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你老實說,那東西你喝了多久?”
“從搬過去……第二年開始吧,差不多快三年了。”
“每天都喝?”
“對,跟喝茶一樣,每天都喝。”
程靜覺得胃里那股疼,像一只手,先是攥著,后來就開始擰。擰得她眼前發黑,PPT上的字都開始跳舞。
她沒吭聲,摸索著從抽屜里拿出那瓶熟悉的胃藥,倒出兩片,連水都沒喝,直接仰頭干咽下去。
藥片卡在喉嚨里,一陣苦澀翻上來,她又給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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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大不了的。老毛病了。
桌上的煙灰缸里,煙頭已經堆成了個小山包。空氣里混著咖啡的焦香和尼古丁的澀味,這是她最熟悉的味道,是戰斗的味道。
門被輕輕推開,周毅端著一杯溫牛奶走進來。他走路總是很輕,像一只貓。
“又熬到這個點了,先把這個喝了,別空著肚子。”他的聲音也和他的人一樣,溫吞吞的。
程靜頭都沒抬,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的數據曲線,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放那兒吧。這個提案明天就要,客戶那邊的人難纏得很,錯一個小數點都得被他們揪出來說事。”
“身體要緊,要不去醫院看看吧,你這胃疼得越來越頻繁了。”周毅把牛奶杯往她手邊推了推。
“等這個項目拿下來再說!”程靜猛地一拍空格鍵,像是要把電腦屏幕敲碎,“現在去醫院?黃花菜都涼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小問題。”
周毅沒再說話,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給她捏了捏僵硬的肩膀。
程靜沒躲開,也沒回應。她習慣了。
周毅就像是她這部高速運轉的機器上唯一的減速帶,雖然沒什么大用,但偶爾也能讓她喘口氣。
提案大獲成功。
程靜在會議室里舌戰群儒,邏輯清晰,氣場全開,把對方幾個挑剔的負責人說得啞口無言,最后心服口服地簽了合同。
慶功宴設在城里最貴的一家餐廳。
包廂里,水晶燈亮得晃眼,空氣里飄著香水和酒精混合的味道。程靜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端著酒杯,成了全場的焦點。
下屬們輪番上來敬酒,說著奉承的話。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臉頰泛起好看的紅暈。酒精讓她興奮,也麻痹了胃里那只正在蘇醒的手。
輪到她給客戶老總敬酒時,她剛舉起杯子,話還沒說出口,那只手突然就不是擰了,而是變成了一把燒紅的鉗子,死死夾住了她的五臟六腑。
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從胃部炸開,瞬間竄遍了全身。
她手里的高腳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紅酒潑灑出來,像一灘刺眼的血。
周圍的喧鬧聲一下子遠了,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她眼前一黑,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的真絲襯衫,整個人軟軟地癱了下去。
最后的意識里,是周毅驚慌失措的臉和一聲聲“程靜!程靜!”的呼喊。
醫院的走廊白得像雪,消毒水的味道嗆得人鼻子發酸。
周毅坐在長椅上,雙手插在頭發里,死死地盯著急診室的門。時間過得特別慢,每一秒都像被拉長了的橡皮筋。
門開了,一個護士出來,讓他去辦住院手續。然后是各種檢查,CT,胃鏡,抽血。程靜被推來推去,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結果出來得很快。
孫主任,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戴著金絲眼鏡,表情嚴肅。他把周毅單獨叫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很安靜,只有空調出風口輕微的嗡嗡聲。
“病人的情況……不太好。”孫主任把一張CT片子插在燈箱上,片子上能看到一團模糊的、不規則的陰影。
“是胃腺癌,晚期。”
周毅感覺自己的耳朵嗡的一聲,什么都聽不見了。世界像是被按了靜音鍵。
孫主任的聲音還在繼續,飄飄忽忽地傳過來:“腫瘤已經侵犯了漿膜層,而且腹腔淋巴有多處轉移。這種情況,已經失去了根治性手術的機會。”
周毅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主任,那……那還能活多久?”他好不容易才從喉嚨里擠出這句話,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孫主任推了推眼鏡,眼神里有一絲不忍,但語氣依舊冷靜得像在分析數據:“如果不進行任何干預,根據臨床統計,預估生存期大概在六到九個月。如果病人身體能耐受,可以考慮做姑息性化療,主要是為了延長一些生存時間,提高一點生活質量。但是……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天,塌了。
周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辦公室的。他靠在墻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程靜醒過來的時候,病房里只有周毅一個人。她看著丈夫通紅的眼睛和躲閃的眼神,心里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她是誰,她是程靜,職場上的人精,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
“說吧,什么結果。”她的聲音很平靜,但攥著被子的手,指節已經發白。
周毅不說話,只是搖頭。
“周毅,你看著我。”程靜的聲音大了一點,“告訴我。”
周毅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后來,孫主任親自來了一趟。他沒有隱瞞,把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程靜。
程靜聽著,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這位在商場上殺伐決斷的女強人,此刻安靜得像一尊雕像。
孫主任走后,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
突然,程靜像是瘋了一樣,猛地掀開被子,抓起床頭柜上的水杯、飯盒,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為什么是我!為什么!”
她嘶吼著,聲音尖利刺耳。
“我拼了這么多年!我每天只睡四個小時!我做錯了什么!為什么是我!”
周毅沖上去抱住她,她就又抓又咬,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
鬧到最后,她沒了力氣,癱在周毅懷里,從嘶吼變成了壓抑的抽泣,最后陷入一片死寂。
從那天起,她把自己關了起來。她不說話,不吃飯,拒絕見任何人。周毅端來的飯菜,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直到涼透。
她就那么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眼神空洞,像是一口枯井。
出院回家,程靜把自己徹底變成了一個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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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曾經光鮮亮麗的家,如今彌漫著一股壓抑的、近乎腐爛的氣息。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一絲陽光都透不進來。
程靜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頭發油膩地粘在臉頰上,人迅速地瘦了下去,顴骨高高地凸起,眼窩深陷。
她砸掉了書房里所有跟工作有關的東西。那些她引以為傲的獎杯、證書、項目策劃書,全都被她撕碎、砸爛,扔得滿地都是。
周毅說什么,她都聽不見。或者說,聽見了,也只用最惡毒的話頂回去。
“滾!”
“別煩我!”
“你做的這些東西給誰吃?給鬼吃嗎?”
周一句話不說,默默地收拾地上的狼藉,把她扔掉的飯菜倒掉,然后再去做新的。他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人,只是眼里的光越來越暗。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多月。
一天深夜,程靜又被胃里那熟悉的、如今更加暴虐的疼痛折磨得睡不著。她光著腳下床,想去倒杯水。
客廳里沒有開燈,只有月光從窗簾縫隙里漏進來,照出一道慘白的光。
她看到周毅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他身上只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整個人縮成一團。
他的手里,還松松地攥著一本書,借著月光,程靜看清了書名——《胃癌晚期營養食譜大全》。
沙發的另一頭,散落著一堆打印出來的A4紙。最上面的一張,標題是黑體加粗的——《國際最新胃癌靶向藥物及臨床試驗方案》。
程靜的目光落在周毅的臉上。他瘦了很多,眼角不知道什么時候爬上了細密的皺紋,下巴上冒出了青灰色的胡茬。睡夢中,他的眉頭還緊緊地鎖著,眼角似乎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程靜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胃里的疼痛似乎被另一種更尖銳的東西取代了。那東西刺得她心臟發緊,呼吸困難。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她的放棄,她的沉淪,折磨的不僅僅是她自己。眼前這個男人,在陪著她一起下地獄。
她慢慢走回房間,躺在床上,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周毅像往常一樣,端著一碗小米粥走進臥室。他已經做好了再次被程靜罵出去的準備。
“放那兒吧。”程靜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厲害。
周毅愣住了。
程靜慢慢地坐起身,靠在床頭,端起那碗粥,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來。
那碗粥沒什么味道,但咽下去的時候,程靜覺得喉嚨里燒得慌。
喝完半碗,她把碗放下,看著周毅,說:“給孫主任打電話,我同意做化療。”
周毅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程靜看著他,繼續說:“我不想治好,我知道治不好了。我就是……想多活幾天,陪陪你。”
頓了頓,她又做出了一個讓周毅震驚的決定。
“我們把市中心的房子賣了吧。”
“什么?”
“賣了。離開這個鬼地方。”程靜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點除了絕望之外的東西,“我們去南方,找個山清水秀的小鎮,買個帶院子的房子,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剩下的錢,就給我化療用。”
她奮斗了半輩子,用命換來了這座城市的這套房子、這個位置。現在,她不想要了。這些東西,差點要了她的命。
周毅沒有絲毫猶豫,用力地點了點頭:“好,都聽你的。”
房子賣得很順利。當中介把一大筆錢打到他們卡上的時候,程靜沒有一點留戀。她只帶走了幾件隨身的衣服,和周毅一起,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他們最終在南方一個地圖上都很難找到的偏遠小鎮停了下來。這里群山環繞,空氣里永遠帶著一股潮濕的、植物的味道。
他們用賣房款的一部分,在鎮子邊上買下了一棟帶院子的老房子。房子很舊,墻皮都有些剝落,但院子很大,院里還有一棵石榴樹。
程靜徹底切斷了和過去的所有聯系。她換了手機號,注銷了所有的社交賬戶。那個在廣告界叱咤風云的創意總監程靜,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一個叫程靜的、得了癌癥的普通女人。
新生活像一潭死水,但慢慢地,也開始有了些微的波瀾。
他們做的第一件事,是徹底的飲食革命。
程靜把過去所有不健康的飲食習慣,像扔垃圾一樣扔掉了。她不再碰任何加工食品,戒了煙,戒了咖啡。她開始研究各種營養學書籍,像過去研究項目方案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啃。
周毅在院子里開墾出了一小塊菜地。程靜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看著那些青菜、番茄、黃瓜,在自己的照料下,一點點地長大。
她的食譜變得極端、嚴苛,甚至有些怪異。每天的食物,就是那些最新鮮的、用最簡單的方法烹飪的蔬菜。水煮,清蒸,連油都放得極少。
周毅看著她吃得那么“苦”,有些心疼,但程靜卻樂在其中。她能感覺到,身體的負擔,似乎真的變小了。
第二件事,是喚醒沉睡的身體。
剛開始,程靜虛弱得連走路都喘。但她還是堅持每天出門,在屋后那條通往山里的石子路上散步。
她的身體狀況,在定期去縣城醫院的化療和這種近乎原始的生活方式之間,達成了一種脆弱的平衡。化療的副作用依舊折磨著她,每次回來都要躺上好幾天,惡心、嘔吐、脫發。但緩過來之后,她又會繼續她的散步。
從最初的幾百米,到后來的幾公里。她走得很慢,像個八十歲的老太太。她不追求速度,也不追求距離,只是專注地呼吸著山里清冽的空氣,感受著腳下的石子路,看著路邊的野花。
這不像鍛煉,更像是一種儀式。一種她與生命本身,與死亡之間,無聲的對話。
第三件事,則是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節奏。
在這個小鎮上,時間仿佛是靜止的。沒有催命的電話,沒有永遠也做不完的PPT。程靜開始學著“浪費”時間。
她可以花一個下午,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一本書。也可以花一個上午,看螞蟻搬家。
她和周毅的話也變少了。但兩個人之間,卻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周毅重新拿起了畫筆。他不再畫那些冰冷的建筑設計圖,而是畫山,畫水,畫院子里的石榴樹,畫坐在樹下看書的程靜。
就在這樣的日子里,程靜遇到了那件不起眼,卻最終改變了一切的“第四件事”。
那天她散步回來,看到鄰居王阿婆在自家門口的腐木樁上采著什么東西。那東西黑乎乎的,長得有點像木耳,但顏色更深,質地更硬。
“王阿婆,你采這個做什么?”程靜好奇地問。
王阿婆抬起頭,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笑著說:“這個啊,叫‘烏參菌’,我們這山里祖輩傳下來的。曬干了泡水喝,能清體,提氣。”
“治病的?”
“那說不上,就是喝了人舒坦。”王阿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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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靜半信半疑。她經歷過最頂尖的現代醫學的審判,對這種神神叨叨的民間土方,本能地是排斥的。
但那天晚上,胃里又開始隱隱作痛時,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王阿婆的話。
“死馬當活馬醫吧。”她對自己說。
第二天,她也學著王阿婆的樣子,在山里潮濕的腐木上,找到了那種黑色的菌類。她采了一些,拿回家曬干。
學著老人的樣子,她掰了一小塊,放進杯子里,用開水沖泡。
一股帶著泥土和腐木氣息的、奇異的菌香彌漫開來。茶湯的顏色,深得像墨汁。
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味道并不好,有點澀,有點苦,還有點土腥味。
但從那天起,每天散步回來后喝一杯“烏參菌”茶,成了她一個新的、固定的習慣。
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沒告訴周毅,也沒告訴每次復查時問她情況的孫主任。
她覺得這有點可笑,有點迷信。說出來,怕他們笑話自己病急亂投醫。在她心里,這杯怪茶,更多的是一種心理安慰。一個瀕死的人,抓住的任何一根稻草,哪怕明知它不結實。
時間就像山間的流水,無聲無息地淌了過去。
一年,兩年,三年。
程靜的生命倒計時,早就過了孫主任當初預言的最后期限。她還活著。
雖然每隔一段時間的化療依然像一場酷刑,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但她的精神狀態,和身體的各項指標,都穩定在一個讓孫主任都感到驚訝的水平上。
他和周毅,都漸漸習慣了這種與“癌”共存的平靜生活。他們默契地不再去想“奇跡”這兩個字,那太奢侈了。他們只是珍惜著這偷來的、不知道哪天就會被收回去的每一天。
三年多的時間,程靜甚至已經可以完成一些輕度的登山活動。她能自己一個人,背著水壺,走到半山腰的亭子里,看山下的炊煙裊裊。
她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不好不壞地,一直過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第四年初春的一天,山里的杜鵑花開得漫山遍野。
程靜剛從一次登山回來,喝完了那杯慣例的“烏參菌”茶。
剛放下杯子,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突然從腹部傳來。那不是胃痛,而是一種更深、更猛烈的絞痛,像有一把燒紅的電鉆,在她的肝區瘋狂鉆探。
緊接著,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她沖到院子里,扶著石榴樹,吐得昏天黑地。吐出來的,全是黃綠色的膽汁。
她感覺自己的皮膚和眼白,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黃。
周毅從屋里沖出來,看到她的樣子,嚇得魂飛魄散。這和以往任何一次的疼痛都不同,來勢洶洶,帶著一股要把人徹底摧毀的暴虐氣息。
“程靜!程靜!你怎么了!”
程靜連話都說不出來,額頭上全是豆大的冷汗,整個人軟倒在周毅懷里,幾乎要昏厥過去。
周毅腦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去醫院!回城里!找孫主任!
他抱起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的程靜,把她塞進那輛很久沒開過的舊車里,一腳油門踩到底,朝著幾百公里外的城市狂奔而去。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飛馳,周毅的心也像被架在火上烤。他不敢看旁邊副駕上蜷縮成一團、不斷呻吟的程靜。
所有人都以為,是癌癥終于發動了總攻。那顆在程靜身體里蟄伏了四年的炸彈,終于要爆炸了。
末日,來臨了。
到了醫院,程靜直接被送進了搶救室。
周毅站在搶救室外,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和亮起的紅燈,感覺自己的腿都在發軟。
一個護士拿著一張紙和筆,匆匆地從里面走出來:“家屬,過來簽一下病危通知書。”
周毅走過去,接過那張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紙。他的手抖得厲害,連自己的名字都寫得歪歪扭扭,像一條掙扎的蚯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搶救室的門,突然被猛地推開。
孫主任拿著兩份報告,幾乎是沖了出來。他臉上帶著一種極度震驚、困惑,甚至夾雜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復雜表情。他一把抓住周毅的胳膊,眼鏡都有些歪了,聲音都變了調:
“周先生,你冷靜點聽我說!我們剛剛做了最詳細的影像對比。程女士胃部的腫瘤……不但沒有擴大,反而……反而比三年前縮小了超過百分之八十!有些轉移的淋巴結甚至已經檢測不到活性了!這在醫學上,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
周毅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巨大的、不真實的狂喜還沒來得及涌上心頭,孫主任的下一句話,就如同一盆冰水,從頭到腳將他澆了個透心涼。
孫主任臉色凝重地舉起另一份報告,一字一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