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呂布是被兩個長著牛頭和馬面的東西一直拖著走的,也不知道被拖了多久。
這里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只有一種灰蒙蒙的、永遠不會變的光。
腳下的路不是路,是黏糊糊的爛泥,踩上去會陷下去一截,拔出來的時候,能帶出一些白色的碎渣子。他低頭看過一次,是人的骨頭。
骨頭被無數的魂走過,磨成了粉,和泥混在一起,成了這里的路。
他身上鎖著鏈子,很粗,也很冷。
那冷和人間的冷不一樣,是直接鉆到骨頭縫里去的,好像要把他魂魄里的那點熱氣也給凍住。呂布想掙扎,他這輩子還沒被這么對待過。
在陽間,就算是曹操抓住了他,也是客客氣氣的,先請他坐,再給他酒。
可在這里,他就是一塊被拖著的肉,或者連肉都不是。
他試著用力,那鏈子就收得更緊,勒得他魂體發疼。
那兩個鬼差嘿嘿地笑,聲音像是破鑼在刮。
“省點力氣吧,”牛頭的那個說,“到了閻王爺面前,有你使力氣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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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那個編號三千七百二十一的魂,就不再動了。
他不是怕,他是覺得沒意思。跟兩個長得這么丑的東西計較,沒意思。
他抬起頭,看著前面。前面還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頭。
周圍有很多和他一樣的魂,都被鏈子鎖著,麻木地往前走。
那些魂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是空的,像是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久到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呂布看著他們,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他想,我跟他們可不一樣。
他記得自己是誰,他叫呂布,字奉先。他有方天畫戟,有赤兔馬,還有一個女人叫貂蟬。
他打敗過很多人,劉備、關羽、張飛,那三個人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他想,我只是輸給了曹操,不是輸給了他們。時運不濟,就是這樣。
他們走過一座橋,橋下沒有水,是黑乎乎的深淵,里面有無數的手在揮舞,發出嗚嗚的聲音。那些手想要抓住過橋的魂,把他們拽下去。
有幾個魂走得慢了,就被抓住了腳,慘叫著掉了下去。牛頭馬面根本不管,繼續往前拖。
呂布走過的時候,那些手也伸向他,但他只是瞪了一眼,那些手就縮了回去。
他身上的那股氣,就算死了,也還在。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前面出現了一座大殿。
大殿是黑色的,巨大無比,像一只趴在地上的怪獸。
殿門口的牌匾上寫著三個字,呂布不認識,但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所有魂到了這里,都會開始發抖,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
呂布沒有抖,他只是覺得那殿門前的兩個巨大鬼怪雕像,雕得真難看。
牛頭馬面把他拖到大殿中央,解開了鏈子,然后猛地推了他一把。
他一個踉蹌,跪倒在地。
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跪下,第一次是在白門樓上,他向曹操求饒。
他現在還記得那種感覺,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心里碎掉了。
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挺直了腰。
他看著大殿最上方坐著的那個東西。
那個東西穿著一身黑袍,臉也是黑的,眼睛亮得嚇人。他就是閻王。
閻王旁邊站著判官,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冊子。
大殿兩邊,站滿了各種各樣的鬼,一個個奇形怪狀,都惡狠狠地盯著他。
呂布覺得這里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戰場都要吵鬧,到處都是鬼哭狼嚎的聲音。
但他站在這里,周圍就安靜了一小塊。
他想,他們大概是怕我。這個想法讓他覺得舒服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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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坐在高高的位子上,往下看。他的眼睛里沒有一點人的感情,就像兩塊黑色的冰。他看了呂布很久,久到呂布都覺得有點不耐煩了。呂布不喜歡被人這么看,好像他是一件等待估價的貨物。在人間的時候,只有他這么看別人。
“堂下何人?”閻王終于開口了,聲音在大殿里回響,震得那些小鬼的魂體都在發顫。
呂布沒說話。他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你們把我抓來,卻不知道我是誰?
旁邊的判官翻開了手里的冊子,那冊子很舊,紙都黃了。他用一根干枯的手指在上面劃著,然后念道:“呂布,字奉先,并州五原郡九原縣人。身長一丈,腰大十圍……”
判官念得很慢,把他的生辰八字,在哪里出生,在哪里長大,都念了一遍。呂布聽著,覺得像是別人在說書。說到他手持方天畫戟,騎赤兔馬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挺了挺胸。那是他的榮耀。
然后,判官的語氣變了,變得尖銳起來。他開始念呂布的罪狀。“初為丁原主簿,受其親待,后為財帛,手刃丁原,投奔董卓,此為不忠,一罪也。”
“受董卓收為義子,權傾朝野,后為美色,刺殺董卓,此為不孝,二罪也。”
“與劉備約為兄弟,卻奪其徐州,此為不義,三罪也。”
“一生殺戮,雙手血腥,戰場之上,屠戮兵卒,戰場之外,枉殺無辜,此為不仁,四罪也。”
判官每念一條,大殿里的溫度就好像低了一分。孽鏡臺被抬了上來,那是一面巨大的銅鏡,鏡面卻不是光的,而是一片混沌。判官用手一指,鏡子里就出現了畫面。先是丁原的府邸,丁原滿臉不敢相信地看著他,胸口插著一把刀。然后是董卓,那個胖子倒在血泊里,眼睛瞪得像銅鈴。接著是徐州城頭,下面是劉備憤怒又無奈的臉。最后,是無數的戰場,血流成河,尸積如山的景象。
呂布看著那些畫面,沒有什么感覺。他只記得殺了丁原之后,他得到了那匹日行千里的赤兔馬。他記得殺了董卓之后,貂蟬就完完全全屬于他了。至于劉備,那是他自己沒本事,守不住城池,怪得了誰?戰場上殺人,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不殺他們,他們就要來殺我。
“呂布,”閻王又開口了,聲音里帶著怒氣,“你可知罪?”
呂布笑了。他笑得很大聲,整個大殿都是他的笑聲。那些鬼差和小鬼們都嚇了一跳,往后縮了縮。閻王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罪?”呂布止住笑,看著閻王,一字一句地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呂奉先一生,只恨自己時運不濟,敗給了曹操那個奸賊。我殺的人,都是該殺之人。我搶的東西,都是我憑本事搶來的。何罪之有?”
他這話說完,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的鬼都看著他,像是看一個瘋子。他們大概從來沒見過,有哪個魂敢在閻王面前說這種話。
閻王的臉已經黑得像鍋底了。他猛地一拍驚堂木,那聲音像一個炸雷。“好一個不知死活的惡鬼!滿身罪孽,還敢在此狡辯!本王看你,是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拿起朱筆,就要在生死簿上勾畫。“來人!將此獠打入畜生道,輪回三世為豬,三世為狗,讓他嘗盡被屠宰分割之苦,看他還敢不敢嘴硬!”
兩個青面獠牙的鬼差立刻上前,一邊一個,抓住了呂布的胳膊。那鬼差的手像鐵鉗一樣,力氣大得驚人。呂布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那身在陽間無人能敵的力氣,在這里根本使不出來。他感覺自己的魂體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壓制著,動彈不得。
他看著閻王手里的朱筆,那筆尖帶著一種讓他心悸的紅光。他知道,那一筆要是畫下去,他就真的完了。他呂布,天下的第一好漢,要去當豬狗了?他心里涌起一股滔天的怒火和不甘,他想大吼,想把這個狗屁大殿給拆了。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殿外傳了進來。那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像是一滴水落進了滾油里。
“大王,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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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鬼的目光都轉向了殿門口。一個老婆婆拄著拐杖,慢慢地走了進來。她很老,背駝得像一座小山,臉上全是褶子,眼睛渾濁得看不清眼珠。
她手里還端著一個碗,碗里是渾黃的湯,正冒著熱氣。
她走得很慢,但大殿里沒有一個鬼敢催她。她走過的地方,那些兇神惡煞的鬼差都自動讓開了一條路,低著頭,不敢看她。
就連那兩個抓著呂布的鬼差,也松開了手,退到了一邊。
呂布看著這個老婆婆。他不知道她是誰,但他能感覺到,她和這里的其他鬼都不一樣。她身上沒有那種陰冷的氣息,也沒有那種暴戾的感覺。
她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間老太太,只是出現在了這個不該出現的地方。
老婆婆一直走到大殿中央,離呂布只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把手里的碗放在地上,然后抬起頭,看著高高在上的閻王。
“孟婆,”閻王皺起了眉頭,語氣里有一絲不耐煩,但又不像對呂布那樣憤怒,“你不在你的奈何橋上好好待著,來我這森羅殿做什么?這里是審判罪鬼的地方,不是你熬湯的地方。”
被稱作孟婆的老婆婆笑了笑,臉上的褶子擠在了一起。
“大王息怒。我來,是為了這個魂。”她用下巴指了指呂布。
閻王冷哼了一聲:“這個魂?這個魂罪大惡極,冥頑不靈,本王已經判了他三世為畜。你來,是想為他求情嗎?我告訴你,我這里的規矩,誰也改不了。”
孟婆搖了搖頭。“我不是來求情的。我是來告訴大王,這個人,你判不了。”
這話一說出來,大殿里響起一片吸氣的聲音。判不了?在冥界,還有閻王判不了的魂?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呂布也愣住了,他看著孟婆的背影,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閻王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度荒謬的事情,他從座位上微微站起身,身體前傾,盯著孟婆:“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孟婆的語氣還是那樣平靜,不急不緩:
“我說,這個人,你判不了。大王,你只看生死簿,卻不知天命。此人,乃是天上武曲星下凡歷劫,他的命數,不歸你的生死簿管。他的劫數滿了,自有天界接引。你若是強行判了他,亂了天機,這個罪責,大王你擔得起嗎?”
“武曲星?”閻王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里充滿了嘲諷。“孟婆,你是不是湯熬多了,熬糊涂了?武曲星是天界第一戰神,掌管人間的武運和殺伐。他會是這副德性?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貪財好色、剛愎自用的凡人?你看看他,哪有一點神的樣子?簡直是在侮辱‘武曲星’這三個字!”
呂布聽得云里霧里。武曲星?那是什么?是說我嗎?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他是一個魂,半透明的,身上還穿著死時的衣服,破破爛爛的。他確實看不出自己和神有什么關系。但他心里卻有一絲異樣的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被觸動了。他一生中那些無法解釋的勇武,那種與生俱來的、遠超常人的力量,似乎找到了一個源頭。
孟婆沒有理會閻王的嘲笑,她轉過身,看著呂布。那雙渾濁的眼睛,此刻卻像是能看穿他的魂魄。“呂奉先,你在人間的一生,是一場劫。你的勇武是真的,你的愚蠢也是真的。你的情愛是真的,你的背叛也是真的。這一切,都是讓你體驗‘人’的滋味。神若是沒有人的經歷,就永遠只是高高在上的石頭。你懂嗎?”
呂布不懂。他只覺得腦子很亂。什么劫,什么神,什么石頭。他只知道,他叫呂布。他是一個失敗者,一個死人。
閻王見孟婆不理他,更加憤怒了。他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一派胡言!我執掌幽冥億萬年,生死簿上億萬魂,從未出過差錯!今天,我就要判了他,我倒要看看,天機會怎么亂,我又有什么擔不起的!”
他重新拿起朱筆,筆尖的紅光比剛才更盛。孟婆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大王,你這是自誤。也罷,既然你不信,那就讓他自己證明給你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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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停下了筆,瞇著眼睛看著孟婆:“證明?怎么證明?讓他再說幾句大話嗎?”
“神與凡人,最大的區別,不在于力氣,而在于魂魄的根本。”孟婆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情。“冥界有三關,刀山,火海,怨魂池。凡人魂魄,過刀山則碎,入火海則化,見怨魂則迷失。若是神明歷劫之身,魂魄本源堅韌,這三關,傷不了他。”
呂布聽著,心里一動。刀山火海,他聽說過,那是地獄里最可怕的刑罰。他看向閻王,想看看他是什么反應。
閻王沉默了。他在想。孟婆的話雖然聽著離譜,但她畢竟是孟婆。她的身份,比他這個閻王還要古老。她不會無緣無故地胡說八道。而且,這個提議對他很有利。如果呂布通不過,那就證明孟婆在說謊,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處置他們兩個,維護自己不容置疑的權威。如果呂布真的通過了……那他也只能認了,總比現在強行判決,將來真的惹出什么天大的麻煩要好。
“好!”閻王一拍桌子,下了決心。“就依你所言!本王今天就開一開這三關,看看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來人!起刀山!”
隨著他一聲令下,整個大殿開始震動。地面從中間裂開,一座由無數尖刀組成的山峰,從地底緩緩升起。那山不高,但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刀尖,閃著森然的寒光。每一把刀的刀刃上,都好像還凝固著暗紅色的血跡,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鐵銹味撲面而來。大殿里的鬼魂們嚇得連連后退,有的甚至直接癱倒在地。
呂布看著那座刀山,也覺得頭皮有點發麻。這比他見過的任何兵器都要嚇人。那不是用來殺人的,那是純粹用來折磨的。
“去吧,”閻王指著刀山,對呂布說,“你要是神,就從這上面走過去。要是你是個凡人鬼魂,剛踩上去,魂魄就會被萬刀分尸,正好省了我判決的工夫。”
呂布看了一眼孟婆,孟婆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他又看了一眼閻王,閻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呂布忽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虎牢關下。前面是十八路諸侯,后面是董卓的猜忌。他沒有退路。
他深吸了一口氣,雖然他現在只是一個魂,并不需要呼吸。他邁開步子,走向那座刀山。他沒有想自己是不是神,他只知道,他不能在這里認輸。他呂布,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這么窩囊。
他的腳踩上了第一把刀的刀刃。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從腳底傳來,像是有一萬根針同時扎進了他的魂魄。他悶哼了一聲,差點跪倒。但他咬緊了牙關,穩住了身形。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戰場,被流矢射中肩膀的時候,也是這么疼。他沒叫,還反手一戟,把那個射箭的家伙連人帶馬劈成了兩半。
他抬起另一只腳,踩上了第二把刀。同樣是鉆心的疼。他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每一步,都是在凌遲。他的魂體開始變得不穩定,邊緣處出現了撕裂的痕跡。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流失。但他沒有停。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山頂,那里什么都沒有,但在他看來,那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他走得很慢,但很穩。下面的鬼魂們都看呆了。他們見過無數被罰上刀山的惡鬼,沒有一個能走過三步。都是慘叫著滾下來,魂魄被割得七零八落。而這個人,居然已經走到了半山腰。
閻王的臉色變了。他臉上的幸災樂禍,已經變成了凝重。他看不懂。這個魂魄明明在不斷地受損,為什么還能繼續往上走?那股支撐著他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是戰意。是呂布一生都未曾熄滅過的戰意。對他來說,這座刀山,就是他的敵人。他要征服它,把它踩在腳下。這種純粹到極致的意志,讓他的魂魄在即將崩潰的邊緣,又重新凝聚起來。他身體里,那屬于“武曲星”的本源,被這種極端的痛苦和意志喚醒了一絲。
他的腳步,開始變得沉重。每一步落下,腳下的刀刃不再是割裂他,而是發出了“鏘”的一聲脆響,然后……斷裂。他踩過的地方,刀山居然被他硬生生踩出了一條平坦的路。
最后,他走到了山頂。他回過頭,看著那條被自己踩出來的“路”,又看了看自己已經恢復如初的魂體,眼神里充滿了困惑。
他從另一邊走了下來,重新站在大殿中央。他看著閻王,沒有說話,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
閻王的臉色非常難看。他揮了揮手,刀山沉入了地底,裂縫也合上了。
“哼,有點蠻力而已。”他嘴上不認輸,“下一關,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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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的地面再次裂開,這一次,裂縫里涌出的不是刀山,而是赤紅色的巖漿。一片火海瞬間鋪滿了整個大殿,熱浪滾滾,空氣都扭曲了。
那些小鬼們被烤得吱吱亂叫,拼命往墻角縮。
那火不是凡火,是業火,專門焚燒魂魄里的罪孽。罪孽越重,燒得越旺,痛苦也越深。
呂布站在火海邊上。他身上的罪孽,按判官的說法,是罄竹難書。
他要是下去,恐怕立刻就會被燒得連灰都不剩。
他感覺到那股熱浪,就像是無數只手在撕扯他的魂體,比剛才的刀山還要難受。
“這業火,能燒盡一切污穢。”
閻王的聲音從火海對面傳來,帶著一絲得意,好像已經看到了呂布被燒成虛無的下場。
“你不是說你無罪嗎?下去試試。如果你的魂魄是干凈的,這火,就傷不了你分毫。”
這是一個陷阱。呂布心里清楚。
他怎么可能沒有罪孽?他殺的人,比這里站著的鬼加起來都多。但他沒有選擇。
他看了一眼孟婆,孟婆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
他往前走了一步,踏入了火海。
“轟”的一聲,他整個魂體都被火焰吞沒了。那不是人間的火焰,人間的火只會燒壞皮肉。這業火,是直接燒在他的魂魄上。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扔進了一個煉鋼的爐子里,從里到外都在燃燒,在融化。他一生中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殺戮,所有的欲望,都成了燃料,讓那火焰燒得更旺。
他想慘叫,但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孽鏡臺上的那些畫面又一次出現在他腦海里。丁原的血,董卓的肥肉,徐州城外的尸體。還有更多,更多他已經記不清臉的人,一個個都化作了火焰中的鬼臉,在對著他咆哮。
“燒死他!燒死這個惡魔!”
“還我命來!”
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撕成碎片,然后被燒成灰。他要消失了。就在他即將失去所有意識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貂蟬。他想起了在鳳儀亭,她對他說,愿意跟他浪跡天涯。他還想起了赤兔馬,那匹通紅的寶馬,在他身下風馳電掣。那是他生命中為數不多的,不摻雜殺戮和陰謀的東西。
他不能就這么沒了。他要是沒了,誰還記得他呂布天下第一?誰還記得他在虎牢關前,一個人就嚇退了百萬雄兵?
一股巨大的不甘心從他魂魄的最深處涌了出來。憑什么?憑什么我呂布就要落得如此下場?我沒錯!
隨著這股念頭的升起,他身體里那股沉睡的力量再次被激發。這一次,比在刀山上時更加猛烈。如果說之前只是一絲星光,現在,就是一顆星辰的虛影,在他的魂魄中緩緩亮起。
周圍的業火,像是遇到了克星一樣,開始退縮。那些咆哮的鬼臉,發出了恐懼的尖叫,消失在火焰中。赤紅色的火焰,漸漸變成了金色,不再灼燒他,反而像溫暖的水一樣,包裹著他,修復著他剛才被燒傷的魂體。
呂布站在金色的火焰中,毫發無傷。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魂體比之前更加凝實,甚至隱隱透出淡淡的金光。他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比在陽間最巔峰的時候還要強大。
他從火海中走了出來,每走一步,身后的火海就熄滅一分。等他走到閻王面前時,整個大殿的火焰已經全部消失了,地面完好如初,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閻王的嘴巴張得老大,能塞進去一個拳頭。他看著呂布,眼神里除了震驚,還有一絲……恐懼。他現在有點相信孟婆的話了。凡人的魂魄,絕不可能做到這種事。
呂布這一次沒有看閻王,他看向了孟婆,眼神里帶著詢問。孟婆對他點了點頭,似乎在說,你做得很好。
“還有一關。”閻王的聲音有些干澀。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前兩關考驗的是魂魄的堅韌和意志,是硬碰硬。但第三關不一樣。第三關,考驗的是心。神仙,也未必能過得了心之一關。這是他最后的機會。
“起怨魂池。”他有氣無力地說。
這一次,地面沒有裂開。而是整個大殿的墻壁都變成了透明的,墻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黑暗中,亮起了一雙又一雙怨毒的眼睛。那些都是呂布一生所殺之人的魂魄。他們被閻王用大法力,從各自的輪回或地獄中暫時拘了過來。
無數的魂魄像潮水一樣涌向大殿,卻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在了外面。他們擠在屏障上,一張張扭曲的臉貼著屏障,死死地盯著里面的呂布。
沒有聲音,但呂布能“聽”到他們的怨念。那是一種比任何聲音都要可怕的東西,直接在他的腦子里響起。
“殺人償命!”
“我死得好慘啊!”
“為什么殺我?我只是個小兵!”
“還我丈夫!還我兒子!”
這些聲音匯聚成一股風暴,沖刷著呂布的心神。他眼前開始出現幻覺,他看到了無數人臨死前的樣子。他們的恐懼,他們的痛苦,他們的不甘,都像是烙鐵一樣,烙在他的魂魄上。
他開始頭痛,劇烈的頭痛。他抱著頭,蹲了下去。他一生殺人無數,從未有過任何感覺。但在這一刻,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殺戮”的重量。那不是一個數字,而是無數個破碎的家庭,無數個戛然而止的人生。
他痛苦地掙扎著,眼神開始變得迷茫。他好像看到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兒子的尸體旁哭嚎。他好像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女人,抱著嬰兒,絕望地看著他。
“夠了!都給我滾!”
他終于承受不住,發出了一聲震天的怒吼。這吼聲中,帶著武神本能的威嚴。那些怨魂的幻象,像是被狂風吹散的煙霧,瞬間消失了。墻壁也恢復了原狀。
呂布跪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他雖然通過了這一關,但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痛苦和茫然。他抬起頭,看著閻王,又看了看孟婆,似乎想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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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看著跪在地上喘息的呂布,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真正的冷笑。他看出來了,前兩關,刀山火海,考驗的是呂布的“神性”,那股不屈不撓、堅不可摧的本源。呂布靠著本能和戰意,硬是扛了過去。但第三關,怨魂池,考驗的是他的“人性”。而這個人性,恰恰是他最脆弱的地方。他雖然吼散了怨魂,但他的心,已經亂了。
“看來,你也不過如此。”閻王的聲音里充滿了輕蔑,“空有神明的骨頭,卻沒有神明的心。你的心,還留在凡間,被那些無聊的情感和悔恨給沾滿了。這樣的你,也配叫武曲星?”
呂布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他,卻沒有反駁。因為閻王說的是事實。剛才那些怨魂的沖擊,確實讓他心神大亂。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他一生所追求的天下無敵,到底是對是錯?
閻王很滿意呂布的反應。他知道,對付這樣的強者,摧毀他的身體沒用,必須摧毀他的信念。他慢悠悠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下臺階。他沒有走向呂布,而是走向了殿門口的孟婆。
他看著孟婆腳邊的那碗湯,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孟婆,你的湯,不是能讓人忘卻前塵,洗滌記憶嗎?”
孟婆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好極了。”閻王打了個響指。一個鬼差端著一個托盤,從他身后走了出來。托盤上,也放著一個碗,碗里的湯,卻不是渾黃的,而是五光十色,像是有無數的星辰在里面流轉,美麗得讓人心醉。
“你那碗湯,是給普通鬼魂喝的。”閻王指著鬼差手里的碗,對呂布說,“而這一碗,是本王特意為你準備的。我動用了冥府的權柄,把你這一生最珍視、最執著的東西,都煉進了這碗湯里。”
碗里的光華開始流轉,幻化出各種影像。呂布看到了,他看到貂蟬在月下跳舞,對他嫣然一笑。他看到赤兔馬在草原上奔馳,發出的嘶鳴聲仿佛就在耳邊。他看到方天畫戟在陽光下閃著寒光,那是他力量的象征。他也看到了……白門樓上,自己被五花大綁,卑微地向曹操乞求活命的樣子。
那是他最深的榮耀,也是他最深的恥辱。
閻王的聲音像毒蛇一樣鉆進他的耳朵里:“天神,理應無情無欲,勘破凡塵。這碗湯,我叫它‘絕情斷念湯’。喝下它,你就能忘掉作為‘呂布’的一切。忘掉那個女人,忘掉那匹馬,忘掉你的榮耀,也忘掉你的恥辱。你的神性將徹底純凈,再無瑕疵。然后,你就可以坦然地走過那邊的奈何橋。只要你走過去,就證明你神性圓滿,凡塵俗世再也束縛不了你。本王,就承認你是武曲星,恭送你歸位。”
他頓了頓,笑容更加殘忍:“可你要是不喝,或者喝了,卻還惦記著這些凡塵俗事,走不過那座橋……那就證明,你根本不是什么神,你只是一個執念深重的凡人鬼魂。那么,等待你的,就是我最初的判決。三世為豬,三世為狗。”
所有鬼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呂布身上。這是一個絕境。一個無法破解的死局。
喝,就意味著要親手殺死“呂布”這個人。他將不再記得貂蟬的愛,不再記得赤兔馬的情,不再記得虎牢關的意氣風發。他會變成一個純粹的、冷冰冰的“武曲星”。那樣的活著,和死了有什么區別?
不喝,就等于承認自己失敗。他將被打入畜生道,永世沉淪。他呂布的驕傲,不允許他接受這樣的結局。
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看著那碗湯,就像看著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要把他整個魂魄都吸進去。他的手,那個在戰場上揮舞畫戟,從未有過一絲顫抖的手,此刻,卻在微微地發抖。
他一生中,面對過無數強大的敵人,但他從未感到過恐懼。可是現在,他害怕了。他害怕的不是死亡,不是輪回,而是“遺忘”。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靜。閻王站在一旁,抱著胳膊,臉上是勝券在握的表情。孟婆低著頭,看著自己腳邊的那碗湯,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呂布忽然笑了。那笑聲,一開始很低,然后越來越大,最后變成了響徹整個大殿的狂笑。笑聲里,有悲愴,有豪邁,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決絕。
閻王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不知道呂布在笑什么。
呂布在所有鬼魂驚愕的目光中,一把從鬼差手里奪過了那碗“絕情斷念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