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這座水塔也曾有過輝煌的時候,為周圍的工廠和居民供水。下班時,陳風明領到了八毛錢工資,他把錢小心地放進內衣口袋,拖著酸痛的身體往回走。
1974年春節前,陳風明拿到了學徒工的第一個月工資——三十六元。三個車間對外開放承包,條件是每年上交廠里一定利潤,剩余歸承包人所有。
到1990年,他已經有了五十多萬資產,在業內小有名氣。雖然外觀仍是那座紅磚水塔,內部卻是個舒適的單身公寓。第二天,陳風明再次來到區拆遷辦。
四十年,他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知青,變成了千萬富翁,而唯一不變的,是對這座水塔的眷戀。
“年輕人,這地方哪能住人?冬天冷死,夏天熱死。”
陳風明掏空了自己為數不多的積蓄,買下了上海一個水塔。
剛住進來沒兩天,附近機械廠就來了個工人,他環顧四周,對水塔環境不太滿意。
陳風明很是無奈,如果有錢,他當然不想過這種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可是為了活下去,他別無選擇。
40年后,這一片都要拆遷,包括陳風明的水塔。
可當他得知水塔拆遷所能分配的金額時,他頓時愣在原地,直接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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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滬城,春寒料峭。
陳風明背著軍綠色挎包,站在那座廢棄的水塔前,仰頭望著這個即將成為他“家”的圓柱形建筑。
水塔約莫五層樓高,紅磚外墻上爬滿了枯黃的爬山虎,鐵制樓梯銹跡斑斑。
“八十塊,這價錢夠便宜了。”房管所的老李打量著眼前這個瘦高的年輕人,“要不是廢棄多年,又在這么個偏僻地方,八百塊都買不到。”
陳風明點點頭,從內兜掏出一個手帕包,小心翼翼地展開,數出八張十元鈔票,這是他全部積蓄,之前在黑城兵旅團攢下來的。
“手續都辦妥了?”他問道。
“放心,白紙黑字。”老李接過錢,遞過一張蓋著紅章的紙,“這水塔歸你了。不過……”
他欲言又止,“你真要住這兒?連窗戶都沒有,冬冷夏熱的……”
陳風明只是笑笑,把那張紙仔細折好放進貼身口袋。
他沒有告訴老李,過去一個月,他睡過火車站長椅、橋洞和工廠門房,被驅趕了無數次。
二十五歲的返城知青,沒有單位接收,沒有家人依靠,在滬城這座擁擠的城市里,連一張床都是奢望。
老李搖搖頭走了,留下陳風明一個人面對他的新“家”。
水塔底部的鐵門早已不知去向,陳風明彎腰鉆進去,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霉味和鐵銹的氣息。
內部空間比他想象的要大,直徑約四米,中間是一根粗大的鐵制支柱,四周墻壁上殘留著管道和閥門的痕跡。
“總比露宿街頭強。”陳風明自言自語,把挎包放在相對干凈的一角。
接下來的三天,他一點點搬運撿來的“家具”——建筑工地的廢棄木板搭成床鋪,舊報紙糊在墻上擋風,從垃圾堆里翻出的破鐵桶改造成簡易爐灶。
第四天傍晚,陳風明正蹲在水塔外生火煮飯,一個小女孩好奇地湊過來。
“叔叔,你住在水塔里嗎?”
陳風明點點頭:“是啊,這是我的家。”
“可是媽媽說水塔是裝水的,不能住人。”女孩歪著頭。
陳風明笑了:“現在水塔退休了,可以住了。”
女孩被逗笑了:“我叫林梅梅,住在那邊。”她指向不遠處一片低矮的平房。
“我叫陳風明。”他攪動著鍋里的稀粥,“要嘗嘗嗎?”
林梅梅搖搖頭:“媽媽說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說完蹦蹦跳跳地跑了。
陳風明望著她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二十五歲,本該是成家立業的年紀,他卻像個流浪漢一樣住在廢棄建筑里。
之前黑城兵團的戰友們,有的進了工廠,有的考上大學,最不濟的也回了老家。
只有他,既無家可歸,又無處可去。
夜幕降臨,陳風明蜷縮在木板床上,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和水塔金屬結構發出的奇怪響聲。
他想起兵團里老班長的話:“風明啊,你這人太實在,回城里要吃虧的。”
現在想來,老班長說得沒錯。
睡到半夜,一陣劇痛把陳風明驚醒。
一只老鼠從他臉上竄過,消失在黑暗中。
他摸到臉上火辣辣的,估計是被老鼠抓傷了。
點燃煤油燈,他看到幾只老鼠正在他的“廚房”區域翻找食物。
“連你們也欺負我……”陳風明苦笑著,煤油燈的光照在水塔內壁上,他湊近看,發現是一行模糊的粉筆字:“高15米,容80噸,1952年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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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它和他一樣,被時代遺忘在角落里。
“我們都不該被這樣對待。”陳風明對著空蕩蕩的水塔說。
第二天清晨,陳風明被一陣敲門聲驚醒。
“有人嗎?”一個粗獷的男聲傳來。
陳風明鉆出水塔,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站在外面,穿著沾滿油污的工作服。
“你是新搬來的?”男人上下打量著陳風明,“我是前面紅星機械廠的張德海。”
“陳風明,剛……住進來幾天。”
張德海看了眼水塔內部,眉頭皺得更緊了:
“年輕人,這地方哪能住人?冬天冷死,夏天熱死。”
陳風明苦笑:“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不錯了。”
張德海沉默了一會,突然說:
“我們廠缺個搬運工,包午飯,一天八毛錢,干不干?”
陳風明眼睛一亮:“干!當然干!”
“明天早上七點,別遲到。”張德海轉身要走,又回頭補充道,“我叫人給你送床棉被來,晚上別凍死了。”
望著張德海遠去的背影,陳風明第一次感到這座冷漠的城市里還有溫度。
這天晚上,果然有人送來一床舊棉被和幾個饅頭。
陳風明鋪好床,啃著饅頭,突然覺得生活有了盼頭。
明天開始,他不再是無所事事的流浪漢,而是有工作的工人了。
睡前,他拿出筆記本,在煤油燈下寫下:
“1973年4月12日,今天我有了家和工作的希望。水塔雖破,卻是我的城堡;工作雖苦,卻是新的開始。”
第二天清晨五點半,天還沒亮透,陳風明就被凍醒了。
他裹緊張德海送的棉被,昨晚放在床邊的搪瓷杯里,水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這鬼天氣……”陳風明搓著手坐起來,摸黑穿上工裝。
今天是他去紅星機械廠上班的第一天,絕不能遲到。
水塔底部結了霜,鐵樓梯踩上去滑溜溜的。
陳風明小心翼翼地爬下來,用冷水抹了把臉,爐子里的煤球已經熄滅了,他咬咬牙,抓起一個冷饅頭塞進嘴里,朝機械廠方向跑去。
紅星機械廠是國營老廠,灰撲撲的大門上掛著褪色的紅旗,門口傳達室坐著個老頭。
陳風明報上張德海的名字,被指引到最里面的倉庫。
“來得挺早。”張德海正在清點一堆金屬零件,頭也不抬地說,“把這些搬到三車間去,小心點,都是精密件。”
陳風明看著那堆沉重的金屬塊,他彎下腰,嘗試抱起最上面的一個,比他想象中沉多了。
“用這個。”張德海踢過來一個小推車,“中午食堂開飯,拿著這個飯票去。”
一整個上午,陳風明就在幾個車間之間來回奔波,搬運各種零件和材料。
到中午時,食堂里,他狼吞虎咽地吃著白菜燉粉條和糙米飯,感覺從來沒吃過這么香的東西。
“新來的?”一個年輕工人坐到他旁邊,“我是二車間的王建軍。你是張師傅介紹來的?”
陳風明點點頭。
“那你可走運了。張師傅是廠里的八級鉗工,技術最好,就是他很少主動招人。”
下午的活更重——要搬運一批新到的鋼錠。
每塊鋼錠足有五六十斤,陳風明搬了十幾塊后,手臂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停一下。”張德海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你這樣搬,明天胳膊就廢了。”
他示范了正確的姿勢:蹲下,背部挺直,用腿部力量站起來。
“力量要從這里來,”他拍拍自己的大腿,“不是用腰和胳膊。”
陳風明試著照做,果然輕松了不少。
張德海看著他搬了幾塊,點點頭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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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塔里比早上更冷了,陳風明點燃煤油燈,昏黃的光線下,他看到幾只老鼠正肆無忌憚地在“廚房”區域活動,把他剩的半個饅頭啃得只剩渣。
“該死的東西!”他抄起一根木棍趕走老鼠,頹然坐在床板上。
手掌上的水泡已經破了,滲出淡黃色的液體。
渾身的肌肉都在酸痛,特別是腰部,像被無數根針扎著。
八毛錢,他掏出那幾張皺巴巴的紙幣看了又看。
一個月干滿也就二十四塊,剛夠吃飯。
這樣的日子要過多久?一輩子?
外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接著是林梅梅清脆的嗓音:“陳叔叔,你在嗎?”
陳風明打起精神鉆出水塔,小女孩站在外面,手里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搪瓷碗。
“媽媽讓我給你送面。”林梅梅把碗遞過來,“她說你今天去工廠上班了,肯定很累。”
面條上飄著幾片青菜和一個荷包蛋,陳風明的眼睛突然有點發酸。
“謝謝……謝謝你媽媽。”他接過碗,手抖得差點灑出來。
“媽媽說,以后你要是來不及做飯,可以去我們家吃。”
林梅梅歪著頭看他,“陳叔叔,你的手怎么了?”
陳風明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已經紅腫起來:“沒事,就是干活磨的。”
“我爸爸以前也這樣。”小女孩認真地說,“媽媽用鹽水給他洗,說這樣好得快。”
林梅梅走后,陳風明坐在水塔入口處,一口一口吃著那碗面。
第二天早上,他比規定時間提前半小時到了工廠。
張德海已經在車間里忙碌,見他來了,只是點點頭。
“張師傅,我能跟您學技術嗎?”陳風明鼓起勇氣問,“不想一輩子當搬運工。”
張德海停下手中的活,上下打量他:“為什么想學?”
“我……我不想一直這么窮。”陳風明老實回答。
出乎意料,張德海笑了:“倒是實在。行,從今天開始,搬完貨就來看我干活。記住,技術不是看會的,是練會的。”
就這樣,陳風明開始了白天搬運、晚上偷師學藝的日子。
張德海操作機床時,他就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
張德海修理機器時,他就遞工具、打下手。
其他工人都下班后,張德海會允許他操作一些簡單的機器。
一個月后的發薪日,陳風明領到了二十四元八角——包括四次加班費。
他花五塊錢買了條香煙送給張德海,又花三塊錢扯了幾米布,托林梅梅的媽媽做了套新衣服。
“手藝有長進。下個月開始,你跟著我做學徒工,工資一天一塊二。”張德海笑著宣布。
陳風明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學徒工!這意味著他不再是臨時工,而是有正式身份的技術工人了。
夏天來了,水塔變成了蒸籠。
白天曬透的紅磚到晚上還在散熱,內部溫度比外面高出許多。
陳風明常常熱得睡不著,只能爬到水塔頂部,在露天處鋪張席子。
蚊子成群結隊地襲擊他,身上被叮得滿是包。
更糟的是雨季,一場暴雨后,水塔底部積了十厘米深的水,所有東西都泡濕了。
陳風明花了兩天時間,用撿來的磚頭墊高床鋪和“廚房”,又挖了條小溝排水。
“你這住得也太遭罪了。”一個周日,張德海突然來訪,看到陳風明的“家”,眉頭皺成了疙瘩,“廠里宿舍還有空位,我幫你申請?”
陳風明搖搖頭:“這里挺好的,省下的房租能多存點錢。”
張德海沒再勸,只是遞給他一本舊書:《機械基礎入門》。“好好看,有不懂的問我。”
那本書成了陳風明的寶貝,每天晚上,他就在煤油燈下如饑似渴地閱讀,把重點抄在筆記本上。
復雜的圖紙看不懂,他就帶到廠里請教張德海。
“你小子倒是肯下功夫。我帶了十幾個徒弟,就你最拼命。”
“我想過好日子。”陳風明老實回答,“不想一輩子住水塔。”
“有志氣。”張德海拍拍他肩膀,“不過記住,技術要精,做人要實。錢可以賺,良心不能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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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林梅梅家買了五斤豬肉,給張德海買了瓶好酒,自己則添置了一床新棉被和一個暖水瓶。
除夕夜,林梅梅的父母硬拉他去家里吃年夜飯。
小小的房間里擠了七八個人,熱氣騰騰的餃子,自家釀的米酒,收音機里播放著革命歌曲。
陳風明喝得微醺,回到水塔時,發現張德海在他門口放了一盞舊臺燈和一捆電線。
大年初三,陳風明就跑到廢品站買了些舊電線和開關,又去五金店買了絕緣膠布。
花了兩天時間,他從附近的電線桿上偷偷接了根線,給水塔裝上了電燈。
第一盞電燈亮起的瞬間,陳風明站在水塔中央,望著那個燈泡,感覺自己的生活也被照亮了。
春天,廠里接到一批緊急訂單,需要加班加點。
陳風明已經能獨立操作車床,加工簡單零件。
連續工作十六小時后,他的右手食指被車刀削掉了一塊肉。
“忍著點。”醫務室里,張德海用酒精給他沖洗傷口,“技術工人沒幾個不帶傷的。我這右手少了半截小指,看見沒?”
傷口包扎好后,張德海沒讓他繼續干活,而是帶他去了廠后面的小山坡。
“知道我為什么幫你嗎?”張德海突然問。
陳風明搖搖頭。
“因為你像我年輕時候。49年滬城解放前,我從蘇北逃荒過來,睡過馬路,撿過垃圾。后來遇到個好師傅,教我技術,才有了今天。”
“人這一生,總得有幾個貴人。我愿意當你的貴人,但路還得你自己走。”
陳風明喉頭發緊:“張師傅,我……”
“別整那些虛的。”張德海擺擺手,“我就問你,真想出頭嗎?”
“想!”這次陳風明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好。從明天開始,每天下班后多留兩小時,我教你真本事。但有個條件——不管將來混得多好,別忘了本。”
陳風明重重點頭。
那天晚上,他在筆記本上寫道:
“1974年3月2日,今天我明白了,人不能認命。張師傅說得對,路要自己走。我要學技術,要改變生活,要住進真正的房子。總有一天。”
1978年的春天。
陳風明蹲在水塔門口的小板凳上,捧著當天的《解放日報》,反復閱讀那篇關于“改革開放”的社論。
四年過去,他的面容更加堅毅,眼角有了細紋,雙手布滿老繭,但眼睛里的神采比初到滬城時明亮多了。
“看什么呢,這么入神?”張德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師傅,您看這報道。”陳風明指著報紙,“說要搞'承包責任制',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張德海接過報紙看了一會兒:“風向要變了。廠里已經在討論,可能要試點承包車間。”
陳風明心跳加快了。
這幾年,他從學徒工升到了四級鉗工,工資漲到了每月五十八元,還攢下了一千多元的存款。
但住的地方依然是那座水塔,只是內部多了些家具——一個真正的煤油爐,一臺二手收音機,還有個舊書桌。
“師傅,要是真能承包,您說……我行嗎?”陳風明小心翼翼地問。
張德海放下報紙,認真地看著他:
“你技術過關,人也實在,缺的就是膽量。政策來了,就看敢不敢抓住。”
正說著,林梅梅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陳叔叔,我媽讓你晚上來家吃飯,我爸釣了條大鯉魚!”
她好奇地瞥了眼報紙,“你們在討論什么呀?”
“在討論怎么掙錢。”陳風明笑著摸摸她的頭。
“掙錢好啊!”林梅梅眼睛一亮,“我們學校旁邊新開了家小店,賣的話梅糖可好吃了,就是貴,五分錢一顆……”
張德海和陳風明都笑了。
望著女孩跑遠的背影,張德海突然說:
“看見沒?連小丫頭都知道錢好。這世道,真要變了。”
果然,兩個月后,紅星機械廠開始試行承包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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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公布那天,整個工廠炸開了鍋。
工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有人興奮,有人懷疑,更多人觀望。
“聽說三車間設備最舊,但承包費最低。”
午飯時,王建軍湊到陳風明身邊,“你有存款吧?要不咱們合伙?”
陳風明沒立即回答,三車間他熟悉,主要生產農用機械配件,設備是舊了點,但都是他操作過的。
問題是,承包費每年要交八千元,幾乎是他全部積蓄。
“我得想想。”最后他說。
下班后,他直接去了張德海家。
“我就知道你會來。拿不定主意?”
“師傅,我全部家當就八千多,要是賠了……”
“要是賠了,就再住五年水塔。”張德海打斷他,“你當初花八十塊買水塔的勇氣哪去了?”
這句話像一記耳光打醒了陳風明。
第二天一早,他第一個在承包合同上簽了字。
接下來的日子,陳風明辭去了廠里的正式工作,全身心投入承包車間。
他留下了三名技術最好的工人,包括王建軍,又招了五名臨時工。
只不過最大的難題是訂單,計劃經濟時代習慣了等任務上門,現在得自己找客戶。
“咱們得主動出擊。”陳風明對工人們說,“明天開始,兩人一組,去郊縣跑農機站,推銷我們的配件。”
他自己則騎著一輛二手自行車,跑遍了滬城周邊的公社和生產隊。
第一年結束,盤賬時,扣除材料費、工資和上交的承包費,他凈賺了兩千三百元——相當于以前四年的工資。
“我成功了!”他激動地跑到張德海家。
張德海卻給他潑了盆冷水:“別高興太早。做生意有賺就有賠,明年競爭會更激烈。”
果然,看到承包有利可圖,廠里其他車間紛紛跟進,周邊小作坊也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
第二年,陳風明的利潤下滑到一千五百元。
危機出現在第三年春天,一批發往蘇北的齒輪箱出現質量問題,客戶紛紛退貨。
陳風明檢查后發現是采購的鋼材不合格。
“要不……湊合著用?”王建軍提議,“反正農民們也不太懂,能用就行。”
陳風明一宿沒睡,第二天一早,他決定:“全部召回,重新做。損失我們承擔。”
這一單,他賠了八百多元,幾乎把前幾個月的利潤全搭進去了。
但三個月后,那些客戶又回來了,還帶來了新客戶。
“老陳,你這人實在。”一個蘇北的客戶告訴他,“現在市面上以次充好的太多了,我們就認你。”
到1983年,陳風明的車間已經擴大到二十多名工人,年利潤突破萬元。
他買了輛二手摩托車,穿著也不再是那身洗得發白的工裝。
唯一沒變的是住處——他依然住在水塔里。
“你現在是有錢人了,怎么還住那破地方?”王建軍有一次問他。
陳風明只是笑笑:“住慣了,舒服。”
其實,他早已有能力在附近買間房。
但不知為什么,每次想到要離開水塔,心里就空落落的。
這座紅磚建筑見證了他最落魄的日子,也見證了他的奮斗。
1985年,張德海正式退休。
陳風明在酒店辦了桌酒席,請了廠里十幾位老師傅。
“小子,有出息了。”酒過三巡,張德海拍著陳風明的肩膀,“記住……做人要實……技術要精……”
宴會結束后,張德海把一個沉重的木箱子交給陳風明:
“我攢了一輩子的家伙什,給你了。”
箱子里是一套德國進口的精密工具,保養得極好。
陳風明知道,這是老師傅最珍貴的財產。
“師傅,這太貴重了……”
張德海眼睛發紅,“我沒兒沒女,這些東西不給你給誰?好好用它們,別給我丟臉!”
隨著改革開放深入,滬城的個體經濟蓬勃發展。
陳風明的車間轉型成了小型機械廠,專門生產農業機械配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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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梅梅高中畢業后,沒考上大學,陳風明安排她到廠里當出納。
“陳叔叔,你這賬目太亂了。”她一上任就發現了問題,“應該用新式記賬法,我夜校剛學的。”
陳風明樂得有人幫忙,干脆把財務全交給了她。
有時加班晚了,他會騎摩托車送她回家。
林梅梅的父母早已把他當自家人,經常讓他去吃飯。
有一次,林梅梅的母親還勸他,“小陳啊,你也該成家了。都三十好幾了,總不能老住水塔里吧?”
陳風明只是笑笑,不是沒想過這問題,只是這些年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事業上。
偶爾有熱心人介紹對象,見面時聊的不是房子就是存款,讓他索然無味。
1992年,私營經濟迎來春天。
陳風明抓住機遇,注冊了自己的公司——“風明機械有限公司”。
開業那天,張德海和許多老工人都來祝賀。
“師傅,沒有您就沒有我的今天。”陳風明對著老師傅敬酒。
張德海擺擺手:“是你自己爭氣。記住,錢可以賺,良心不能丟。”
公司發展迅速,到90年代末,已經擁有上百名員工,年營業額數百萬。
陳風明買了套三居室,但大多數時間還是住在水塔里,只是內部裝修了一番,通了自來水,裝了空調。
林梅梅不解的問他,“你這人真奇怪,明明有錢了,還住這種地方。”
陳風明總是回答:“這里視野好。”
確實,從水塔頂部望出去,能看到黃浦江和陸陸續續拔地而起的高樓。
2001年,張德海去世了。
陳風明操辦了全部后事,在墓前放了一套老師傅生前最愛的工具。
回程路上,他一個人走到外灘,望著滾滾江水,想起二十八年前那個走投無路的年輕人。
“師傅,我沒給您丟臉。”
時間進入21世紀,陳風明的公司穩步發展,雖然競爭越來越激烈,但憑著過硬的質量和信譽,始終屹立不倒。
他資助了附近小學的圖書館,每年還拿出錢來幫助貧困學生。
2013年5月的一個早晨,陳風明像往常一樣在水塔里醒來。
六十五歲的他頭發已經花白,但身體依然硬朗。
他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然后爬上水塔頂部的平臺做早操。
從這里望去,滬城的天際線已經與他初來時截然不同。
做完操,陳風明正準備下樓,突然注意到巷子口圍了一群人,他看到幾個穿制服的人正在張貼什么。
“陳叔叔!”樓下傳來林梅梅的喊聲,“快下來看!要拆遷了!”
拆遷?陳風明愣了一下,趕緊順著鐵樓梯爬下去。
林梅梅已經等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張傳單,她丈夫王大強也站在一旁,表情復雜。
“你看看,”林梅梅把傳單塞給陳風明,“這一片全要拆,建金融中心。”
陳風明仔細閱讀那張《拆遷公告》。
確實,他們所在的整個街區都被劃入了拆遷范圍,包括他的水塔和林梅梅家所在的平房區。
根據公告,住戶可以選擇貨幣補償或安置房。
“終于輪到我們了,這破房子住了半輩子,總算能換套像樣的了。”王大強十分高興。
林梅梅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這里地段好,補償款肯定不少。”
她轉向陳風明,“陳叔叔,你那水塔……算建筑面積嗎?”
陳風明搖搖頭:“應該不算吧,就是個廢棄建筑。”
“那可惜了,”王大強說,“要是算面積,你那水塔那么高,能賠不少錢呢。”
回到水塔,陳風明坐在書桌前,心不在焉地翻著公司文件。
拆遷……他環顧四周,水塔內部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
實木地板,現代化廚衛設施,書架占滿了一整面墻,還有臺大屏幕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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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鈴聲打響起,是拆遷辦的,通知他明天去開會,討論補償方案。
第二天上午,陳風明來到街道辦事處的會議室。
屋里已經坐了二十多人,大多是這片的老住戶。
他看到了林梅梅一家,還有幾個認識幾十年的老街坊。
拆遷辦的工作人員姓劉,他詳細解釋了補償政策:按房產證面積計算,每平米補償五萬元,或者可以選擇安置房。
“劉同志,”一個老人舉手問,“我家是祖傳的老宅,但只有土地證,沒房產證,怎么算?”
“這個……需要查歷史檔案,特殊情況特殊處理。”
輪到陳風明提問時,會議室突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好奇這個住了四十年水塔的老頭能得到什么補償。
“我的水塔是1973年從房管所買的,有交易憑證,但沒房產證。這種情況怎么處理?”陳風明很平靜的問。
劉同志顯然沒料到這種情況,他翻了翻文件:
“這個……我需要向上級請示。一般來說,廢棄市政設施產權比較復雜……”
會后又過了三天,陳風明接到了拆遷辦電話,請他帶齊所有證明材料去區里詳談。
區拆遷辦的辦公室里,接待他的干部自稱李主任,旁邊還坐著一個律師模樣的中年人。
“陳先生,您的情況很特殊。”李主任仔細查看了他的憑證。
“這座水塔建于1952年,原屬滬城自來水公司,后來廢棄移交區房管所管理。1973年的出售……從法律上說,存在一些程序問題。”
陳風明心頭一緊:“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李主任和律師交換了個眼神,“產權存在爭議。理論上,這種市政設施不應該出售給個人。”
律師補充道:“但考慮到歷史原因和您長期實際居住的事實,我們愿意協商解決。”
陳風明松了口氣:“我理解。能給多少補償?”
“按無證建筑標準,每平米三千元。”李主任說,“水塔內部使用面積約十二平米,總共三萬六。”
三萬六……陳風明暗自苦笑。
四十年的家,只值這么點。
不過他也無所謂,現在的他早就不缺這點錢了。
“我接受。”他點點頭,準備起身。
“等等,”律師突然說,“還有個問題。水塔的高度是多少?”
“十五米左右。”陳風明回答,“頂上有個平臺。”
律師和李主任又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后李主任說:
“陳先生,我們需要進一步核實。請您明天再來一趟,帶上身份證。”
陳風明一頭霧水地離開了。
當晚,林梅梅一家來水塔找他。
“怎么樣?定了嗎?”王大強迫不及待地問。
陳風明把情況說了,林梅梅皺起眉頭:
“這也太欺負人了!你那水塔雖然沒證,但住了四十年,怎么能按無證建筑算?”
“算了,”陳風明擺擺手,“我不在乎這點錢。”
“你不在乎我們在乎啊!”王大強脫口而出,被林梅梅瞪了一眼后趕緊改口,“我是說,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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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辦公室里多了幾個人,包括一個老工程師。
“陳先生,我們查閱了歷史檔案,”李主任說,“發現您的水塔有些特殊。
老工程師接過話頭:“這座水塔是1952年國外援建項目的一部分,當時兩國關系好,建得特別堅固,用的是德國進口鋼材。更重要的是……”
他頓了頓,“它被列入了市政保護建筑名錄。”
“什么意思?”陳風明沒聽明白。
律師開口“意思是,這座水塔不能簡單拆除。如果要動,需要特殊審批,補償標準也完全不同。”
李主任拿出一份文件:“根據保護性建筑拆遷補償辦法,您的建筑將按體積計算補償。因此賠償金額是……”
接下來,李主任說的話,讓陳風明頓時臉色大變,直接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