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像我當時的心情。
我十七歲,正在讀高二。
那天我背著書包放學回家,還沒到樓下,就看見我家門口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我父親周建軍。
另一個,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陌生女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腳步。
推開門,屋里的氣氛,比西伯利亞的寒流還要冰冷。
母親臉色鐵青地站在客廳中央,手里死死地攥著一張紙。
那張紙,我后來才知道,是離婚協(xié)議書。
父親低著頭,不敢看母親,也不敢看我。
他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房子……房子和存款都歸你們,我凈身出戶。”
“明遠的撫養(yǎng)費,我每個月會按時打給你。”
母親突然笑了,那笑聲,比哭還難聽。
她猛地抬手,把那張紙狠狠地摔在父親的臉上。
“周建軍,你給我滾!”
“我嫌你臟!”
那張紙飄飄悠悠地落在地上。
父親的臉上,瞬間多了一道紅印。
他什么也沒說,彎腰撿起地上的行李包,轉身就走。
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看了我一眼。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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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門“砰”的一聲,被重重地關上了。
那一刻,我清楚地聽見,母親靠在冰冷的門板上,發(fā)出了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從那天起,我周明遠,就把“父親”這兩個字,連同周建軍這個名字,一起釘在了我人生的恥辱柱上。
父親承諾的撫養(yǎng)費,像他的人一樣,石沉大海。
第一個月,沒有。
第二個月,還是沒有。
半年過去了,那個我們賴以生存的存折上,一分錢都沒有多出來。
母親去找過他一次。
去他工作的老廠子,也去了那個女人家的地址。
她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了。
眼眶紅紅的,嘴唇被咬得發(fā)白。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走進廚房,給我下了一碗面。
從那天起,她再也沒有提過“周建軍”這三個字,也再沒有提過“撫養(yǎng)費”。
我們家的天,塌了。
但母親,用她那并不寬厚的肩膀,硬生生地給-我撐起了一片天。
為了供我讀書,她一個人打兩份工。
白天,她在鎮(zhèn)上的小超市當收銀員,一站就是八個小時。
晚上,她就去路邊的大排檔幫人洗碗,洗到半夜十二點。
油膩的碗碟,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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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她的手常年泡在冰冷的水里,生滿了凍瘡,又紅又腫,像發(fā)面饅頭。
高三那年,沖刺階段,學習壓力特別大。
母親每天都想方設法給我做好吃的。
可她的身體,卻在那時垮了。
她查出了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
醫(yī)生看著片子,嚴肅地告訴她,必須馬上休息,絕對不能再干重活了。
母親嘴上答應著“好好好”。
第二天,她照樣一瘸一拐地去了超市,晚上又去了大排檔。
我看著她每天晚上回家后,疼得直不起腰,只能扶著墻慢慢挪動的樣子,心如刀割。
我紅著眼跟她說:“媽,我不讀了!我去打工掙錢給你治病!”
話音剛落,母親抄起墻角的掃帚,想都沒想就朝我身上打來。
她一邊打,一邊哭。
“你敢!”
“周明遠,你要是敢不讀書,我這輩子就白活了!”
“我吃的這些苦,受的這些罪,就全都白費了!”
那是我長那么大,她第一次對我動手。
掃帚打在身上不疼,可我的心,卻疼得快要碎了。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窩里,咬著牙,對自己發(fā)了一個毒誓。
這個書,我拼了命也要讀出來!
我一定要出人頭地,讓我媽過上好日子!
高考前一個星期,班主任通知,要交最后一次費用,五百塊錢的考試相關費用。
母親把家里所有的角落都翻遍了,把那些一塊、五塊、十塊的零錢都湊在一起,翻來覆去地數(shù)。
只有三百多塊。
還差一百多。
看著母親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我沉默了很久,做了一個我這輩子最不愿意做的決定。
我說:“媽,我去找他借。”
我沒有說“我爸”,我說的是“他”。
母親的身體僵了一下,她看著我,眼神很復雜。
過了很久,她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去吧。”
那是我在他離開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動去找他。
我按照之前母親打聽到的地址,坐了一個小時的公交車,找到了他再婚后的家。
那是一個很新的小區(qū),樓房很漂亮。
他家在三樓,是一個嶄新的三室一廳。
防盜門上還貼著喜慶的“福”字。
我站在那扇緊閉的門前,猶豫了足足十分鐘。
我的自尊心,像被放在火上反復炙烤。
最后,為了那五百塊錢,為了不讓母親再去求人,我還是抬起了手,敲響了那扇門。
門很快就開了。
開門的,就是當年那個女人。
她的肚子已經(jīng)高高隆起,很顯然,是懷孕了。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色就變了,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和厭惡。
“你找誰?”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攥緊了拳頭,低聲說:“我找周建軍,我是他兒子,周明遠。”
她聽到我的名字,臉色更難看了。
她下意識地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把身子堵在門口,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施舍般的語氣對我說:
“你爸不在家。”
“你以后也別再來了,我們家現(xiàn)在也不容易,到處都要花錢。”
說完,她不等我反應,“砰”的一聲,就把門在我面前重重地關上了。
我被關在門外,像一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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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冰冷的樓道里,清清楚楚地聽見,門里面?zhèn)鱽砹怂怃J的聲音。
“老周!你那個兒子又找上門來要錢了!這事你到底管不管?!”
然后,我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很低,很模糊,像是在辯解什么。
我聽不清他說了什么。
我也不想聽了。
我沒有再等他出來。
我轉身,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樓梯。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涌而出。
我一邊走,一邊哭,把這輩子的屈辱,好像都流干了。
從那一刻起,我把“父親”這兩個字,連同那個男人的所有一切,徹底地,從我的心里刪除了。
我告訴自己,周明遠,你沒有爸爸。
你爸,早就在一九九九年的那個夏天,就已經(jīng)死了。
最后那五百塊錢,是母親賣掉了她陪嫁時,我外婆留給她唯一的一件首飾——一個小小的金戒指,才湊齊的。
高考那天,天氣很好。
我走進考場前,拿出準考-證,在它的背面,用黑色的水筆,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一行字。
“我這輩子,不靠任何人。”
大學四年,我過得像個苦行僧。
學費是靠國家助學貸款。
生活費,是我在課余時間,一份兼職一份兼職拼了命賺回來的。
我沒有買過一件新衣服,沒有參加過一次同學聚會,沒有談過一次戀愛。
畢業(yè)后,我進了一家建材公司,從最底層的業(yè)務員干起。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
十年時間,我跑遍了全國二十多個省。
喝酒喝到胃穿孔,住過無數(shù)個廉價的小旅館。
我用十年的血和汗,從一個月薪一千八百塊的愣頭青,干到了年薪三十萬的項目總監(jiān)。
我在這個省城里,買了車,站穩(wěn)了腳跟。
母親退休后,我第一時間把她接到了我身邊。
這些年,她因為積勞成疾,心臟一直不好,前前后后做了兩次手術。
我把她照顧得很好,再也不讓她吃一點苦。
我的生活里,好像再也沒有“父親”這個詞的位置。
偶爾,逢年過節(jié),會有老家的親戚,在電話里小心翼翼地提起。
“明遠啊,你爸……他身體好像不太好,你要不要……抽空回來看一看?”
我每次都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回答。
“不去。”
我三十歲那年,我那個素未謀面的、同父異母的弟弟要結婚。
他托人給我送來了請?zhí)?/p>
我拿到請?zhí)炊紱]看一眼,直接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
母親知道了,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嘆了口氣。
有人說我心狠,說我絕情。
可是,二十年了。
他連一個電話都沒有給我打過。
他連我考上了哪所大學,在哪里工作,都不知道。
他有什么資格,讓我去看他?
他當初既然選擇了那個女人,選擇了他的新家庭,那我周明遠,也選擇——徹底忘掉他這個人。
我們,早就已經(jīng)是兩條平行線,永不相交。
二零一九年,我三十一歲。
這些年掙的錢,大部分都花在了給母親看病和調(diào)養(yǎng)身體上。
我用自己攢了五年的辛苦錢,終于湊夠了一筆首付。
我準備在這個我奮斗了十年的城市里,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
一套小三居,不大,但足夠我和母親,安度余生。
簽購房合同那天,我特意穿上了我最好的一套西裝。
簽完字,按完手印,我感覺自己的人生,終于有了一個堅實的落腳點。
母親比我還激動。
她非要把她那本存了多年的定期存折塞給我。
“明遠,這里面是媽這些年存下來的養(yǎng)老錢,有六萬塊,你拿著,減輕點負擔。”
我把存折推了回去,眼眶有些發(fā)熱。
我握著母親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訴她。
“媽,你把我養(yǎng)大,已經(jīng)把這輩子所有的力氣都用完了。”
“這套房子,我自己買。”
“從今往后,您就享福吧。”
貸款申請?zhí)峤簧先ブ螅y行的客戶經(jīng)理說,審批流程大概需要三個工作日。
那幾天,我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我每天都會習慣性地打開手機銀行的客戶端,刷新一下,看看有沒有新的消息。
我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問題,我怕這個我夢寐以求的家,會突然長出翅膀飛走。
我太渴望安穩(wěn)了。
第四天上午,我正在公司主持一個重要的項目會議。
會議室里氣氛嚴肅,我正在講解著PPT。
突然,我放在會議桌上的手機,輕輕地-震動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
屏幕上顯示,是一條銀行發(fā)來的官方消息。
我心里一喜,以為是貸款審批通過的結果。
我趁著翻頁的間隙,迅速地點開了那條消息。
消息的內(nèi)容很短,只有寥寥幾行字。
可我看完,整個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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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客戶周明遠先生,您的個人住房貸款申請已通過我行審批。另,經(jīng)系統(tǒng)檢測,您名下還有一個長期未動的儲蓄賬戶(尾號3056),開戶日期為1999年7月12日,開戶人周建軍(代辦),賬戶狀態(tài)正常。如需查詢詳情或辦理業(yè)務,請您本人攜帶有效身份證件前往我行任意柜臺辦理。”
我盯著那條短信,大腦一片空白。
1999年7月12日?
那不是……那不是我爸離開我們家的第二個月嗎?
周建軍?
那是他的名字!
他……給我開了一個銀行賬戶?
開了二十年?
而我,竟然從來都不知道!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間,突然不受控制地加速。
像擂鼓一樣,一聲比一聲響。
會議室里同事們在說什么,我一個字也聽不見了。
我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地盤旋。
那個賬戶里……有什么?
他為什么要在二十年前,偷偷給我開這么一個賬戶?
這二十年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天下午,我跟公司請了假,直接打車去了最近的一家銀行。
我感覺自己的手心一直在冒汗。
銀行大廳里人很多,我取了號,坐在等候區(qū),心里七上八下。
終于,叫到了我的號碼。
我走到柜臺前,把我的身份證和那條短信,一起遞給了里面的柜員。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小姑娘。
她接過我的身份證,在鍵盤上敲了幾下,然后抬頭看了我一眼。
“先生,您好,您名下確實存在一個尾號為3056的儲蓄賬戶,是在1999年7月開立的,是您父親周建軍先生為您代辦的。”
我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我想查一下,這個賬戶里面的余額,還有……交易明細。”
柜員應了一聲,又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
突然,她的動作停住了。
她臉上的表情,從平靜,慢慢變成了驚訝,又從驚訝,變成了某種難以置信。
她抬起頭,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絲猶豫和探究。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
“怎么了?”我追問道。
她看著我,似乎在斟酌詞句,欲言又止。
“先生,您……您確定要查詢嗎?”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直接告訴我!”我的聲音有些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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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一下,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把身前的電腦顯示屏,稍微轉向了我這邊。
“先生,您自己看吧。”
我深吸一口氣,彎下腰,低頭朝著那個小小的屏幕看了過去。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道驚雷,從頭到腳,狠狠地劈中!
我整個人,都定在了原地。
屏幕上,賬戶余額那一欄,顯示著一長串我根本無暇去數(shù)的數(shù)字。
因為我的眼睛,我的全部心神,都被下面那密密麻麻的“交易明細”,給死死地吸住了!
從一九九九年八月開始,每個月,都有一筆錢,雷打不動地存入這個賬戶。
一筆,都沒有斷過!
整整二十年!
三百多條存款記錄!
像一部長長的編年史,記錄了一個男人二十年的沉默。
我顫抖著手,示意柜員幫我把流水單打印出來。
我拿著那張還帶著溫熱的、長長的流水單,手抖得幾乎握不住。
我從頭看起。
1999年8月15日,存入200元,備注:明遠生活費
1999年9月10日,存入200元,備注:生活費
2002年6月25日,存入500元,備注:明遠高考,加油
2002年9月1日,存入800元,備注:明遠大學學費
2008年2月5日,存入1500元,備注:明遠過年,買件新衣
2016年10月3日,存入5000元,備注:明遠結婚,爸沒臉去,祝你幸福
每一條備注,前面都有“明遠”兩個字!
他記得我的生日,記得我高考,記得我上大學,甚至……他連我結婚的日子都知道!
銀行大廳里人來人往,嘈雜的聲音仿佛離我遠去。
我站在小小的柜臺前,渾身都在發(fā)抖,眼淚,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
柜員被我嚇壞了,她探出頭,小聲地問:“先生……先生您怎么了?您沒事吧?”
我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拼命地搖頭。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繼續(xù)往流水單的末尾劃去。
我想看,我想知道,最近的一筆,是什么時候存的。
我想知道,那個消失了二十年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的手指,終于劃到了最后一條記錄。
日期是二零一九年十月。
就是上個月。
存入金額,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
而后面的備注欄里,只寫著幾個字。
我瞇著眼睛,努力地看過去。
當我看清楚那幾個字的時候,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