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雨薇簽下年度最大訂單的那天,薪資條上的數字跳到了七萬。
她特意買了昂貴的紅酒和牛排,想與丈夫陳炎彬分享這份喜悅。
可飯桌上,婆婆李月琴一邊咀嚼著她煎的牛排,一邊狀似無意地嘆了口氣。
“高昂那孩子,快三十了,連個自己的窩都沒有,哪個姑娘肯跟他。”
陳炎彬給他母親夾菜,溫和地說:“媽,慢慢來,總會有的。”
李月琴卻直直看向薛雨薇:“雨薇現在能耐大了,聽說又升了?一個月得有好幾萬吧。”
薛雨薇心里咯噔一下,喜悅瞬間涼了半截。
她含糊應了一聲,餐桌下的手,被陳炎彬輕輕握住。
他掌心溫熱,笑容依舊,卻讓薛雨薇無端覺得,這頓慶祝的晚餐,味道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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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升職加薪的興奮感,在接下來的一周里被迅速稀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被審視的不適感。
婆婆李月琴來他們小家的次數明顯頻繁了。
以前是周末偶爾來吃頓飯,現在周三下午也會突然拎著一袋水果“路過”。
她不再只關心陳炎彬的胃和睡眠,話題總繞著薛雨薇的工作和收入打轉。
“雨薇啊,你們這行賺錢是快,但也辛苦吧?天天對著電腦,可別累壞了身子。”
“我聽說你們公司年終獎發得多?去年發了多少來著?”
薛雨薇起初還耐心回答,后來便學會了打太極。
“還行,媽,都是辛苦錢。”她端著切好的水果從廚房出來,遞給坐在沙發上的婆婆。
李月琴接過,卻沒吃,眼睛掃過客廳新換的羊毛地毯和墻上的藝術畫。
“這家布置得是越來越好了,還是你們年輕人會享受。”
陳炎彬坐在單人沙發上刷手機,聞言抬頭笑笑:“雨薇眼光好。”
“眼光好,也得有錢襯啊。”李月琴慢悠悠地說,“不像你弟弟,租個破單間,女朋友都嫌寒磣。”
客廳安靜了幾秒,只有電視里綜藝節目的嘈雜笑聲。
薛雨薇低頭抿了口水,水溫適中,卻暖不了突然泛起的涼意。
陳炎彬放下手機,坐直身體:“媽,高昂工作不穩定,買房的事急不來。”
“怎么不急?他都二十八了!你當哥哥的,就不替他想想?”
李月琴聲音拔高了些,帶著慣有的、不容置疑的腔調。
“當初你結婚,家里可是把老底都掏出來給你湊首付了。”
這話像根細針,輕輕扎了薛雨薇一下。
他們婚房的首付,婆家確實出了三十萬,她娘家出了二十萬,剩下的大頭和貸款是她與陳炎彬共同承擔。
但婚后不到三年,陳炎彬就以投資理財為由,將那三十萬拿回給了他母親。
這件事,李月琴此刻刻意提起,意味分明。
“媽,那錢……”陳炎彬想說什么。
“錢怎么了?給你們就是你們的了?”李月琴打斷他,“我是說這個理!一家人,就得互相幫襯。”
她轉向薛雨薇,臉上的皺紋擠出一個堪稱和藹的笑。
“雨薇啊,你現在收入高,能力強,幫幫你弟弟,也就是抬抬手的事,對吧?”
薛雨薇捏緊了杯子,指尖微微發白。
她抬眼,看向陳炎彬。
陳炎彬避開了她的目光,伸手去拿茶幾上的煙,低聲說:“媽,這事以后再說,雨薇最近也挺累的。”
“累?賺錢哪有不累的。”李月琴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行了,我回去了。你們啊,好好想想,血脈親情,比什么都重要。”
送走婆婆,門關上的剎那,屋子里陷入一種壓抑的沉默。
薛雨薇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李月琴矮胖卻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炎彬,”她背對著他開口,聲音有些干澀,“媽今天的話,你怎么想?”
陳炎彬走過來,從后面抱住她,下巴擱在她肩頭。
“別多想,媽就是心疼高昂,嘮叨幾句。我不會讓她為難你的。”
他的呼吸溫熱,語氣溫柔,帶著令人安心的承諾。
“咱們的錢,咱們自己規劃。給高昂買房?沒這個道理。”
薛雨薇緊繃的肩膀稍稍放松,靠進他懷里。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照亮無數個像他們這樣的小家。
她愿意相信丈夫的話,相信他們共同構筑的堡壘足夠堅固。
只是心底那絲若有若無的涼意,徘徊著,不肯徹底散去。
她想起上個月,陳炎彬似乎隨口問過她,他們共同賬戶里現在具體有多少活期存款。
她當時正忙一個策劃案,順口就答了。
現在回想,他那看似隨意的神情下,是否藏著別的計算?
02
陳炎彬的安撫起了作用,至少表面如此。
他待薛雨薇一如既往地體貼,主動包攬更多家務,晚上推掉不必要的應酬回家陪她。
甚至周末提議去看一場她喜歡的藝術展,盡管他本人對那些抽象畫作毫無興趣。
薛雨薇漸漸放下疑慮,或許真是自己太敏感了。
婆婆那些話,不過是老人家的慣常嘮叨,陳炎彬是明事理的。
直到周五晚上,陳炎彬在洗澡,他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微信提示音,連續好幾聲。
薛雨薇原本在看書,無意瞥見,鎖屏界面上預覽信息來自“媽”。
“兒子,她到底有多少存款?你問清楚沒有?”
“高昂看中那套房,首付八十萬,缺口至少六十萬。”
“你跟她好好說,這錢就當借的,以后讓高昂還。”
“她要是不同意,你就想想辦法,你們是夫妻,你的錢不就是她的錢?反過來也一樣!”
薛雨薇的血一下子沖上頭頂,耳膜嗡嗡作響。
她盯著那幾條冰冷的文字,仿佛不認識那些漢字。
原來,那晚陳炎彬溫柔的承諾還縈繞在耳,背后早已將她的底細和盤托出。
原來,婆婆的“想想”不是空想,是已經有了具體的數字和方案。
六十萬。
浴室的水聲停了。
薛雨薇猛地回過神,幾乎是倉皇地移開視線,重新盯住書頁。
可那些字句在她眼前跳動,扭曲,一個也看不進去。
陳炎彬擦著頭發走出來,身上帶著沐浴露的清香。
他拿起手機,很自然地解鎖查看。
薛雨薇用余光觀察著他。
他眉頭微蹙,手指快速點擊屏幕回復,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一種習以為常的平靜。
那種平靜,比憤怒更讓薛雨薇心寒。
“誰啊?這么晚。”她竭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
“哦,媽。”陳炎彬放下手機,坐到她身邊,摟住她的肩,“又問高昂買房的事,煩得很。”
他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不耐煩,仿佛他真是個不堪其擾的夾心板。
“你怎么回她的?”薛雨薇問,眼睛仍看著書。
“還能怎么回?說我們也不寬裕,讓她別打主意。”陳炎彬湊過來親了親她的臉頰,“放心,我有分寸。”
他有分寸。
分寸就是把她薪資和存款的具體情況告訴母親,一起謀劃那六十萬?
薛雨薇感到一陣惡心。
她借口喝水,起身去了廚房。
冰冷的水流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竄起的火苗。
她靠在料理臺邊,看著這個她精心布置的家。
每一件家具,每一個擺件,都凝聚著她對未來的憧憬。
可如今看來,這個家里,似乎不止住著她和陳炎彬兩個人。
還有婆婆那雙無處不在的眼睛,和小叔子那張嗷嗷待哺的嘴。
而原本應該和她并肩作戰的丈夫,可能早就悄悄調轉了槍口。
夜深了,陳炎彬很快睡著,呼吸平穩。
薛雨薇睜著眼,望著天花板上的陰影,一夜無眠。
她開始仔細回憶過往的細節。
陳炎彬對他弟弟陳高昂,幾乎是有求必應。
陳高昂換工作間隙的生活費,陳炎彬給;陳高昂網貸欠了錢,是陳炎彬偷偷還的;甚至陳高昂前女友分手索要“青春損失費”,也是陳炎彬出面擺平。
以前她覺得是兄弟情深,是陳炎彬重情義。
現在串聯起來,卻像一場漫長的鋪墊。
婆婆李月琴的重男輕女和強勢,她早有體會,只是沒想到,這把火會如此精準地燒到她的口袋里。
更沒想到,陳炎彬會是那個遞柴的人。
周末,陳炎彬公司臨時有事,一早出門。
薛雨薇獨自在家,門鈴響了。
透過貓眼,她看到小叔子陳高昂那張堆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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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陳高昂手里提著兩盒廉價的點心,進門就喊“嫂子”,聲音甜得發膩。
他比陳炎彬小六歲,模樣有幾分相似,但氣質迥然。
陳炎彬是溫文沉穩,陳高昂則是油滑飄忽,眼神總是不安分地四處打量。
“嫂子,就你一個人在家啊?我哥呢?”他熟門熟路地換鞋進屋,把點心放在桌上。
“公司有事。”薛雨薇給他倒了杯水,語氣平淡。
“嗨,我哥就是太拼了,哪像我,沒出息。”陳高昂在沙發上坐下,蹺起二郎腿,開始訴苦。
“嫂子,你是不知道,現在租房有多難。房東動不動就漲價,環境還差。上次水管爆了,房東拖了三天才來修,樓下都找上門了……”
薛雨薇靜靜聽著,不接話。
陳高昂說了半天,見她沒反應,搓了搓手,湊近些,壓低聲音。
“嫂子,我聽說……你最近又高升了?月薪這個數?”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個“七”的手勢。
薛雨薇抬眼看他:“聽誰說的?”
“咳,媽說的唄。
”陳高昂眼神閃爍了一下,“媽也是為我操心。
嫂子,你看我現在這樣,沒個房子,女朋友都談不長久。
你是能干人,手指縫里漏點,就夠幫我個大忙了。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薛雨薇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合該貼補給他。
“高昂,買房是大事,要靠自己努力。”薛雨薇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像規勸,而非拒絕。
“努力?
我怎么不努力了?
”陳高昂音調高了起來,帶著委屈和憤懣,“我就是運氣不好!
沒趕上好時候,也沒讀個好專業!
我要是有嫂子你一半本事,我還用求人嗎?
他紅著眼圈,演技拙劣卻足夠煽情。
“媽說了,長嫂如母。嫂子,你就忍心看我這么漂著?你就當投資我,以后我發達了,肯定忘不了你的恩情!”
長嫂如母?薛雨薇心里冷笑。
需要錢的時候就是“長嫂如母”,平時可沒見他有多尊重自己這個“母”。
“這不是小事,我得和你哥商量。”薛雨薇把皮球踢給不在場的陳炎彬。
“我哥?”陳高昂撇撇嘴,“我哥什么都聽你的,只要你同意了,他還能說啥?嫂子,你就行行好,幫幫我吧!”
他幾乎要跪下來的姿態,讓薛雨薇感到窒息。
正僵持著,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陳炎彬回來了。
他看到陳高昂,愣了一下:“高昂?你怎么來了?”
“哥!”陳高昂立刻像找到救星,撲過去,“我來求嫂子幫幫我,你就幫我跟嫂子說說好話吧!”
陳炎彬眉頭皺起,看了薛雨薇一眼。
薛雨薇面無表情,轉身去廚房洗杯子。
水流嘩嘩,卻蓋不住客廳里兄弟倆的低聲交談。
具體內容聽不清,只聽到陳高昂帶著哭腔的哀求,和陳炎彬時而低沉時而揚高的勸慰。
過了一會兒,陳高昂走了,走之前還對著廚房方向喊:“嫂子,你再考慮考慮!我等你信兒!”
門關上,陳炎彬走進廚房,從后面抱住薛雨薇。
“委屈你了。”他嘆息,“我也沒想到他會直接找上門。”
薛雨薇掙脫他的懷抱,轉身面對他,直視他的眼睛。
“炎彬,你跟我說實話,媽和高昂,是不是打定主意要那六十萬?”
陳炎彬眼神閃爍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眉心,顯得疲憊而無奈。
“媽是有點這個意思,高昂也被逼得沒辦法。但我已經拒絕他們了。”
“拒絕了?”薛雨薇追問,“怎么拒絕的?你媽那些微信,可不是拒絕的意思。”
陳炎彬臉色微微一變:“你看我手機了?”
“鎖屏提示,自己跳出來的。”薛雨薇不閃不避。
沉默在狹小的廚房里蔓延,只有水龍頭未擰緊的滴水聲,嗒,嗒,嗒,敲在人心上。
“雨薇,”陳炎彬終于開口,語氣軟了下來,“我們是一家人,媽和高昂是急了點,說話不好聽。但他們的出發點,也是想讓高昂安定下來。”
“所以呢?”薛雨薇的心一點點下沉。
“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商量一下,象征性地幫一點?比如,借個二十萬?寫借條,讓高昂慢慢還。”陳炎彬試探著說。
象征性?二十萬?寫借條?
薛雨薇簡直想笑。
那借條,最后會不會變成一張廢紙?陳高昂拿什么還?他連份正經工作都沒有。
“我不同意。”她聽見自己清晰而冰冷的聲音,“一分錢都沒有。我們的錢,有我們的用處。”
陳炎彬的臉色沉了下去。
那層溫文的表皮,似乎裂開了一道細縫。
“薛雨薇,你別這么冷血行不行?那是我親弟弟!”
“冷血?”薛雨薇重復這個詞,一股怒氣直沖頭頂,“我辛苦工作賺來的錢,不白白送給一個游手好閑的成年人,就叫冷血?”
“你怎么說話呢!高昂只是暫時困難!”
“他的困難是自找的!憑什么要我們買單?陳炎彬,你是他哥,你愿意當扶弟魔是你的事,別拉上我!”
激烈的爭吵在廚房爆發。
這是他們結婚多年來,第一次如此尖銳地沖突。
陳炎彬臉上的溫和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煩躁和冷漠。
“好,好,你清高,你能干!”他指著薛雨薇,“你別忘了,這個家也有我一半!你的錢,婚后也是共同財產!”
這話像一盆冰水,將薛雨薇澆了個透心涼。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她同床共枕多年、以為可以托付終身的丈夫。
原來,他心里一直是這么算的。
她的努力,她的高薪,在“共同財產”的名義下,成了他可以理直氣壯要求分割、去貼補他原生家庭的籌碼。
爭吵無果而終。
陳炎彬摔門去了客房。
薛雨薇站在冰冷的廚房里,渾身發抖。
不是害怕,是一種徹骨的失望和警醒。
她走到書房,打開電腦,屏幕冷光映著她蒼白的臉。
她需要冷靜,需要理清思緒。
鬼使神差地,她登錄了陳炎彬常用的那臺家庭電腦,試圖查看一些財務往來的痕跡。
她知道密碼,是他們結婚紀念日。
電腦桌面很干凈,文件整理得井井有條。
她點開幾個常用的文件夾,沒什么異常。
就在她準備放棄時,光標滑過一個以“家庭開支備份”命名的文件夾。
里面除了一些日常賬單,還有一個加密的壓縮文件。
密碼是什么?
她嘗試了陳炎彬的生日、婆婆的生日、甚至陳高昂的生日,都不對。
最后,她輸入了李月琴的手機號后六位。
解壓成功。
文件里是幾張掃描圖片和Excel表格。
薛雨薇點開,呼吸瞬間停滯。
那是陳炎彬近兩年的轉賬記錄截圖,收款方無一例外,都是陳高昂。
金額從幾千到幾萬不等,備注五花八門:“生活費”、“應急”、“媽讓給的”、“投資本金”。
最近一筆五萬元的轉賬,發生在兩周前,正是她升職加薪消息傳開之后。
Excel表格則詳細記錄了他們夫妻共同存款的余額變動,精確到角分。
最新一欄的備注里,赫然寫著:“可動用資金約95萬,計劃…”
計劃后面沒有字,卻留下無限猙獰的想象空間。
薛雨薇坐在黑暗里,屏幕的光照亮她臉上冰冷的淚痕。
原來,她不僅是那個被算計存款的人。
她丈夫的錢,早就在持續不斷地流向那個無底洞。
而她,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還曾為這個家的“蒸蒸日上”感到欣慰。
徹骨的寒意,從腳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個她曾視為港灣的家,原來早已蛀空,布滿陷阱。
04
那一夜之后,薛雨薇和陳炎彬陷入了冷戰。
家里安靜得可怕,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陳炎彬不再主動做飯,不再找話題聊天,回家越來越晚,身上偶爾帶著酒氣。
有時薛雨薇半夜醒來,會發現他站在陽臺抽煙,猩紅的火點在黑暗里明滅,背影疏離而陌生。
他不再提六十萬,也不再提陳高昂,但這種刻意的回避,比爭吵更讓人窒息。
薛雨薇照常上班,處理工作,在同事和客戶面前依舊干練從容。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某個地方已經塌陷了,荒蕪一片。
她不再信任陳炎彬,每一分體貼現在回想都可能是表演,每一句情話都透著虛偽的計算。
她找出了婚前簽訂的財產協議——那是她父母堅持要辦的,當時陳炎彬并無異議,還笑稱這是對她能力的認可。
協議寫明了婚前財產歸屬,但對婚后收入,界定為共同財產。
以前她覺得這很公平,是愛情的象征。
現在這薄薄幾頁紙,卻像一道枷鎖。
她開始仔細梳理自己的賬戶。
工資卡是主要收入來源,獎金和投資理財收益有單獨的賬戶。
與陳炎彬的聯名賬戶里,存著他們計劃換大房子的儲備金,以及一些應急資金。
看著那些數字,薛雨薇感到一陣刺痛。
這里面有她無數個加班到深夜的疲憊,有她為一個項目絞盡腦汁的心血,有她對未來生活的全部憧憬。
如今,卻成了別人虎視眈眈的肥肉。
她想起閨蜜何婉清,一名擅長處理婚姻經濟糾紛的律師。
她們上次見面,還是三個月前,何婉清剛打贏一場漂亮的離婚財產分割官司,席間還調侃讓她看好自家“陳先生”。
當時只當是玩笑,如今一語成讖。
薛雨薇約何婉清在市中心一家僻靜的咖啡館見面。
午后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何婉清明艷干練的臉上。
她聽薛雨薇隱去姓名、用“我一個朋友”的口吻講述完大致情況,眉頭越皺越緊。
“雨薇,”何婉清放下咖啡杯,直接戳破,“別‘我朋友’了,就是你的事,對吧?”
薛雨薇繃著的肩膀垮了下來,鼻尖一酸,點了點頭。
“混蛋!”何婉清低聲罵了一句,眼神銳利起來,“證據呢?你看到的轉賬記錄、聊天記錄,都保存了嗎?”
“手機聊天記錄我沒拍到,轉賬記錄和那個加密文件夾,我偷偷拷貝了。”薛雨薇從包里拿出一個U盤。
“很好。
”何婉清接過U盤,收進自己包里,“這是第一步。
但光有這個不夠。
你老公如果咬定是兄弟間正常借貸或贈與,甚至反咬你知情同意,會比較麻煩。
“我絕對不知情,也不同意!”薛雨薇激動地說。
“法律講證據。”何婉清按住她的手,聲音冷靜而充滿力量,“你現在要做的,是繼續收集證據,尤其是能證明他們一家合謀算計你個人財產的證據。”
“同時,要穩住,不要打草驚蛇。他們不是想要錢嗎?讓他們繼續表演,說得越多,錯得越多。”
何婉清給她列了一個詳細的清單:盡可能收集書面、錄音、錄像證據;理清自己所有賬戶的流水;注意陳炎彬是否有轉移資產的跡象;甚至,可以考慮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在家放置錄音設備。
“雨薇,”何婉清看著她蒼白的臉,語氣緩和了些,“我知道這很難,就像把你曾經相信的一切打碎重看。
但你必須清醒,必須強硬。
你的退讓,不會換來感激,只會讓他們變本加厲。
薛雨薇重重地點頭,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
離開咖啡館時,夕陽西下,街道上車水馬龍。
薛雨薇走在人行道上,腳步從沉重漸漸變得堅定。
何婉清說得對,她不能坐以待斃。
回到那個冰冷的家,陳炎彬依舊不在。
薛雨薇按照何婉清的指點,開始行動。
她首先檢查了家里的網絡,確保自己的電子設備安全。
然后,她將自己重要的個人證件、產權文件、單獨賬戶的銀行卡等,悄悄轉移到了辦公室的保險柜。
做這些時,她的手在抖,心在抽痛,但動作沒有遲疑。
晚上陳炎彬回來,似乎心情不錯,還給她帶了一小盒她喜歡的甜品。
“前幾天是我不對,態度不好。”他語氣緩和,帶著歉意,“媽和高昂那邊,我再去做工作。咱們不提這事了,好嗎?”
若是從前,薛雨薇或許就心軟了。
但現在,她看著他眼中那份刻意營造的溫柔,只覺得虛偽透頂。
她接過甜品,淡淡說了聲“謝謝”,沒有多余的話。
陳炎彬對她的冷淡有些意外,但也沒再多說,轉身去了浴室。
趁他洗澡,薛雨薇迅速檢查了他的手機——他洗澡時不再帶進浴室了,或許覺得冷戰期已過,她不會再看。
微信里,他和李月琴的聊天記錄被刪得很干凈。
但薛雨薇在他手機銀行APP的最近轉賬記錄里,又看到一筆兩萬元轉給陳高昂,就在昨天,備注是“媽讓給的生活費”。
她快速用自己手機拍下截圖。
就在這時,浴室水聲停了。
薛雨薇立刻將他手機放回原處,拿起自己的手機,假裝刷新聞。
陳炎彬擦著頭發出來,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
夜里,薛雨薇假裝睡著。
隱約聽到陳炎彬在陽臺壓低聲音講電話。
“……知道,你別催……我有數……得讓她自己松口,硬來不行……”
“……媽,你放心,跑不了……結了婚就是一家人,她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們的?”
聲音斷斷續續,順著夜風飄進來,字字如刀,凌遲著薛雨薇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她緊閉著眼,淚水從眼角滑落,無聲地滲入枕套。
最后一絲幻想,徹底破滅了。
這不是一時的貪念,不是婆婆的單方面逼迫。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由她最信任的丈夫主導的、針對她財產的血親絞殺。
她蜷縮在被子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心底那點殘存的溫情,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決絕。
既然你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這場戲,我陪你們演下去。
看看最后,到底誰才是棋子,誰才是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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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接下來的日子,薛雨薇變成了一個優秀的演員。
她在陳炎彬面前,逐漸“軟化”。
不再冷若冰霜,會偶爾回應他的話,甚至在他又一次提起陳高昂“實在可憐”時,露出些許猶豫和松動。
“六十萬畢竟不是小數目,”她蹙著眉,攪拌著碗里的湯,“就算要幫,也得從長計議。”
陳炎彬眼睛一亮,立刻握住她的手:“雨薇,你能這么想就好!我就知道你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錢我們可以慢慢商量,關鍵是咱們一家人要和和氣氣。”
一家人?和和氣氣?
薛雨薇胃里一陣翻騰,卻強忍著,抽回手,低聲說:“讓我再想想。”
她的“猶豫”和“松動”,像給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投下了誘餌。
李月琴的電話來得更勤了,語氣也越發“親熱”。
“雨薇啊,媽知道你最懂事了。高昂要是有了房子,結了婚,生了孩子,咱們老陳家也算對得起祖宗了,你可是頭號功臣!”
“媽知道你工作忙,周末來家里,媽給你燉你最愛的玉米排骨湯,好好補補。”
薛雨薇借口工作忙,推脫了幾次。
她知道,火候還不夠,魚還沒完全咬鉤。
她需要更確鑿的證據,證明這是一場合謀,而不僅僅是婆婆的貪心和丈夫的愚孝。
何婉清幫她弄來了一個小巧的、便于隱藏的錄音設備,外觀像普通的充電寶。
薛雨薇把它放在客廳書架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正對著常坐的沙發區域。
她等待著機會。
一個周五晚上,陳炎彬說婆婆讓回去吃飯,“一家人好久沒聚了”。
薛雨薇知道,宴無好宴。
她精心打扮,穿上了陳炎彬送她的一條價格不菲的裙子,戴上了結婚周年紀念的項鏈。
她要讓他們覺得,她依舊重視這個家,重視他們的感情,因此才有可能被“說服”。
婆婆家還是老樣子,餐桌上擺滿了菜,比過年還豐盛。
公公王德厚依舊沉默寡言,只在薛雨薇進門時點了點頭,就躲到陽臺抽煙去了。
陳高昂也在,打扮得人模狗樣,殷勤地給薛雨薇拉椅子、倒飲料。
李月琴滿臉堆笑,不停給薛雨薇夾菜。
“雨薇,多吃點,看你最近都瘦了,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體。”
飯吃到一半,話題果然又繞到了房子上。
這次,李月琴不再拐彎抹角。
“雨薇啊,高昂看中那套房子,房東催得緊,說再不定,就賣給別人了。
”她放下筷子,嘆了口氣,眼圈說紅就紅,“媽這輩子沒求過人,這次,媽是真沒辦法了,只能求你了。
陳高昂立刻配合地低下頭,肩膀聳動,一副無地自容的模樣。
陳炎彬攬住薛雨薇的肩膀,溫聲說:“雨薇,媽都這么說了,你看……”
薛雨薇低著頭,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米飯,聲音很輕,帶著掙扎:“媽,高昂,不是我不幫,實在是……六十萬,我一下子也拿不出這么多現金。
我們的錢大部分在理財和基金里,提前贖回損失很大。
“損失點就損失點!”李月琴急道,“都是一家人,計較這點損失干什么?高昂以后會記得你的好!”
“是啊嫂子,”陳高昂抬起頭,眼睛發亮,“你就當投資我!我保證……”
“你能保證什么?”一直沉默的公公王德厚突然在陽臺那邊悶悶地吼了一句,“保證繼續游手好閑,保證繼續啃你哥嫂?”
“你閉嘴!”李月琴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呵斥老頭子,“這里沒你說話的份!我兒子我孫子的事,輪不到你管!”
王德厚猛地拉開陽臺門,臉色鐵青地瞪了李月琴一眼,摔門進了臥室。
飯廳氣氛瞬間僵住。
李月琴喘了口氣,重新掛上笑容,對薛雨薇說:“別理他,老糊涂了。雨薇,你就給媽一句準話,這忙,你幫不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薛雨薇身上。
陳炎彬的手在她肩上微微用力。
薛雨薇抬起頭,眼中蓄起淚水,演技渾然天成。
她看了看滿臉期待的婆婆,看了看眼巴巴的小叔子,最后望向身旁的丈夫。
陳炎彬對她輕輕點頭,眼神里滿是鼓勵和……催促。
“我……”薛雨薇張了張嘴,眼淚適時滑落,“我需要時間……和炎彬再好好算算……”
她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斷然拒絕。
這個充滿“掙扎”和“軟化”的態度,似乎讓李月琴看到了希望。
她語氣緩和下來:“好,好,你們回去商量。媽等你們消息。”
回去的車上,陳炎彬心情明顯很好,甚至哼起了歌。
“雨薇,你今天真好。”他空出右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媽和高昂都很感激你。”
薛雨薇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無聲地笑了,笑容冰冷。
是啊,真好。
好到讓你們以為,獵物已經放棄了掙扎,準備乖乖走進陷阱。
到家后,陳炎彬去洗澡。
薛雨薇第一時間取出藏在書架上的錄音設備,連接電腦。
清晰的對話流淌出來,李月琴的步步緊逼,陳高昂的虛偽保證,王德厚那聲無力的怒吼,陳炎彬看似調解實則施壓的每一句話……
尤其是李月琴那句“損失點就損失點!都是一家人,計較這點損失干什么?”,和陳炎彬那句“媽和高昂都很感激你”,在錄音里顯得格外刺耳。
薛雨薇備份好錄音文件,加密保存。
她走到浴室門口,里面水聲嘩嘩。
她輕輕敲了敲門,聲音疲憊:“炎彬,我累了,先睡了。”
里面傳來陳炎彬愉快的回應:“好,你早點休息。”
薛雨薇回到臥室,關上門,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
地板的冰涼透過衣料傳來。
她抱著膝蓋,將臉埋進去,肩膀微微抖動。
不是哭,是在笑。
笑自己的愚蠢,也笑他們的貪婪。
證據,又多了一條有力的。
她打開手機,看著何婉清發來的消息:“進展如何?注意安全,隨時聯系。”
薛雨薇回復:“魚餌已下,魚群躁動。證據在握。”
何婉清回了一個握拳的表情:“穩住,收官階段,最忌心急。讓他們自己把絞索套牢。”
薛雨薇刪掉信息,深吸一口氣,站起身。
鏡子里的人,眼睛紅腫,臉色蒼白,但眼底深處,卻燃著一簇冰冷的、堅毅的火光。
舞臺已經搭好,配角們賣力演出。
而她這個主角,是時候準備上演絕地反擊的戲碼了。
只是不知道,當幕布落下時,臺下倉皇失措的,會是誰。
06
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持續了大約兩周。
這兩周里,薛雨薇和陳炎彬的關系似乎“回暖”了。
陳炎彬恢復了以往的體貼,主動分擔家務,晚上一起追劇,偶爾還會計劃一下下次旅行。
只是,他看向薛雨薇的眼神深處,總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和探究。
他在等,等她“想通”,等她松口吐出那六十萬。
薛雨薇配合著他的表演,偶爾會和他一起瀏覽房產網站,假裝關心陳高昂看中的那個小區,甚至不經意地提起:“如果真要幫忙,是不是得先讓高昂打個借條?
公證一下?
陳炎彬總是含糊其辭:“一家人,搞得那么正式傷感情。再說高昂現在哪還得起,不就是個形式嘛,以后再說。”
以后再說。薛雨薇心中冷笑,怕是永遠沒有以后了。
李月琴的耐心似乎快耗盡了。
電話從兩天一個變成一天兩個,語氣也從“親熱”逐漸轉向“催促”,最后帶上了隱隱的威脅。
“雨薇啊,商量得怎么樣了?房東那邊可等不了了!”
“媽知道你有難處,但誰家沒個難處?你拉高昂這一把,咱們全家都念你的好。”
“炎彬是個孝順孩子,他可最聽他媽的話了。”
最后這句,意圖再明顯不過。
薛雨薇一律以“正在看理財產品贖回時間”、“和炎彬還在商量”為由擋回去。
她知道,臨界點快到了。
果然,周六上午,李月琴帶著陳高昂,直接登門。
這次,連表面功夫都省了。
李月琴進門,鞋也不換,一屁股坐在沙發主位,沉著臉。
陳高昂站在她身后,眼神躲閃,不敢看薛雨薇。
陳炎彬有些尷尬,倒了水過來:“媽,你怎么來了也不說一聲……”
“說什么說?”李月琴打斷他,聲音尖利,“我再不來,某些人就要把我們娘倆當猴耍了!”
她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射向薛雨薇。
“薛雨薇,今天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那六十萬,你到底給不給?”
客廳空氣瞬間凍結。
薛雨薇慢慢放下手中正在擦拭桌子的抹布,直起身,看向李月琴。
“媽,我說了,這筆錢不是小數目,我們需要時間……”
“時間時間!你還要拖到什么時候?”李月琴猛地一拍茶幾,水杯震得哐當響,“我看你就是不想給!根本沒把我們老陳家放在眼里!”
“媽,你別激動……”陳炎彬試圖安撫。
“我怎么能不激動?”李月琴指著薛雨薇,手指因為憤怒而顫抖,“你娶的好媳婦!眼里只有錢,根本沒有這個家!沒有親情!冷血動物!”
刻薄的話語像冰雹一樣砸下來。
薛雨薇挺直脊背,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眼神一點點冷下去。
“我沒有義務,拿我辛苦賺的錢,去給您游手好閑的兒子買房。”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你……你說什么?”李月琴氣得臉色發白,霍地站起來,“你沒義務?你嫁進我陳家,你就是陳家人!你的錢就是我陳家的錢!給弟弟買房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薛雨薇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法律上,沒有這條。道德上,也沒有。”
“好!好!你跟我講法律是吧?”李月琴胸口劇烈起伏,轉向陳炎彬,嘶聲道,“兒子,你聽見了?這就是你老婆!這種女人,你還留著干什么?”
陳炎彬臉色鐵青,嘴唇緊抿,看著薛雨薇。
薛雨薇也看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到一絲維護,哪怕只是一絲猶豫。
沒有。
他眼中只有被頂撞的惱怒,和計劃受阻的焦躁。
李月琴見陳炎彬不說話,更加氣急敗壞,拋出了最后的殺手锏。
她指著薛雨薇的鼻子,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薛雨薇,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這六十萬,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否則,你就跟我兒子離婚!我們陳家,要不起你這種自私自利的媳婦!”
“離婚”兩個字,像驚雷一樣在客廳炸響。
陳高昂嚇得縮了縮脖子。
薛雨薇心臟狠狠一抽,盡管早有預料,親耳聽到,仍是鈍痛。
她再次看向陳炎彬。
她的丈夫,她愛了多年的人。
他會怎么選?
在母親和妻子之間,在親情和道理之間,在貪婪和底線之間。
陳炎彬避開了她的目光。
他低下頭,沉默了幾秒鐘。
然后,他抬起頭,臉上竟然慢慢浮現出一絲奇異的、近乎輕松的笑容。
那笑容,讓薛雨薇渾身的血液瞬間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