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深秋,省博物館的三位專家站在我家堂屋里,盯著墻角那個黑乎乎的銅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為首的那位老專家姓周,頭發花白,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他蹲在地上,用放大鏡仔仔細細地看了足足有十分鐘,然后猛地站起來,聲音都變了調:
"這東西……你們用了多少年了?"
我爹在一旁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三十年了吧。"
"用來干什么的?"
我爹的臉更紅了,支支吾吾地說:"那個……接尿用的……"
周專家的眼睛差點掉下來。
他轉過頭,看著另外兩位專家,嘴唇哆嗦著說了一句話,讓我們全家人都傻了:
"這東西存世不超過十件……你們拿它當夜壺用了三十年?"
那一刻,我看見我爹的臉,從紅變成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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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還得從1978年說起。
那年我剛滿五歲,我們家住在陜西關中平原一個叫柳樹灣的小村子里。村子不大,百來戶人家,靠著一條叫柳河的小河,世世代代種地為生。
那時候的日子苦,苦到什么程度呢?家里一年到頭吃不上幾頓白面,過年才能吃頓餃子。我爹在生產隊里掙工分,我娘在家操持家務,還要照顧我和剛出生的妹妹。
我爹叫李根柱,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一輩子沒出過遠門,大字不識幾個,但有一樣本事——水性好。
村里人都知道,根柱是"浪里白條",能在柳河里一個猛子扎下去,半天不冒頭,再上來的時候,手里準攥著條大鯉魚。
那年夏天,天旱得厲害,柳河的水位降到了歷年最低。河床上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淤泥和石頭,還有一些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有人在河灘上撿到過銅錢、瓦罐,還有人挖出過一把生銹的劍。隊長說,這河底下可能埋著古墓,讓大家別亂挖,等上面派人來看看。
但那時候誰顧得上什么古墓不古墓?填飽肚子才是正事。
我爹那天去河里摸魚。
他從小在這條河里泡大的,知道哪個坑里藏著魚。天快黑的時候,他摸到了一塊大石頭底下,手指頭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他以為是塊石頭,使勁兒往外拽,拽了半天,發現不對——這東西是圓的,還挺沉。
等他把那東西從淤泥里刨出來,借著落日的余暉一看,是一個盆。
這盆比咱家的洗臉盆大一圈,黑乎乎的,沾滿了泥巴,沉甸甸的,少說也有七八斤。他用河水沖了沖,露出里面的底色——是青綠色的,像是銅的。
我爹心想,這玩意兒好啊,銅盆結實,拿回家能用。
他也沒多想,扛著那盆就回了家。
我娘看見了,問他:"哪來的?"
"河里摸的。"
"這是什么?"
"銅盆,挺沉的,應該能用。"
我娘拿過去看了看,說:"這盆長得怪,里面還有花紋,不像是咱們用的東西啊。"
我爹湊過去一看,果然,盆的內壁上刻著一些彎彎繞繞的圖案,看不懂是什么。盆的邊緣還有兩個小耳朵,像是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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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它呢,能盛水就行。"我爹不在乎。
我娘用那盆洗了幾次衣服,發現不太好使——底太深了,手夠不著,洗衣服不順手。
后來我爹說:"這盆放床底下吧,晚上起夜用。"
那時候農村沒有廁所,夜里解手都用尿盆。我娘嫌那盆太沉,不好倒,但我爹說大盆好,能裝得多,不用老起來倒。
于是,這個從河里摸出來的銅盆,就成了我們家的夜壺。
這一用,就是三十年。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慢慢長大了。
1985年,我上了初中,開始認識一些字。有一天,我趴在地上玩,偶然看到床底下那個銅盆。盆已經被用得烏漆嘛黑了,但隱約還能看到里面的花紋。
我好奇,把盆拖出來,用抹布擦了擦。
那些花紋變得清晰了一些。我看到了一些像魚又像龍的圖案,還有一些奇怪的符號,像字又不像字。
"爹,這上面刻的是什么?"
我爹正在院子里劈柴,頭也不抬地說:"誰知道,可能是以前人畫著玩的。"
"這是從哪來的?"
"河里撈的,咋了?"
"沒事,就是覺得好看。"
我把盆推回床底下,沒再多想。
1990年,我考上了縣里的高中,成了我們村第一個高中生。那時候電視開始普及了,我在學校的電視上看到過一些關于文物的節目,知道了什么叫青銅器,什么叫古董。
有一次放假回家,我又想起了那個盆。
我把它拖出來,仔細端詳。這一看,心里咯噔了一下。
這盆的顏色、質地、花紋,和電視上那些博物館里的青銅器,怎么看怎么像。
"爹,這盆該不會是古董吧?"
我爹正蹲在門口抽旱煙,聽了這話,笑了起來:"古董?咱家能有古董?別做夢了,那就是個破銅盆。"
"可是你看這花紋,像是老物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