃離。
考上大學,對我而言,不僅僅是為了獲取知識、改變命運,更是為了逃離這個讓我窒息的環境。我天真地以為,只要離得夠遠,我就能把那些沉重的過往,連同那個上了鎖的箱子,一起甩在身后。
我以為,大學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我可以像個普通女孩一樣,為學分煩惱,為社團活動興奮,為一場青澀的戀愛而臉紅心跳。
我萬萬沒有想到,過去,從未放過我。
“嘟……嘟……嘟……”
電話的等待音還在繼續,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割著我的神經。
我的思緒被猛地從遙遠的回憶里拽了回來,重新墜入這個開著冷氣,卻讓我汗流浹背的辦公室。
我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懼。
這恐懼,甚至超過了對失去助學金的擔憂。我怕的不是謊言被戳穿后的窘迫,而是怕那個我逃離了十幾年、被奶奶用盡全力掩蓋的秘密,會在下一秒,通過這根細細的電話線,以一種最不堪、最猝不及防的方式,被公之于眾。
電話,通了。
03
“喂,你好。”
聽筒里傳來一個略帶沙啞的接線員女聲,打破了辦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安靜。
王琴老師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神色,她瞥了我一眼,仿佛在說:“看吧,我就知道有問題。”
在我的設想里,這個“天塌下來才能打”的電話,那頭要么是個威嚴的長輩,要么是個親切的阿姨。可這個聲音,聽起來像是什么單位的總機。
王琴老師顯然也有些意外,但她很快調整過來。她清了清嗓子,對著桌上的座機,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腔調說:“你好,我這里是南州大學,我找一下林默的監護人。”
她特意加重了“監護人”三個字,像是在提醒電話那頭的人,也像是在提醒我。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耳朵上。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一面被擂響的戰鼓。
“請稍等。”那個女聲說完,聽筒里傳來一陣短暫的音樂聲。
王琴老師似乎覺得,這場審問需要更多的“見證人”,才能顯得足夠“公正”。她不僅沒有關掉免提,反而還把聲音調大了幾分。
辦公室的門沒有關嚴,門外,已經有幾個路過的同學在探頭探腦地看熱鬧了。而辦公室里,除了我和王琴老師,還有我們系的副書記李書記,以及被王琴老師特意留下來的“學生評議代表”——張麗。
李書記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戴著眼鏡,表情嚴肅,一副不偏不倚的樣子,但他的眼神在我和電話之間游移,顯然對這場“公開處刑”也充滿了好奇。
而張麗,則毫不掩飾她臉上的幸災樂禍。她抱臂站在墻角,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那眼神仿佛在說:“林默,我看你這次怎么收場。”
我覺得自己像一個被綁在審判席上的囚犯,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是審判官。我的尊嚴,被放在這個小小的辦公室里,用一部開了免提的電話,進行公開的凌遲。
![]()
就在我即將被這股毀滅性的情緒吞噬時,電話那頭的音樂聲停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通過免提,清晰地響徹在整個辦公室。
“你好,我是。請問有什么事?”
這個聲音,沉穩,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沒有絲毫的慌亂,也沒有一點的遲疑。就好像,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一個電話打進來。
這聲音里蘊含的力量感,讓原本準備了一肚子質問的王琴老師,瞬間卡了殼。她臉上的得意僵住了,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李書記推了推眼鏡,坐直了身體。張麗嘴角的笑容也收斂了幾分,眉頭微蹙。
還是王琴老師先反應了過來。她可能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臉色有些難看。她干咳了一聲,試圖重新掌握主動權。
“咳,你好。我是林默同學的大學輔導員,王琴。是這樣的,林默同學正在申請我們學校的國家一等助學金,她在申請材料上填寫的是‘父母雙亡’,由您擔任監護人。按照我們的工作流程,我們需要向監護人核實一下具體情況。”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一個更具殺傷力的問題。然后,她用一種極其刻意、幾乎是殘忍的清晰語調問道:“所以,我們想了解一下,林默同學的父母,具體是在什么時候、因為什么原因去世的呢?相關部門的證明文件,是否方便提供給我們一份復印件?”
這個問題,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又準又狠地,直直插進了我的心臟。
奶奶用沉默為我筑起的那道脆弱的墻,在這一刻被她毫不留情地砸開了一個大洞。那些我從不敢深究,不敢觸碰的傷口,就這樣被她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我的眼前一陣發黑,幾乎站立不穩。
我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顫抖,拼命想把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逼回去。我不能哭,尤其不能在這些人面前哭。哭了,就代表我輸了。
我等待著,等待著電話那頭那個陌生的男人,給我,也給我這十幾年的人生,下一個最終的判決。
他會怎么說?
他會編一個和我一樣的謊言嗎?還是會說出某個我一無所知的、更加驚人的真相?
或者,他會直接拆穿我,說這一切都是我為了騙取助學金而編造的鬧劇?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放慢。
我聽見王琴老師得意的呼吸聲,聽見張麗壓抑不住的嗤笑聲,也聽見自己那顆正在沉入冰冷深淵的心。
04
整個辦公室里,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牢牢地釘在那部開了免提的座機電話上。
那個冷靜沉穩的男聲,在王琴老師拋出那個尖銳的問題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那沉默,大約只有兩三秒鐘。
可在這兩三秒里,我感覺自己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的煎熬。王琴老師的臉上,已經露出了勝利者般的微笑,她似乎認定了對方正在為如何圓謊而絞盡腦汁。張麗更是掩飾不住地,嘴角向上揚起一個幸災樂禍的弧度。
就在王琴老師準備再次開口,乘勝追擊的時候,那個男聲,再度響起。
他的語調,比之前更加冰冷,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色彩,像一塊被極寒冰凍過的鋼鐵。
“這位老師,”他甚至沒有用“王老師”這個稱呼,而是用了一種更具距離感的指代,“我想提醒你。第一,我當事人的家庭隱私,尤其是她父母的過往,屬于極其敏感的個人信息。根據相關法律規定,你們無權刺探。第二,你們學校作為資助審核機構,職責是審核學生是否符合貧困標準,而不是越權扮演戶籍警察,去揭開一個年輕女孩家庭的傷心往事。”
他的話,字字清晰,句句在理,帶著一種不容辯駁的法理威嚴。
王琴老師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她張了張嘴,像是被魚刺卡住了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辦公室里的氣氛,瞬間從對我的審判,轉變成了一場對她的質詢。
可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那個男聲沒有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他話鋒一轉,拋出了一顆真正的重磅炸彈。
“第三,如果你們的工作流程,就是通過這種粗暴的方式來懷疑和篩選學生,那么我們有理由質疑你們的專業性。這樣吧,為了簡化你們的工作,避免再出現類似的、對學生造成二次傷害的情況,我可以代表我個人,向南州大學進行一筆定向捐款。”
他頓了頓,仿佛在給辦公室里的所有人一個吸收和理解的時間。然后,他用一種平靜到近乎恐怖的語調,說出了那句讓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停止流動的話:
“就捐贈一百個助學金名額吧。每個名額的金額,與國家一等助學金的標準完全等同。這筆錢,下周一之前,會打到你們學校的指定賬戶上。現在,請問,關于林默同學的助學金資格問題,還存在嗎?”
“轟——”
我感覺自己的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一百個助學金名額?
我們系全部申請的學生加起來,都不到三十個。一個名額四千塊,一百個,那就是……四十萬?
個人名義?捐贈?
這已經不是在“核實情況”了,這是一種我無法理解、無法想象的,用絕對的實力進行的降維打擊。這不是在為我辯護,這是在用錢,不,是用一種碾壓式的力量,直接把所有的問題和質疑,都砸得粉碎。
我猛地睜開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部電話。我感到的不再是屈辱和憤怒,而是一種巨大的、荒誕的、令人手足無措的困惑和恐懼。
這個男人,這個所謂的“監護人”,他到底是誰?
他和我,和我那“意外雙亡”的父母,到底是什么關系?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王琴老師的臉,上演了一出精彩的變臉戲。從剛才的紅色,瞬間變成了慘白,嘴唇哆嗦著,像一條離了水的魚。
一直穩坐的李書記,“霍”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寫滿了震驚和惶恐,他死死地盯著那部電話,仿佛想透過它看到電話那頭的人。
而角落里的張麗,那副看好戲的表情早就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和呆滯,她張著嘴,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
王琴老師徹底慌了神,她握著聽筒的手在抖,聲音也跟著抖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的,先生,您誤會了,我們沒有懷疑的意思……我們只是……只是按程序辦事……那個……請問,請問您……您貴姓?我們……我們也好跟領導匯報,做個記錄……”
她的氣勢已經完全被摧毀,從一個審判官,瞬間變成了一個卑微的辦事員。
電話那頭的男聲,似乎已經失去了最后一點耐心。
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容抗拒的威嚴和一絲催促的意味。他沒有回答王琴老師的問題,而是用一句話,終結了這場已經完全失控的審問。
“我姓陳。我現在正在省政府大樓,旁邊就是周省長的辦公室,他五分鐘后要主持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如果你們沒有其他關于學生資助政策本身的問題,我要掛電話了。”
“省……省政府大樓?”
“周……周省長……的……秘書?!”
這一次,失聲叫出來的是李書記!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驚駭,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
王琴老師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手一抖,“啪”的一聲,話筒從她手里滑落,重重地砸在桌上,又被她慌亂地撿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按下了掛斷鍵。
“嘟——”
電話掛斷的忙音,像一聲喪鐘,宣告了這場鬧劇的結束。
辦公室里,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但這一次,所有的目光,都從電話,轉移到了我的身上。那目光里,再也沒有了審視和鄙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新的、混雜著敬畏、恐懼,以及極度困惑的情緒。
他們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個來自外星球的怪物。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得像剛從冰柜里拿出來一樣。
省長……秘書……
這四個字,像四座大山,轟然壓在我的心上,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最想守護的平凡,我最想逃離的秘密,我最想埋葬的過去,在這一刻,以一種我最不想要、最恐懼、最驚世駭俗的方式,被炸開了。
完了。
我的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
一切都完了。
05
電話事件的余波,像一場無聲的海嘯,瞬間席卷了這間小小的辦公室。
王琴老師和李書記的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他們看著我,眼神躲躲閃閃,像是在看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危險品。剛才還咄咄逼人的王琴老師,此刻連正眼看我都不敢,她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桌上的文件,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最終,還是李書記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清了清嗓子,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我說道:“那個……林默同學啊,你看這事鬧的……都是誤會,純屬誤會。你先……先回宿舍休息吧。助學金的事情,你放心,肯定沒問題的,我們馬上就給你辦好。”
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討好,仿佛我不是一個需要他審核的學生,而是他的頂頭上司。
我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轉身想走。
角落里的張麗,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在我轉身的瞬間,幾乎是貼著墻壁,飛快地從我身邊溜了出去,連頭都不敢抬一下。那驚恐的模樣,仿佛我身上帶著瘟疫。
我走出辦公室,外面的走廊里依舊燥熱,陽光刺眼。可我卻感覺自己像是走在南極的冰原上,從里到外,一片冰冷。
我沒有回宿舍,而是一個人走到了學校那個人工湖邊,找了個沒人的長椅坐下。湖水在陽光下泛著粼粼的波光,可我的世界,卻是一片漆黑。
省長秘書。
這四個字,像一個無法破解的魔咒,在我腦海里瘋狂地盤旋。
為什么?
為什么我的“監護人”會是省長的秘書?
我的父母,那對在我的記憶里只剩下模糊笑容的男女,他們到底是誰?是做什么的?為什么他們的死,需要被這樣層層掩蓋?為什么我的成長,需要一個如此位高權重的人來隱秘地守護?
我一直以為,我只是一個不幸的普通人。
可現在我才發現,我可能根本就不是個普通人,而我的不幸,也遠比我想象的要復雜得多。
我想要的,不過是一份靠自己的“貧困”和“努力”換來的助學金,一份能讓我挺直腰桿活下去的尊嚴。可現在,助學金唾手可得,我的尊嚴卻被那個電話砸得粉碎。
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正常”,反而被一股巨大的、我無法抗拒的力量,推向了一個更加孤立、更加不正常的深淵。
消息傳播的速度,遠比我想象的要快。
不到半天時間,“計算機系新生林默背景通天”的傳聞,就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整個校園。
版本五花八門,一個比一個離奇。
有人說,我是周省長的私生女,從小被寄養在鄉下,現在被接回來了。
有人說,我家其實是某個低調的頂級豪門,來上大學只是為了體驗生活,輔導員不長眼,踢到了鐵板。
還有人說得更玄乎,說我是某個秘密部門保護下的重要證人,身上藏著驚天的秘密。
一夜之間,我從一個“裝窮的騙子”,搖身一變成了“惹不起的大人物”。
世界以一種極其荒誕的方式,在我面前裂開了。
原本那些對我冷漠、鄙夷的同學,現在看到我,要么是遠遠地繞道走,要么就是臉上堆著討好的、不自然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跟我打招呼。
宿舍里,室友們跟我說話都變得客客氣氣,以前她們還會開玩笑地讓我幫忙帶飯,現在卻連使喚我遞一下桌上的紙巾都不敢。
我成了風暴的中心,也成了一座被所有人敬而遠之的孤島。
我被孤立了。以一種比貧窮時更加徹底的方式。
助學金的四千塊錢,很快就打到了我的卡上。銀行發來的短信通知,像一個巨大的諷刺。我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那串數字,感覺那不是錢,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心發痛。
這不是我應得的。這是被那個電話“砸”下來的。
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只要一閉上眼,那個冷靜的男聲,那句“旁邊就是周省長的辦公室”,就會在我耳邊反復回響。我對我父母的身份,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懷疑和恐懼。他們是英雄?是罪犯?還是某個巨大棋局里,無足輕重的棋子?
我被一種巨大的、被操控的無力感緊緊包圍。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不能再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活在別人設定好的劇本里。
我必須知道真相。
我鼓起所有的勇氣,用我那部舊手機,給那個被我存為“驚天一號”的號碼,發去了一條短信。
短信只有短短幾個字:“你是誰?請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
發出短信后,我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等待著回復。
一分鐘,十分鐘,一個小時……
手機屏幕始終是暗的。那條短信,如同石沉大海,沒有激起任何波瀾。
這種無聲的漠視,比任何解釋都更讓我感到絕望。
我做了一個決定。
等這個周末,我就回家。我要當面問清楚奶奶,即便是跟她攤牌,即便是要再一次撬開那個塵封的舊箱子,我也必須,要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周五下午,最后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我幾乎是第一個沖出教學樓的,心里盤算著去火車站買最近一班回家的車票。
我剛走到教學樓前的廣場上,一輛黑色的奧迪車,悄無聲息地滑到了我的面前,穩穩地停下。
車牌是普通的本地牌照,但那锃亮的車身,和沉穩厚重的車型,都透著一股與普通私家車截然不同的氣場。
我的心,猛地一跳。
在我的注視下,后排的車窗,緩緩降下。
一張儒雅而陌生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梳著一絲不茍的發型,他的面容,和那個在電話里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形象,瞬間重合了。
他看著我,眼神很復雜,有審視,有無奈,甚至還有一絲……我當時讀不懂的歉意。
他對著我,平靜地開口,聲音和電話里一模一樣,沉穩而清晰。
“林默同學,你好。我姓陳。”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給我反應的時間,然后繼續說道:
“我想,我們有必要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