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離婚，不是一個瞬間的決定，而是一場漫長的、凌遲般的酷刑。
那天，林晚提前三天就開始準備。她翻遍了美食APP，復刻著他們大學時最愛去的那家私房菜館的菜單。西湖醋魚，龍井蝦仁，東坡肉。每一道菜，都藏著一段回不去的舊時光。
她換上了那條他送她的、只穿過一次的絲質長裙，甚至破天荒地化了個淡妝，點了香薰蠟燭。橘黃色的燭光在微暗的客廳里跳躍，將整個屋子都染上了一層不真實的溫柔。
她想，這或許是最后一次努力。
如果今晚，他能準時回來，能看到她的用心，能坐下來，好好地陪她吃一頓飯，聊一聊除了融資、代碼和市場份額之外的天。那么，或許，這段已經千瘡百孔的婚姻，還有縫補的可能。
她從六點，等到九點。
餐桌上的菜，用保溫罩溫著，熱氣漸漸散去。
墻上的掛鐘，滴答作響，像在為這段垂死的婚姻倒計時。
九點半，秦崢的電話終于來了。
林晚的心，在那一刻，甚至還殘存著一絲卑微的期待。
“喂？”
“晚晚，你睡了嗎？”電話那頭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夾雜著鍵盤的敲擊聲和旁人討論工作的雜音。
“沒。”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公司服務器臨時出了點問題，可能要通宵處理，今晚回不去了。你早點睡，別等我了。”他說得又快又急，像在完成一個例行公事的通知。
林晚握著手機，看著一桌子已經徹底冰冷的菜，看著搖曳的燭光在昂貴的紅酒杯壁上投下寂寞的影子。她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我先掛了，這邊很忙。”
“秦崢。”她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嗯？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問出了那個最傻，也最絕望的問題：“你……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電話那頭，是長達五秒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他用一種恍然大悟又帶著一絲不耐煩的語氣說：“啊……我忘了。抱歉，晚晚，最近實在太忙了。等這陣子忙完，我給你補個禮物，你看上什么隨便買。”
禮物。
又是禮物。
林晚沒有再說話，直接掛斷了電話。
她站起身，走到餐桌前，一口一口，將那些已經冷掉的、寄托了她最后希望的菜，全部吃完。魚是腥的，肉是膩的，眼淚是咸的。
那一夜，她沒有睡。
她坐在冰冷的客廳里，看著窗外的天色，從墨藍，到魚肚白，再到天光大亮。
她想了很多。
想起了大學時，他為了給她買一支絕版的畫筆，跑遍了全城的文具店。
想起了剛畢業時，他們擠在十幾平米的出租屋里，分食一碗泡面，卻覺得那是全世界最美味的晚餐。
想起了他創業初期，她陪著他熬過一個又一個通宵，為他的PPT畫插圖，為他那小小的、只有三個人的團隊做飯。
那些溫暖的記憶，像電影一樣在腦海里放映。可電影的最后，畫面定格的，卻是他那張在財經雜志封面上，意氣風發卻又無比陌生的臉。
天亮的時候，她做出了決定。
秦崢是第二天早上回來的，滿身疲憊，眼下是濃重的烏青。
他脫下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一邊扯著領帶，一邊問：“還沒睡？有吃的嗎？餓死了。”
他的語氣，自然得仿佛昨晚只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加班夜。
他沒有看到餐桌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殘羹冷炙，也沒有看到林晚那雙因為一夜未眠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林晚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我們離婚吧。”
她的聲音很輕，很平靜，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哭鬧質問，像在說一句“今天天氣不錯”。
秦崢扯領帶的動作，僵住了。
他像是沒聽清，皺著眉，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我說，我們離婚吧，秦崢。”林晚重復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秦崢臉上的疲憊瞬間被震驚和不解所取代。他上下打量著她，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為什么？就因為我昨晚沒回來吃飯？”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荒謬的慍怒，“林晚，你能不能成熟一點？我在外面拼死拼活，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這個家？”林晚自嘲地笑了笑，“秦崢，你還知道這里是家嗎？它現在，只是你用來睡覺和換衣服的酒店。而我，是那個24小時待命，還不用付錢的客房服務員。”
“你到底想怎么樣？”秦崢的耐心告罄，他煩躁地在客廳里踱步，開始了他一貫的“解決問題”模式，“是不是覺得錢不夠花？我下個月再給你卡里打一百萬。還是覺得無聊了？我讓助理給你安排一個去歐洲的旅行，你想去哪兒都行。別再鬧了，行不行？我真的很累。”
他的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將林晚最后那點可憐的自尊，割得體無完膚。
她終于明白，他們之間的問題，已經無藥可救。
他們說的，早就不再是同一種語言。
“秦崢，我不是你的項目，出了問題，用錢和資源就能修復。”她看著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死寂，“這個家……已經空了。我累了，不想再等了。”
說完，她轉身走進了臥室，關上了門。
那之后的半個月，是令人窒息的冷戰。
秦崢似乎終于意識到，這次林晚不是在開玩笑。但他解決問題的方式，依然是逃避。他搬到了公司去住，把所有關于離婚的細節，都交給了他那個雷厲風行的特助。
特助給林晚打來電話，用最專業、最冰冷的口吻，詢問她關于財產分割的意向。
“秦總的意思是，婚后所有財產，包括房產、股票和現金，您都可以拿走一半。如果您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提。”
林晚聽著電話那頭公式化的聲音，只覺得一陣悲涼。
她和秦崢八年的感情，最后，變成了一場需要律師和助理來清算的，冰冷的商業交易。
“告訴秦崢，”她對著電話，平靜地說，“我什么都不要。房子是他的，公司是他的，錢也是他的。我只帶走我的書，和我的畫具。”
“還有，讓他自己，抽出兩個小時。我們去民政局，把字簽了。”
這，是她對他，最后的要求。
于是，便有了民政局里，那沉默而壓抑的一幕。
冷氣吹在裸露的皮膚上，激起一陣細小的栗。
林晚安靜地坐在塑料椅子上，手里捏著一個號碼牌，數字是“13”。她看著對面那個男人，那個即將成為她前夫的男人。
他沒有看她。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一部嗡嗡作響的手機上。藍牙耳機在他耳中閃著幽藍的微光，像一枚冷漠的義眼。
“不，B輪的估值不能低于這個數，我們的用戶增長曲線是指數級的。”
“算法模型必須在下周三之前完成最終測試，告訴技術部，我不管他們用什么方法，這是死命令。”
林晚低下頭，看著自己洗得有些發白的帆布鞋，心中一片荒蕪。
那最后的，一點點余溫，也終于，消散殆盡。
民政局里的冷氣開得很足，吹在裸露的皮膚上，激起一陣細小的栗。
林晚安靜地坐在塑料椅子上，手里捏著一個號碼牌，數字是“13”。她看著對面那個男人，她的丈夫，秦崢。
他沒有看她。
林晚低下頭，看著自己洗得有些發白的帆布鞋。
她想起了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
那時候的秦崢，也是這樣專注，但他的專注屬于圖書館里晦澀的編程書籍，屬于深夜里為她畫的一幅素描，屬于在廉價的出租屋里，笨拙地為她煮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面。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眼里的光，從星空變成了只有0和1的二進制代碼？
大概是公司成立的那天起。
他成了CEO，成了創業新星，成了財經雜志追逐的封面人物。他離成功越來越近，離她，卻越來越遠。
他們的家，變成了一個他偶爾回來睡幾個小時的旅館。餐桌上的飯菜，從熱氣騰騰等到冰冷凝固。她的話，從最初的關心叮囑，到后來的爭吵，再到如今的沉默。
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個能在她生病時遞上一杯熱水，能在她疲憊時給她一個擁抱的丈夫。
而他能給的，只有一張額度越來越高的信用卡，和一句句“我在忙”的電話錄音。
“13號，林晚女士，秦崢先生，請到2號窗口辦理。”冰冷的電子叫號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站起身，秦崢也終于掛了電話，跟在她身后。
整個過程快得像一場默劇。
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核對證件，遞上表格。
林晚拿起筆，筆尖在紙上懸停了半秒。她能感覺到秦崢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里，似乎有一絲遲疑，一絲不忍。
但僅僅是半秒。
他口袋里的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那絲遲疑瞬間便被新的焦慮所取代。
林晚的心，徹底冷了。
她不再猶豫，在那張宣告婚姻終結的紙上，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晚。
兩個字，清秀，決絕。
她把筆遞給他。
秦崢接過，他的簽名龍飛鳳舞，一如他如今的行事風格，快而凌厲，帶著一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銳氣。
紅色的印章落下，像一個刺目的句號。
結束了。
走出民政局，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
“這張卡你拿著。”秦崢從錢包里抽出一張黑色的銀行卡，遞到她面前，“密碼是你生日。里面有……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錢。”
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種完成任務般的解脫，和一絲居高臨下的補償。
林晚沒有接。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這個她愛了整整一個青春的男人。他的臉上寫滿了疲憊，眼下有濃重的青黑色，曾經清澈的眼眸里，如今只剩下野心和算計。
她忽然覺得很可悲。為他，也為自己。
“秦崢，”她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汪不起波瀾的古井，“我想要的，你給不起。”
說完，她轉身，毫不留戀地走向了馬路對面。
她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到，秦崢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臉上的表情，在聽到那句話的瞬間，徹底凝固了。那張黑色的銀行卡，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堅硬的棱角幾乎要嵌進肉里。
他看著那個瘦弱的背影，穿著洗舊的牛仔褲和帆布鞋，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倔強地匯入人海，消失不見。
他突然有一種恐慌。
一種仿佛弄丟了全世界的、巨大的恐慌。
但口袋里的手機，又一次瘋狂地叫囂起來。是投資方打來的。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股莫名的情緒強行壓下，按下了接聽鍵。
“喂，張總……”
他的人生，就像一部高速運轉的機器，不允許任何的停頓和情緒化。
至少，他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覺，是從民政局出來就開始的。
林晚起初以為是餓的，又或者是緊張過度的后遺癥。她一個人回到那個曾經被稱之為“家”的空曠公寓，收拾著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
幾箱子書，一套用了多年的畫具，還有衣柜里幾件樸素的衣服。
她沒有拿走秦崢買給她的任何東西。那些昂貴的、標簽都還沒剪的包包和衣服，像一個個沉默的諷刺，提醒著她這段婚姻的失衡。
閨蜜周曉棠開著她那輛騷包的紅色甲殼蟲來接她時，她正抱著一個紙箱，在衛生間里吐得天昏地暗。
“林晚！你沒事吧？你這臉色怎么跟張紙似的！”周曉棠沖進來，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急得直跺腳。
林晚漱了口，虛弱地靠在墻上，擺了擺手：“沒事，可能是胃病犯了。”
“胃病？你那胃病有這么吐的嗎？你最近是不是特別嗜睡，還聞不得油煙味？”周曉棠扶著她，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起來，像個審犯人的律師——那是她的本職工作。
林晚愣了一下，仔細回想。
好像……是的。
最近總是莫名其妙地犯困，畫一會兒畫就想睡。早上路過樓下包子鋪，聞到那股油膩的肉餡味，就惡心得想吐。
她以為是離婚這件事壓力太大，導致的生理紊亂。
周曉棠看著她茫然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搶過她的包，從里面翻出身份證。
“走！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兒啊？我東西還沒收拾完……”
“收拾什么收拾！天大的事也得等會兒！”周曉棠不容分說，架著她就往外走。
醫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冰冷。
林晚坐在長椅上，手里捏著一張繳費單，腦子還是懵的。
她被周曉棠強行按著，掛了婦產科的號，做了一系列的檢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在這里。
直到一個戴著口罩、神情溫和的女醫生，把一張B超單遞到她面前。
“恭喜你，林小姐，你懷孕了，已經六周了。”
懷孕了。
這三個字，像一道驚雷，在她空洞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她低頭，看著那張小小的、黑白的B超單。上面有一個小小的、幾乎看不清的孕囊，像一顆不起眼的豆子。
醫生后面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天花板上那盞慘白的燈，晃得她頭暈眼花。
怎么會？
怎么會是今天？
在她親手結束了那段讓她絕望的婚姻，準備開始新生活的第一天，命運卻跟她開了一個如此巨大而荒唐的玩笑。
她坐在醫院冰冷的長椅上，手里緊緊攥著那張薄薄的紙。
一張，是剛剛領到的、宣告一段關系死亡的離婚證。
另一張，是宣告一個新生命到來的B超單。
它們躺在她的包里，一個冰冷，一個滾燙，像她此刻的心情，一半是地獄，一半是……天堂？
她不知道。
眼淚，毫無征兆地滑落，一滴，兩滴，砸在手背上，冰涼。
她不是為逝去的婚姻而哭。
她是為這個不合時宜到來的孩子，為自己這操蛋的人生而哭。
“晚晚……”周曉棠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遞過一張紙巾，“現在……你打算怎么辦？要不要……告訴秦崢？”
告訴秦崢？
這個念頭在林晚腦中一閃而過，隨即被她掐滅。
告訴他什么？
告訴他，我們剛離婚，但我懷了你的孩子？
然后呢？看他震驚？看他遲疑？還是看他出于責任，或者為了秦家的血脈，用一種施舍的姿態，跟她說“我們復婚吧”？
不。
林晚猛地搖頭。
她不要。
她已經厭倦了乞求他的時間，乞求他的陪伴，乞求他分一點點愛給自己。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從一出生開始，就成為一個挽回一段已死婚姻的工具，一個博取父親憐憫的籌碼。
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在一個沒有愛，沒有溫度，父親永遠在電話那頭、在會議室里、在飛往另一個城市的航班上的家庭里長大。
那不是家。
那是一個比冰窖還要冷的地方。
“不告訴他。”林晚擦干眼淚，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你想好了？”周曉棠看著她，眼神里滿是擔憂，“晚晚，你一個人，會很辛苦的。”
“辛苦，也比在一個沒有愛的空殼子里煎熬要好。”林晚的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她看不到未來的前路。
但她的心里，卻 strangely 有了一絲光。
那束光，就來自她手里這張B超單。
“曉棠，這個孩子，是我的。”
“是我一個人的。”
“從今天起，他（她）就是我的新生活，我全部的希望。”
她站起身，將離婚證和B超單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那個曾經壓得她喘不過氣的過去，和這個即將到來的、充滿未知的未來，在這一刻，被她同時裝進了行囊。
她要帶著它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七年，可以改變很多事。
它可以讓一座城市拔地而起無數高樓，也可以讓一個曾經親密無間的愛人，變成財經雜志上一個遙遠而陌生的符號。
林晚離開那座繁華而冰冷的都市后，回到了江南。不是她出生的那個小鎮，而是一個生活節奏舒緩、文化氣息濃郁的二線城市。
她用僅有的一點積蓄，租下了一套帶小院子的老房子。
最初的日子，是記憶里最難熬的一段時光。
孕早期的反應折磨得她吃不下任何東西，卻還要逼著自己喝下難聞的孕婦奶粉。她挺著越來越大的肚子，坐在電腦前，接一些零散的插畫散活。為了幾百塊錢的稿費，可以為一個挑剔的客戶改稿改到深夜。
有一次，臨近預產期，她半夜突發宮縮，疼得在床上打滾。她不敢驚動房東，一個人咬著牙，扶著墻，給周曉棠打電話。周曉棠連夜從幾百公里外的城市開車趕來，把她送進了醫院。
秦思晚，就是在那天晚上出生的。
思念的思，林晚的晚。
是她對那段逝去的青春，無聲的、也是最后的紀念。
從醫院回到那個小小的出租屋，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孩子日夜顛倒的哭鬧，無休止的喂奶和換尿布，讓她幾乎沒有一個完整的睡眠。她常常是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握著鼠標和數位筆，在困倦和焦慮中掙扎。
有一次，思晚半夜發高燒，小臉燒得通紅。林晚抱著她，在空無一人的街上，一家家地敲響藥店的門。那一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蹲在路邊，抱著孩子，哭得像個孩子。
但天亮之后，她擦干眼淚，依然要為生活奔波。
幸好，她的畫筆沒有辜負她。
她獨特的畫風，溫暖而治愈，像江南的煙雨，帶著一絲朦朧的詩意。她開始在網上分享自己的作品，和一些育兒的日常。漸漸地，她積累了一批粉絲。
她的插畫開始出現在一些知名的繪本和雜志上。有出版商找到了她，為她出版了第一本個人畫集。
生活，就像她筆下的線條，從最初的雜亂無章，漸漸變得清晰、明朗。
她成立了自己的線上工作室，取名“晚光”。
寓意著，即使在最深的夜里，也總有一束溫暖的光。
七年過去，秦思晚長成了一個漂亮又伶俐的小姑娘。
她繼承了林晚的溫婉和藝術天分，也繼承了……秦崢的沉靜和那雙深邃的眼睛。
每當看著女兒那張酷似秦崢的臉，林晚的心里，總會泛起一絲復雜的漣C瀾。
思晚也問過關于爸爸的問題。
林晚總是溫柔地告訴她：“爸爸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他是一個非常厲害、非常忙碌的人。但她很愛很愛思晚。”
她不想在女兒心里種下恨的種子。
她把秦崢的照片，夾在了一本厚厚的畫冊里。照片上的他，還是大學時的模樣，穿著白襯衫，在陽光下笑得干凈而明朗。
那是她希望女兒記住的，父親的模樣。
如今，她們的生活早已步入正軌。
“晚光工作室”在業內小有名氣，林晚不再需要為生計發愁。她在離思晚學校不遠的地方，買下了一套小小的公寓。
公寓不大，但被她布置得溫馨而雅致。墻上貼滿了思晚的涂鴉和她的畫稿，陽臺上種滿了花花草草，空氣里總是飄著淡淡的墨香和飯菜的香氣。
她以為，生活就會這樣，平靜、安穩地繼續下去。
她以為，她和秦崢，就像兩條相交后又漸行漸遠的直線，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直到，思晚小學那場盛大的校慶文藝匯演。
思晚所在的小學，是這座城市最好的公立小學之一，有著近百年的歷史。
今年的校慶，辦得格外隆重。
學校的禮堂被氣球和彩帶裝點得煥然一新，紅色的幕布上，用金色的字體寫著“熱烈慶祝我校建校九十周年”。
禮堂里人聲鼎沸，家長們幾乎傾巢而出。他們扛著“長槍短炮”，占據了有利地形，準備記錄下自家孩子在舞臺上的每一個“高光時刻”。
林晚也夾在人群中。
她沒有帶專業的相機，只是拿著手機，心里卻比誰都緊張。
今天，七歲的女兒秦思晚，將作為一年級唯一的代表，進行鋼琴獨奏。
為了這次演出，思晚練習了整整三個月。林晚幾乎每天晚上，都陪著她一遍遍地彈奏那首《星空》。
小小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從最初的生澀，到后來的流暢，再到如今的充滿感情。
林晚看著女兒認真的側臉，常常會感到一陣恍惚。
仿佛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那個遙遠的、模糊的身影。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長發松松地挽起，露出光潔的脖頸。她沒有化妝，素凈的臉上帶著一絲期待和為人母的驕傲，在一眾精心打扮、珠光寶氣的家長中，顯得格外寧靜，像一朵沾著晨露的百合。
“晚晚，這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是周曉棠。她不知從哪里擠了過來，手里還揮舞著一個寫著“思晚加油”的熒光棒。
“你不是說今天有個大案子要開庭嗎？怎么來了？”林晚驚喜地問。
“開什么庭！我干女兒的首秀，比什么案子都重要！”周曉棠豪氣地一揮手，然后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再說了，我得來給你鎮場子。你看看你周圍這些‘戰斗型’家長，我怕你被她們的殺氣誤傷。”
林晚被她逗笑了，心里的緊張也緩解了不少。
她們找了個相對靠前的位置坐下。
匯演在校長的冗長發言后，正式開始。
舞蹈、合唱、詩朗誦……一個個節目輪番上演。孩子們稚嫩的表演，引來臺下家長們一陣陣熱烈的掌聲。
林晚的心，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越提越高。
她不停地看著手里的節目單，目光鎖定在第五個節目上——鋼琴獨奏《星空》，表演者：一年級二班，秦思晚。
快到了。
她的手心，已經緊張得出了一層薄汗。
就在一年級的小朋友們唱著跑調的《春天在哪里》時，禮堂的后門，忽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幾個穿著西裝、一看就是學校領導模樣的人，滿臉堆笑，簇擁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后門走了進來。
男人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襯衫的領口一絲不茍，手腕上戴著一塊低調而奢華的百達翡麗。他的面容冷峻，眉眼深邃，渾身散發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強大氣場，與禮堂里熱鬧而溫馨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他一出現，就立刻吸引了不少家長的目光。
“那人是誰啊？好大的派頭。”
“你不知道？秦崢啊！那個搞人工智能的，叫‘奇點科技’，現在國內最火的獨角獸公司！聽說公司市值都快千億了！”
“原來是他！財經雜志上看到過，本人比照片上還帥……就是看著好冷。”
“他怎么會來我們小學的校慶？”
“你這就不懂了吧，他就是從我們這兒畢業的，是學校幾十年才出一個的杰出校友。而且，他的公司最近在我們市投資了幾十個億，建了一個研發中心，現在可是市里的座上賓，學校能不把他請來當菩薩供著嗎？”
議論聲不大，但斷斷續續地飄進了秦崢的耳朵里。
他不在意。
他今天會來，純屬無奈。
市里的領導打了好幾個電話，學校的校長更是親自跑到他公司，堵了他一個小時。他實在推脫不過，才答應過來“坐一坐”。
對他而言，這種活動，純粹是浪費時間。
他坐在專門為他預留的、第一排正中央的VIP席位上，身子微微后仰，姿態疏離。臺上的節目，在他看來，幼稚而乏味。
他的思緒，早已飄到了公司下一個季度的戰略部署上。
他拿出手機，準備處理幾封緊急郵件。
助理在他耳邊低聲提醒：“秦總，校長說，一會兒可能需要您上臺講幾句話……”
秦崢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他最討厭這種虛與委蛇的場面。
七年來，他習慣了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解決問題。情感、人情，這些在他看來，都是效率低下的累贅。
他之所以這么拼，就是為了站到足夠高的地方，高到可以俯瞰一切，可以不再受任何人情世故的束縛。
可他站得越高，卻發現自己越不自由。
他想起了七年前，那個轉身離去的背影。
想起了那句，“我想要的，你給不起。”
這些年，他用瘋狂的工作麻痹自己。他以為，只要他取得了世俗意義上所有的成功，就能證明，她當初的選擇是錯的。
可午夜夢回，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卻越來越清晰。
他身價過億，卻買不回一個能等他回家吃飯的人。
他成了商界傳奇，卻連一個能聽他說說心里話的人都沒有。
他，贏了世界，卻輸了她。
一陣煩躁涌上心頭。
他收起手機，決定再看一個節目就找借口離開。
就在這時，臺上的報幕員，用清脆甜美的聲音，念出了下一個節目的名字。
“校園里不僅有瑯瑯的書聲，更有悠揚的琴聲。下面，請欣賞由一年級二班的秦思晚同學，為我們帶來的鋼琴獨奏《星空》。大家掌聲歡迎！”
“秦思晚。”
這三個字，像一道毫無征兆的閃電，在毫無防備的瞬間，精準地劈中了秦崢那根早已麻木的神經。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
那個他以為自己快要忘記的姓氏。
那個他午夜夢回時，總會無意識呢喃的名字。
思……晚……
秦崢猛地抬起頭，那雙在商場上永遠波瀾不驚的眼眸，第一次，流露出了震驚和慌亂。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死死地、不受控制地，鎖定在了舞臺中央。
一個穿著白色公主裙的小小身影，正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前。
她對著臺下，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走到話筒前，用一種和他記憶中某個聲音極為相似的、清脆而溫軟的語調，清晰地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秦思晚。”
轟——
秦崢的腦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顆炸彈。
整個世界的聲音，在這一刻，都消失了。
他聽不到周圍的掌聲，聽不到人們的議論，他只能看到，也只想看到，那個站在聚光燈下的小女孩。
她太小了，小得像個精致的洋娃娃。
她的皮膚很白，頭發又黑又軟，扎著兩個可愛的丸子頭。
她在鋼琴前坐下，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深吸一口氣，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落在了黑白琴鍵上。
那一瞬間，秦崢感覺自己的呼吸，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
那雙手……
那雙手的形狀，和他記憶深處，那雙曾經在無數個深夜里，為他畫畫、為他縫補衣扣、為他煮面的手，幾乎一模一樣。
悠揚的琴聲，如流水般在禮堂里響起。
是那首他曾經在某個午后，和林晚一起聽過的，《星空》。
林晚坐在臺下，雙手合十放在胸前，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女兒的演奏中。她為女兒的流暢而驕傲，為她指尖流淌出的情感而動容。
她完全沒有察覺到，在禮堂的另一端，有一個男人，正在經歷著一場怎樣的內心海嘯。
秦崢死死地盯著那個彈琴的女孩。
他的目光，貪婪地描摹著她的每一個細節。
她的側臉，那挺翹的鼻梁，那微微抿起的、專注的嘴角……分明就是林晚的翻版。
可是，那雙眼睛……
當她偶爾抬眼，看向虛空時，那眼眸的輪廓，那深不見底的、仿佛藏著整個宇宙的沉靜，卻像是一把最鋒利的刀，狠狠地扎進了秦崢的心臟。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一個荒唐、可笑，卻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可能性，在他心中瘋狂地滋長，盤旋，幾乎要撐破他的胸膛。
七年。
她離開了他七年。
這個孩子……看起來，六七歲的樣子。
時間，地點，姓氏，名字，長相……
所有的線索，都像碎片一樣，在他的腦海里飛速地拼接、重組，最終，匯成了一個讓他渾身冰冷、如墜冰窟的答案。
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間，都凝固了。
怎么可能？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瞞著他，生下他的孩子？！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雜著無盡的悔恨和難以言喻的狂喜，在他的胸中劇烈地沖撞，幾乎要讓他失去理智。
而臺下的林晚，正沉浸在為人母的幸福與驕傲中。
忽然，她感覺到了一股視線。
那不是普通的注視。
那是一股極具侵略性的、滾燙的、幾乎要將她的后背灼穿的視線。
她不適地蹙了蹙眉，以為是哪個無聊的家長。她下意識地循著那股感覺，回過頭，向后排望去。
她的目光，穿過攢動的人頭，越過一張張模糊的臉龐。
最終，在那個被眾人簇擁的、燈光最亮的VIP席位上，與一雙她七年來，只在冰冷的財經雜志封面上見過的、深不見底的眼眸，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的聲音都褪去。
禮堂里幾百號人，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張臉。
比七年前更加成熟，更加冷硬，卻依然熟悉到讓她心痛的臉。
秦崢。
他怎么會在這里？
林晚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一曲終了。
禮堂里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
秦思晚站起身，再次向臺下深深鞠躬，臉上帶著一絲羞澀而又自豪的紅暈。
林晚像是被掌聲驚醒，猛地回過神來。她來不及思考更多，也顧不上再去看來賓席上那個讓她心神大亂的身影。
她現在滿心滿眼，都只有她的女兒。
“思晚！思晚！”她一邊喊著女兒的名字，一邊奮力地從人群中擠向后臺。
后臺里，比前臺更加混亂。
剛表演完的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分享著興奮，等待上場的孩子們則緊張地整理著服裝。老師們跑來跑去，維持著秩序。空氣中彌漫著汗水、化妝品和一絲淡淡的塵土味。
林晚在擁擠的走廊里，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女兒。
“思晚！”她沖過去，一把將那個小小的身子擁入懷中，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你太棒了！媽媽為你驕傲！”
秦思晚也緊緊地抱著媽媽的脖子，在她耳邊小聲說：“媽媽，我剛才看到你了，你都快哭了。”
“媽媽是高興的。”林晚松開她，蹲下身，拿出紙巾，小心翼翼地為女兒擦去額頭上因為緊張而滲出的細汗。
她的眼里，是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愛與驕傲。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帶著巨大壓迫感的身影，擋住了走廊里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線。
周圍的喧囂，仿佛在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林晚的動作，僵住了。
她緩緩地，一點點地，抬起頭。
秦崢。
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尊從天而降的、冰冷的雕塑。
他的身后，跟著滿臉堆笑、卻又大氣不敢喘的校長和教導主任。
可他的眼里，沒有他們。
他的眼里，只有她，和她懷里那個，與她眉眼相似的小女孩。
他撥開身前試圖說些什么的校長，一步一步，向她們走來。
他的皮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林晚的心尖上。
林晚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毫無血色。
她下意識地，將女兒往自己身后拉了拉，那是一個母親最本能的保護姿態。
秦崢在她們面前站定。
他無視了林晚那雙充滿震驚和防備的眼睛，也無視了周圍所有投來的好奇目光。
他的視線，像被膠水黏住了一樣，貪婪地、痛苦地、一寸一寸地，描摹著那個小女孩的臉龐。
他緩緩地，用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奇的、帶著劇烈顫抖的聲音，蹲下了他那七年來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彎曲過的膝蓋。
他試圖讓自己的視線，與孩子齊平。
“小朋友……”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你剛才說，你叫什么名字？”
秦思晚不怕生。
她從媽媽身后探出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英俊得像電影明星，但眼神很奇怪、好像快要哭出來的叔叔。
她眨了眨那雙和秦崢如出一轍的大眼睛，用最清脆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回答：
“我叫，秦思晚。”
“秦……思……晚……”
秦崢閉上眼睛，將這個名字，在齒間反復地、痛苦地咀嚼著。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凌遲小刀，在他的心臟上，一刀一刀地割著。
他猛地睜開眼，眼底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
他看著女孩，又像是透過女孩，在質問著七年前的某個靈魂。
“是……思念的思，林晚的晚？”
“咦？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寫的？”小女孩歪著頭，一臉天真。
這句天真的反問，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崢的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他笑了。
那笑聲，低沉、壓抑，從喉嚨深處發出，聽起來，卻比哭還要悲傷。
“好……好一個秦思晚……”
“好一個……林晚……”
他撐著膝蓋，想要站起來，卻感覺雙腿重如千斤。
旁邊的校長見氣氛實在太過詭異，趕緊抓住這個空檔，上前打圓場。他搓著手，臉上擠出最諂媚的笑容：
“秦總，秦總您看，我們學校這藝術培養的成果還是不錯的吧？就是……就是這硬件設施實在有點跟不上了。您看這后臺，又小又破。我們一直想建一棟新的藝術樓，給孩子們一個更好的環境，可這經費……一直批不下來，唉……”
校長的聲音，像一只討厭的蒼蠅，在秦崢耳邊嗡嗡作響。
秦崢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他的目光，依然像兩把燒紅的烙鐵，死死地烙在林晚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
他從喉嚨里，發出了一聲近乎野獸般的、壓抑的低吼。
那聲音，是對著校長，更是對著林晚，對著這荒唐的七年，做出的一場宣判。
“三百萬。”
這兩個字，他說得又輕又快，卻像一顆炸雷，在小小的后臺走廊里轟然炸響。
校長愣住了。
主任愣住了。
周圍所有豎著耳朵偷聽的老師和家長，全都愣住了。
三百萬？
就為了建一棟藝術樓？
秦崢沒有理會眾人的震驚。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終于站直了身體。
高大的身影，重新投下了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陰影，將林晚和女兒完全籠罩。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看著這個他找了七年、恨了七年、也想了七年的女人。
他的眼神里，翻涌著滔天的怒火。
他俯下身，湊到她的耳邊，一字一頓地說道：
“林晚，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