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e id="ffb66"></cite><cite id="ffb66"><track id="ffb66"></track></cite>
      <legend id="ffb66"><li id="ffb66"></li></legend>
      色婷婷久,激情色播,久久久无码专区,亚洲中文字幕av,国产成人A片,av无码免费,精品久久国产,99视频精品3

      老公被追尾,婆婆讓準備7萬手術費,事后我發現,他車身沒有劃痕

      分享至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早晨七點的霧還沒散盡,像塊濕抹布糊在窗玻璃上。我正把牛奶放進微波爐,手機就響了。屏幕上“婆婆”兩個字跳得讓人心慌。

      “林溪!文睿出事了!”周玉琴的聲音劈頭蓋臉砸過來,帶著那種特有的、尖銳的哭腔,“上班路上被追尾了,腿撞得不成樣子!現在人在明康醫院搶救室,醫生說要馬上手術,你先帶七萬塊錢過來!”

      微波爐“叮”一聲。牛奶燙手。

      “媽,您別急,我這就——”話沒說完,電話已經掛了。周玉琴向來這樣,通告,不是商量。我握著手機站在廚房里,晨光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在地上切出一道道蒼白的格子。



      我和陸文睿結婚三年。他是華晟公司的項目組長,我是美術培訓機構的老師。日子過得像陽臺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婆婆周玉琴住城東老小區,每周總要挑個日子過來“看看”,順便把冰箱里我買的進口水果裝進她帶來的布袋里。

      七萬。我腦子里過了一遍數字。卡里還有五萬八,是攢著準備換掉那輛二手車的。剩下的一萬二,得動定期存款。我把牛奶倒進水槽,乳白色的液體打著旋兒下去。

      去銀行的路上堵得厲害。紅燈一個接一個。我搖下車窗,秋風吹進來,有點涼。腦子里亂糟糟的——追尾,腿,手術。陸文睿上周還說膝蓋有點疼,我讓他去看看,他擺擺手說老毛病,打籃球扭的。現在想來,那笑容有點模糊。

      取完錢趕到明康醫院,已經九點半。搶救室在住院部三樓,走廊長得望不到頭,消毒水味混著某種鐵銹似的氣味往鼻子里鉆。塑料椅子上坐著幾個神色麻木的人,地上有灘干涸的、顏色可疑的污漬。

      周玉琴就在搶救室門口那排椅子最中間坐著。她今天穿了件暗紫色的針織開衫,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看見我,沒站起來,只把手一伸:“錢呢?”

      我把裝錢的牛皮紙袋遞過去。她接過去,手指靈活地打開封口,低頭數了數。然后抬頭,眉頭擰起來:“就這些?”

      “媽,現金取了七萬整。”我說,“文睿怎么樣了?醫生怎么說?”

      “還能怎么說?等著開刀!”她站起身,紙袋抱在胸前,“你在這兒等著,我去交費。醫生說了,得盡快。”她步子邁得又急又穩,紫色開衫下擺在空氣里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轉眼就消失在走廊拐角。

      我獨自站在搶救室門口。門緊閉著,上方紅燈亮著“搶救中”。旁邊有個穿藍條紋病號服的老太太被推過去,輪子吱呀呀響。墻壁很白,白得刺眼。

      等了約莫二十分鐘,周玉琴回來了,手里捏著幾張單據。“交上了。”她把繳費單塞給我,“你收著,以后保險理賠用。”

      我接過單子。抬頭是“明康醫院住院收費票據”,患者姓名陸文睿,金額七萬元整。項目名稱那欄印著“骨科手術及材料費”。底下蓋著醫院的紅章,日期是今天。

      “媽,我能進去看看文睿嗎?”

      “看什么看,麻藥還沒過呢。”周玉琴重新坐下,拍了拍旁邊的空位,“你也坐。醫生說手術挺成功,就是骨頭碎得厲害,打了鋼釘。得住一陣子院。”

      我坐下來,塑料椅子冰涼,把大腿硌出兩條紅印。“肇事司機呢?報警了嗎?保險怎么說的?”

      “哎呀,這些事文睿自己會處理。”周玉琴擺擺手,像是要揮開一只蒼蠅,“他現在人沒事最重要。你呀,這幾天就多往醫院跑跑,燉點骨頭湯。我那把老骨頭,熬不了夜。”

      我看著她。她眼角有細密的皺紋,但眼睛很亮,亮得有點過分。嘴唇抿成一條線,涂了點豆沙色的口紅,沒掉色。我突然想,接到兒子車禍電話的母親,會記得涂口紅嗎?

      這個念頭像根小刺,輕輕扎了一下。

      “媽,文睿的手機在您這兒嗎?我想給他同事說一聲,請假的事。”

      “手機?”周玉琴頓了頓,“可能撞壞了吧,警察撿到的,說是一起送來的,我還沒顧上看。回頭我找找。”

      走廊那頭傳來護士叫號的聲音。有個年輕男人扶著額頭走過來,手指縫里滲出血。我突然覺得這地方讓人喘不過氣。

      “我去趟洗手間。”我說。

      周玉琴點點頭,從包里掏出老年手機,開始按鍵盤。我起身往走廊另一端走,瓷磚反射著天花板慘白的日光燈,腳步聲空洞地響著。

      洗手間在樓梯間旁邊。我擰開水龍頭,冷水沖在手腕上。鏡子里的人臉色發白,眼眶下有淡淡的青影。昨晚趕培訓中心的課程方案,熬到一點。陸文睿是十一點回來的,說公司應酬,一身酒氣。我們沒說話,各自睡了。

      現在他在一墻之隔的搶救室里,腿上打著鋼釘。

      我關掉水龍頭,從包里拿出手機。解鎖,屏幕上是我們的結婚照,在海邊,兩個人都笑得很用力。我點開微信,置頂聊天是陸文睿。最后一條消息是昨天下午,他問我晚上想吃什么,我說隨便。

      猶豫了幾秒,我打字:“文睿,媽說手術很順利。別擔心,錢已經交了。好好休息。”

      發送。綠色的氣泡框前面,很快出現一個小小的灰色勾號。

      已送達。

      他沒看手機。麻醉中,正常。

      我收起手機,推開洗手間的門。走廊里,周玉琴還坐在那兒,低頭按著手機。我走過去,在她旁邊重新坐下。

      “媽,文睿是在哪段路上出事的?”

      “就他們公司前面那個十字路口。”周玉琴頭也沒抬,“早高峰,車多。一個開貨車的司機疲勞駕駛,從后面撞上來了。”

      “交警出具責任認定書了嗎?”

      “林溪。”周玉琴終于抬起頭,眼睛直直看著我,“你今天問題怎么這么多?文睿還在里面躺著呢,你倒關心起這些來了?認定書該有的時候自然會有,保險公司又不是吃干飯的。”

      她語氣里的不耐煩像針一樣刺出來。我閉上嘴,看著搶救室的門。

      紅燈還亮著。

      時間一點點爬過去。走廊盡頭的電子鐘顯示十一點十七分。周玉琴開始打哈欠,說昨晚沒睡好。我說媽您先回去吧,我在這兒守著。她推辭了兩句,站起身,把裝錢的空紙袋折好塞進包里。

      “那我先回去熬湯,晚上帶過來。你看著文睿,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

      我點點頭。她走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漸漸遠去,最后消失在電梯方向。

      走廊重新安靜下來。旁邊椅子上的人換了一撥,有個小孩在哭,聲音細細的,像貓叫。我盯著搶救室的門,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勁。

      七萬手術費。現金。周玉琴數錢時熟練的動作。繳費單上清晰的“骨科手術及材料費”。陸文睿的舊傷。婆婆過于整潔的妝容。

      還有——

      我猛地掏出手機,再次點開和陸文睿的聊天框。我發的那條消息前面,依然是灰色勾號。

      已送達。

      如果手機撞壞了,在警察那里,或者還沒開機,應該是未送達狀態。

      如果手機在婆婆那兒,她沒開機,也應該是未送達。

      已送達,意味著手機開機了,聯網了,收到了這條消息。

      我手指有點涼。點開通訊錄,找到陸文睿的號碼,撥出去。

      “嘟——嘟——嘟——”

      響了五聲,沒人接。自動掛斷。

      再撥。

      這次響了三聲,被掛斷了。

      不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是被主動掛斷。

      我坐在冰涼的塑料椅子上,看著手機屏幕暗下去。走廊的燈光白慘慘的,照得人心里發空。搶救室的紅燈依然亮著,像一只永不閉合的眼睛。

      我把手機握在手里,金屬邊框硌著掌心。遠處傳來推車滾輪的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越來越濃,濃得讓人喉嚨發緊。

      窗外的霧早就散了,陽光照進來,在走廊地上投下明亮的方塊。可這光亮半點沒透進心里。我就那么坐著,等著,直到雙腿麻木,直到護士從搶救室里走出來,摘下口罩,說了句什么。

      我沒聽清。或者說,聽清了,但沒進腦子。

      護士又說了一遍:“陸文睿家屬?病人推去病房了,308床。你可以過去了。”

      我站起身,腿麻得一個趔趄。扶著墻站穩,一步一步朝308病房走去。走廊很長,長得好像永遠走不到頭。兩邊病房的門有的開著,有的關著,泄露出的光線明明滅滅。

      308在走廊中段。門虛掩著。我推開門,看見靠窗的病床上躺著個人,被子蓋到胸口,左腿被支架抬高,裹著厚厚的石膏。臉側向窗戶那邊,看不真切。

      我走過去,在床邊停下。

      “文睿。”我叫了一聲。

      沒反應。

      我又走近一步。這下看清了。閉著眼睛,臉色有些蒼白,但呼吸平穩。的確是陸文睿。他睡著,或者麻醉還沒完全過去。

      我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病房里還有兩張空床,窗簾半拉著,陽光在地板上切出傾斜的光帶。空氣里有藥水味,還有種病房特有的、混合著灰塵和消毒水的沉悶氣味。

      我就那么坐著,看著他。他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嘴唇有點干,起皮了。我拿起床頭柜上的水杯,棉簽蘸了點水,輕輕潤了潤他的嘴唇。

      他動了一下。

      我停下動作。他眼皮顫了顫,慢慢睜開。眼神起初是渙散的,漸漸聚焦,落在我臉上。

      “……林溪?”聲音沙啞。

      “嗯。”我把棉簽扔進垃圾桶,“感覺怎么樣?腿疼嗎?”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這個問題。然后很慢、很慢地,搖了搖頭。“還好。媽呢?”

      “回去熬湯了,晚上過來。”

      他“哦”了一聲,重新閉上眼睛。過了幾秒,又睜開:“錢……交了嗎?”

      “交了。七萬。”

      他又“哦”了一聲。然后側過頭,看向窗外。陽光照在他臉上,能看見細小的絨毛。我們都沒再說話。病房里很安靜,只有走廊偶爾傳來的腳步聲。

      過了很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他忽然開口,聲音很輕:“林溪。”

      “嗯?”

      “對不起。”

      我看著他。他依舊看著窗外,側臉線條有些緊繃。

      “對不起什么?”我問。

      他沒回答。眼睛閉著,像是又睡著了。但我知道他沒睡,睫毛在輕輕顫動。我就等著,等一個解釋,或者什么都不等。

      窗外有鳥飛過去,影子掠過窗簾。

      他終于轉回頭,睜開眼睛看著我。那雙眼睛很黑,深不見底。

      “讓你擔心了。”他說,“還花了這么多錢。”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搖了搖頭:“人沒事就好。”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個笑容,但沒成功。然后重新閉上眼睛,這次是真的睡著了。呼吸逐漸均勻綿長。

      我坐在那兒,看著他沉睡的臉,看著石膏包裹的腿,看著床頭柜上那張七萬元的繳費單。陽光慢慢移動,從地板爬上床沿,照亮了他擱在被子外的手。手指修長,指甲剪得很干凈,無名指上戴著我們的婚戒,銀色的,微微反光。

      我把視線移開,看向窗外。天空很藍,藍得沒有一絲云。樓下院子里有病人被護工推著散步,輪椅的輪子緩慢轉動。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

      我掏出來看。是培訓中心的工作群消息,討論下周的課程安排。我掃了一眼,沒回復。退出群聊,界面回到和陸文睿的聊天框。

      我發的那條消息還靜靜地躺在那里。前面是灰色的勾號。

      已送達。

      下面是空白的輸入框。光標一閃,一閃。

      我鎖屏,把手機放回口袋。站起身,走到窗邊。樓下的銀杏樹葉子黃了一半,在風里輕輕搖晃。遠處城市的天際線高低起伏,玻璃幕墻反射著刺眼的光。

      站了一會兒,我回到床邊。陸文睿睡得很沉,胸口規律地起伏。我輕輕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從內袋里掏出錢包。打開,抽出夾層里的一張照片。

      是我們結婚那年在海邊拍的。兩個人,背后是夕陽和海浪。他摟著我的肩,我靠在他懷里,兩個人都在笑,笑得眼睛瞇成縫。

      看了很久,我把照片塞回錢包,拉好拉鏈。外套重新搭回椅背。

      走廊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口停下。門被推開,護士端著托盤進來,準備換藥。我退開幾步,讓出空間。護士動作麻利地檢查了一下輸液管,在病歷板上記錄了什么,又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門重新關上。

      病房里又只剩下我們兩個。陽光繼續移動,爬上石膏包裹的腿,照出一片刺眼的白。我重新坐下,看著那片白,看著病床上沉睡的人,看著這個安靜得有點過分的午后。

      時間一點點流逝。

      窗外,天色漸漸暗下來。

      陸文睿在醫院住了五天。這五天里,周玉琴每天準時在傍晚出現,拎著一個保溫桶,里面是熬得發白的骨頭湯。她總是風風火火地來,指揮我打水、擦身、叫護士換藥,然后坐在床邊,握著陸文睿的手,絮絮叨叨地說些鄰里閑話,或者抱怨物價又漲了。陸文睿大多數時間沉默地聽著,偶爾“嗯”一聲,目光常常落在窗外,或者盯著自己打著石膏的腿,眼神有點空。

      我白天上班,下班后直接來醫院。培訓中心最近在準備秋季考級,忙得腳不沾地。坐在病房里,我有時會對著筆記本電腦改教案,鍵盤敲擊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陸文睿不怎么說話,我們也好像沒什么話可說。問候是必要的,吃喝拉撒是必要的,但除此之外,空氣里總飄著一層看不見的隔膜。

      那通被掛斷的電話,像根細小的刺,一直扎在喉嚨里。我試過再次拿起陸文睿的手機——有一次他睡著了,手機就放在床頭柜上。我剛剛觸碰屏幕,周玉琴的聲音就從背后響起來:“找什么呢?文睿要休息,別亂動他東西。”

      我縮回手,轉頭看她。她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垃圾袋,眼神銳利得像刀片。“媽,我看他手機沒電了,想幫他充上。”

      “我來就行。”她走過來,一把拿起手機,很自然地塞進自己隨身帶的布袋里,“這些小事你不用管,照顧好文睿就行。”

      那天晚上,趁周玉琴去打開水,我輕聲問陸文睿:“你手機是不是壞了?媽一直收著。”

      陸文睿正看著電視里無聊的綜藝節目,聞言側過頭,臉上沒什么表情:“可能吧,撞得挺厲害,屏幕都碎了。媽說回頭拿去修修。”

      “那天……我給你打電話,怎么被掛了?”我問得盡量隨意。

      他眼神閃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平靜:“有嗎?可能是媽不小心碰到的吧。我一直迷迷糊糊的,不太清楚。”

      這個解釋,挑不出大毛病。可我忘不了那個“已送達”的狀態。碎屏的手機,能開機,能聯網,還能“不小心”掛斷電話?

      我沒再追問。追問下去,像是我在無理取鬧。丈夫躺在病床上,婆婆忙前忙后,而我卻在這里疑神疑鬼。有時候看著陸文睿蒼白的臉,看著那厚重的石膏,我會產生一絲愧疚,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太冷漠了。

      第五天下午,醫生查房后說恢復情況不錯,明天可以出院回家靜養,但一個月內不能承重,要定期回來復查拆線。周玉琴聽了,拍著胸口念了句佛,然后轉向我:“林溪,那你趕緊把家里收拾一下,文睿回去得有個舒服環境。客廳那個沙發挪一挪,方便他放腿。還有,浴室得鋪上防滑墊,我明天去買。”

      我點頭應下。心里盤算著請假的事情。培訓中心的主任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

      “還有,”周玉琴壓低了一點聲音,把我拉到病房外走廊,“出院結賬,可能還得補點錢。我問過護士了,醫保報銷一部分,但有些進口藥和材料費不報。大概還得準備兩萬左右。”

      又是錢。我看著她:“媽,上次七萬已經……”

      “我知道。”她打斷我,眉頭又習慣性地擰起來,“誰想到會出這種事?但總不能不用好藥吧?文睿還年輕,腿可不能留下后遺癥。錢的事,你們年輕人總比我們有辦法。我跟你爸那點退休金,也就夠我們倆嚼用。”

      她的話滴水不漏,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我沉默著。卡里的定期已經動了一部分,剩下的,是留著應急的。但“應急”,眼前不就是嗎?

      “我想想辦法。”我說。

      周玉琴臉色這才緩和些,拍了拍我的胳膊:“這就對了,夫妻就是要共患難。我去看看文睿還有什么要收拾的。”

      她轉身進了病房。我靠在冰涼的墻壁上,看著走廊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管,一只小飛蟲繞著燈管不停地撞,發出細微的嗡嗡聲。

      陸文睿出院那天,是個陰天。我請了半天假,和周玉琴一起把他接回家。他拄著拐杖,動作很慢,左腿完全不敢用力。我和周玉琴一左一右扶著他,好不容易才挪進電梯,挪進家門。

      家里確實按照周玉琴的要求收拾過。沙發挪到了墻角,空出一大塊地方,鋪了軟墊。浴室鋪上了嶄新的防滑墊。空氣里還有打掃過的清新劑味道。

      把陸文睿安頓在沙發上,周玉琴又開始指揮:“林溪,你去把文睿的睡衣拿出來,要那套純棉的,舒服。我去把湯熱上。”

      我走進臥室。衣柜里,陸文睿的衣服整齊地掛著。我找到那套淺灰色的睡衣,拿出來時,一個東西從衣袋里滑落,掉在地板上。

      是一個黑色的、小巧的U盤。

      我撿起來,U盤很普通,沒有任何標識。我捏在手里,心里莫名一跳。陸文睿的工作資料通常用公司配的加密U盤,或者直接存云端。這種普通的U盤,他很少用。

      外面傳來周玉琴叫我的聲音。我把U盤握在手心,拿著睡衣走出去。

      整個下午都在忙亂中度過。安置陸文睿,熱飯熱湯,聽周玉琴反復叮囑注意事項——不能碰水,按時吃藥,記得預約復查……直到天色暗下來,周玉琴才終于說要回去。

      “媽,吃了晚飯再走吧。”我客套了一句。

      “不了,你爸還等我呢。”她穿上外套,走到沙發邊,又彎腰對陸文睿說:“兒子,好好養著,媽明天再來看你。有事隨時打電話。” 說著,她似乎很自然地,伸手拿起了陸文睿放在茶幾上的那個舊手機——就是她說撞壞了的那個。“這個我先拿回去,看看能不能修好,修不好就給你買個新的。”

      陸文睿“嗯”了一聲,沒太大反應。

      我心里那根弦卻繃緊了。手機不是壞了嗎?一直放在她那里,現在又要拿回去“修”?如果真壞了,何必多此一舉?

      周玉琴走后,屋里一下子安靜下來。陸文睿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我把碗筷收拾進廚房,水流聲嘩嘩地響。看著窗外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我深吸一口氣,擦干手,走到客廳。

      “文睿,”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我們談談。”

      他睜開眼,眼神有些疲憊:“談什么?”

      “車禍的事。”我直視著他,“具體是哪一天,幾點鐘,在哪個路口?對方車牌號你還記得嗎?交警出具的責任認定書,我們得去拿。還有保險理賠,需要哪些材料,我們得開始準備了。”

      我一口氣問出來,語氣盡量平靜,像只是關心后續處理。

      陸文睿沉默了幾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扶手。“那天……就是周一早上,大概八點左右吧,快到公司那個十字路口,綠燈我剛起步,后面一輛小貨車就撞上來了。太快了,我沒看清車牌。” 他語速有點慢,像在回憶,“交警后來來了,處理了現場,車子被拖走了。責任認定書……應該還沒出來吧,可能過幾天會通知。”

      “肇事司機呢?你沒留他聯系方式?”

      “當時……腿疼得厲害,哪顧得上。交警那里都有記錄吧。” 他避開了我的目光,看向自己打著石膏的腿,“保險的事,等認定書出來再說吧,不急。”

      每一個回答都模棱兩可,合乎情理,卻又什么都沒落實。那種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你手機,”我換了個方向,“媽說撞壞了,但那天我給你發微信,顯示已送達。我打電話,也被掛斷了。”

      陸文睿的眉頭微微蹙起,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林溪,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懷疑我嗎?懷疑我媽?” 他聲音提高了一點,“我腿都成這樣了,你還在糾結這些細枝末節?”

      “我不是糾結細枝末節。”我努力保持冷靜,“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七萬手術費不是小數目,后續可能還要錢,保險理賠也需要依據。這些不都應該弄清楚嗎?”

      “弄清楚?”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譏誚,“怎么,你覺得我和我媽合起伙來騙你的錢?林溪,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我出車禍,躺在醫院里,你不關心我的傷,倒像審犯人一樣審我?”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下來。我看著他因為激動而有些發紅的臉,突然覺得有些陌生。這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陸文睿,或者說,我從未見過他這一面。

      “我沒有審你。” 我聲音干澀,“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我被車撞了,腿斷了,做了手術,花了錢!” 他幾乎是低吼出來,胸口起伏著,“這就是真相!你愛信不信!”

      吼完,他猛地扭過頭,不再看我,胸口劇烈地起伏,顯然是氣極了。

      爭吵驟然爆發,又戛然而止。房間里只剩下我們粗重的呼吸聲。窗外的夜色濃稠如墨,吞噬了最后一點天光。我坐在椅子上,渾身發冷。那根刺,終于從喉嚨滑到了心里,扎得更深,更疼。

      他沒有解釋“已送達”,沒有解釋掛斷的電話,甚至沒有對車禍細節有任何確切的描述。他用憤怒和指責,堵住了我所有的問題。

      我們之間,第一次出現了如此尖銳而冰冷的裂痕。

      那一晚,我們分房睡了。我搬到了書房的小榻上。夜里,我睜著眼睛看天花板,腦子里反復回放這些天的片段:周玉琴數錢的手指,過于平整的妝容,繳費單,舊傷,被拿走的手機,陸文睿閃爍的言辭和突如其來的怒火……碎片很多,卻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圖案,只讓人覺得處處透著詭異和寒氣。

      第二天是周六,我不用去培訓中心。陸文睿還在主臥睡覺。我輕手輕腳地起床,洗漱,然后打開電腦。

      既然從他們那里問不出,我就自己查。

      我先搜索了“明康醫院 骨科 手術費 七萬”,跳出來的信息很雜,沒有直接可比性。我又嘗試回憶周玉琴說過的細節——“他們公司前面那個十字路口”,“早八點左右”,“小貨車追尾”。

      陸文睿的公司叫“華晟”,在城北的創匯大廈。我搜索了創匯大廈周邊的道路監控分布,但這是內部信息,查不到。我又想到交通事故處理流程,一般會由交警部門出具認定書。或許我可以去交警隊問問?

      這個念頭讓我心跳有點快。我不知道該去哪個交警隊,也不知道需要什么手續。但這是目前最直接的途徑。

      上午九點,我隨便找了個借口出門,說去買菜。陸文睿靠在床頭看書,只“嗯”了一聲,沒多問。

      我直接打車去了市交警支隊。接待大廳里人不少,空氣混濁。我排隊到了咨詢窗口,里面坐著一個表情嚴肅的中年女警。

      “您好,我想咨詢一下交通事故認定書的事情。” 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

      “事故時間、地點、當事人姓名。” 女警頭也沒抬,手指敲著鍵盤。

      “大概是上周一早上八點左右,在創匯大廈附近的十字路口,當事人是我丈夫,陸文睿。”

      女警在電腦上查詢了一會兒,搖搖頭:“沒有記錄。你確定是上周一?具體哪個路口?事故報警了嗎?”

      我被她問得一愣。“應該……報警了吧?交警去了現場。”

      “有報警回執嗎?或者事故編號?”

      我搖搖頭。

      女警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多了點審視:“什么都沒有,怎么查?也可能是下轄大隊處理的,你得去具體轄區大隊問。不過,一般有事故,當事人手里都會有聯系方式的。你丈夫沒給你嗎?”

      我啞口無言。陸文睿什么都沒給我。

      “女士,”女警語氣緩和了一點,“如果事故確實發生了,交警處理了,肯定有記錄。你最好問清楚你丈夫具體情況,或者找找有沒有事故現場的照片、保險公司的報案號之類的,再來查。這樣空口來問,我們很難幫你。”

      我道了謝,有些茫然地走出交警支隊。陽光刺眼,我站在臺階上,感到一陣無力。女警說得對,我什么都沒有。報警回執?事故編號?現場照片?我一概不知。周玉琴和陸文睿,誰也沒提過這些。

      難道真是我多心了?也許只是他們疏忽了?或者認定書還沒下來?

      可那通被掛斷的電話,那個“已送達”的狀態,還有陸文睿激烈的反應,像鬼影一樣纏著我。

      我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路,想起那個U盤。或許里面有什么?我找了個路邊的咖啡館坐下,拿出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為了隨時修改教案,我習慣帶著它。

      插入U盤。系統識別,打開。

      里面只有一個文件夾,名字是一串毫無規律的數字字母組合。點開,是幾個PDF文檔和一個Excel表格。

      我點開第一個PDF,是份項目計劃書,標題是“藍海大廈二期內部競標方案”,署名是華晟公司某個項目組,但負責人不是陸文睿。翻了幾頁,是一些建筑設計指標和預算。

      又打開Excel表格,是一些復雜的財務數據和人員列表,我看不太懂,但能看出是某個項目的成本分析。

      這些看起來就是普通的商業文件,雖然出現在陸文睿的私人U盤里有點奇怪,但也許是他工作相關的備份?他是項目組長,接觸這些不意外。

      我有些失望,正打算關閉,目光忽然落在最后一個PDF文檔上。文件名是“結算確認-補充協議”。我雙擊打開。

      這是一份簡短的協議,甲方是“騰遠建材”,乙方是“華晟公司”,內容是關于某個項目建材供應的尾款結算確認。金額不小,一百二十萬。簽署日期是三個月前。協議的簽署代表,乙方那里,赫然簽著“陸文睿”的名字,還蓋著他的私人印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陸文睿負責的項目,我記得最近一個是城東的社區改造,用的是另一家供應商。這份協議……

      我繼續往下看,協議末尾有一行手寫體的備注,字跡有些潦草,但能辨認:“余款30%按原定方式支付。陸。”

      原定方式?什么方式?

      我隱約覺得,自己可能觸碰到了某個不該觸碰的領域。這份協議看起來正規,但出現在這樣一個普通的、藏在睡衣口袋的U盤里,本身就透著蹊蹺。這和他車禍有關嗎?還是我想多了?

      我把U盤拔下來,緊緊攥在手心,金屬外殼硌得掌心生疼。咖啡館里背景音樂輕柔,鄰座的情侶在低聲笑語,而我卻感到一種冰冷的恐懼,正順著脊椎慢慢爬上來。

      我不知道這是什么,但直覺告訴我,這很重要,而且很危險。

      又在咖啡館坐了很久,直到咖啡徹底冷掉,我才收拾東西回家。進門時,陸文睿還在沙發上,拐杖放在一邊,正拿著電視遙控器換臺。周玉琴來了,正在廚房里忙活,傳出炒菜的聲音。

      “回來了?” 陸文睿看了我一眼,語氣平淡,仿佛昨晚的爭吵沒有發生過。

      “嗯。” 我把買回來的菜放進廚房。周玉琴正在煎魚,油鍋滋滋響。

      “林溪啊,明天周日,我約了個老中醫,聽說治骨傷特別好,想帶文睿去看看。” 周玉琴一邊翻動鍋鏟一邊說,聲音蓋過了油鍋的噪音,“就是診金有點貴,一次要兩千,一個療程十次。你看……”

      又來了。錢。

      我握緊了手里的塑料袋,塑料發出窸窣的響聲。“媽,中醫調理可以等拆了石膏再說吧?現在西醫治療還沒結束呢。”

      “西醫就是開刀上鋼板,治標不治本!” 周玉琴關掉火,轉過身,手里還拿著鍋鏟,“中醫才能根除,不留后遺癥。這事你得聽我的,我是為文睿好。錢不夠,你先想辦法墊上,以后好了再掙唄。”

      她的語氣理所當然,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我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有關切,有急切,但深處,似乎還有一種我讀不懂的東西,像是算計,又像是別的什么。

      “再說吧,媽。” 我沒有直接答應,“等下周復查看看西醫怎么說。”

      周玉琴臉色沉了沉,但沒再說什么,轉回去繼續做飯。

      晚飯時,氣氛有些沉悶。周玉琴不停地給陸文睿夾菜,噓寒問暖。陸文睿話很少,偶爾回應一兩句。我低頭吃著飯,味同嚼蠟。

      那個U盤像塊燒紅的炭,燙在我的口袋里。我想起U盤里的那份協議,想起陸文睿的簽名,想起“原定方式”。又想起交警隊女警的話,想起陸文睿空白的車禍描述,想起那七萬塊錢和即將到來的兩萬。

      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不幸的車禍和后續治療嗎?

      晚飯后,周玉琴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我送她到門口,她換鞋時,突然壓低聲音對我說:“林溪,文睿這次遭罪,心里肯定不好受。你多順著他點,別老是問東問西的,惹他心煩。男人嘛,都要面子。錢的事,我們是一家人,總能解決,別為了這個傷和氣。”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意味深長,然后轉身走進了電梯。

      我關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客廳里,電視還開著,播放著吵鬧的綜藝節目。陸文睿躺在沙發上,似乎睡著了。

      傷和氣?一家人?

      我慢慢走回客廳,看著沙發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燈光落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的呼吸均勻,睡顏平靜,仿佛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

      而我站在燈光與陰影的交界處,手里攥著冰冷的秘密,腳下是充滿迷霧的道路,不知道下一步該踏向哪里,更不知道前方等著我的,是堅實的土地,還是萬丈深淵。

      接下來的幾天,生活被一種詭異的平靜包裹著。陸文睿大部分時間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或者用我的平板電腦玩游戲。他的拐杖靠在沙發邊,像一件裝飾品。我們很少交談,偶爾的對話也僅限于“吃飯了”、“藥吃了”、“嗯”。周玉琴不再每天來,改成隔天來一次,依舊帶著湯,詢問恢復情況,用那種混合著關切和審視的眼神看我,然后提起老中醫,提起錢。

      我沒再追問車禍的細節,也沒提交警隊和U盤。我把那個U盤藏在了書房一本厚重的畫冊夾層里。夜里,等陸文睿睡下,我會反鎖書房門,打開電腦,反復看那份“補充協議”。一百二十萬,騰遠建材,陸文睿的簽名和私章。我在網上搜索“騰遠建材”,信息不多,是一家注冊在本市、規模中等的建材公司。又搜索“華晟公司 騰遠建材 合作”,沒有直接結果。我試著搜索協議里提到的“藍海大廈二期”,發現那是城西一個已經封頂的高檔住宅項目,承建方確實是華晟公司,但公開信息里找不到具體材料供應商名單。

      這像一團霧,看得見,抓不著。但我知道,這U盤,這協議,是條不該被我知道的尾巴。陸文睿把它藏得那么隱秘,為什么?

      周六下午,周玉琴來了,說要幫我們大掃除。“文睿腿腳不方便,你上班也忙,家里都積灰了。”她說著,已經系上了圍裙,指揮我去擦玻璃,自己則進了主臥。

      我心里一緊,主臥里除了我和陸文睿的私人物品,沒什么特別。但那種被侵入領地的不適感很強烈。我擦著玻璃,心不在焉,目光不時瞟向主臥門口。周玉琴在里面待了快一個小時,出來時提著一個大垃圾袋。

      “有些沒用的舊東西,我幫你們扔了。”她把垃圾袋放在門口,“林溪,你臥室抽屜里那些舊雜志、過期發票什么的,也該清清,占地方。”

      我應了一聲,等她進了廚房,快步走到垃圾袋旁,輕輕打開。里面是一些舊報紙、空紙盒、還有幾件看起來確實很舊的襯衫。我翻了一下,在底層摸到一個硬硬的、薄薄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一個舊的深藍色絨布首飾盒,巴掌大,有些褪色了。

      我認得這個盒子。是陸文睿的。很多年前,大概是我們剛談戀愛那會兒,他說是他媽給他放一些小物件的。后來就沒見他用過了。

      鬼使神差地,我打開了盒子。里面沒有首飾,只有幾張對折起來的紙。我心跳有點快,迅速抽出那幾張紙,展開。

      是幾張銀行轉賬回單。時間都是去年下半年。付款人:陸文睿。收款人:周玉琴。金額不等,有三萬的,有五萬的,最后一張是八萬,加起來有二十多萬。匯款用途一欄,寫著“借款”。

      借款?陸文睿從未跟我提過借給婆婆這么多錢。而且,周玉琴一直說她和我們經濟分開,不要我們的錢。

      我又仔細看最后那張八萬的回單,日期是三個月前。三個月前……正是U盤里那份“補充協議”簽署的時間前后。

      耳朵里嗡嗡作響。我快速把回單按原樣折好放回盒子,塞回垃圾袋底層,將袋口恢復原狀。然后站起身,走到窗邊,繼續擦那塊已經干凈得不能再干凈的玻璃。手指有些發涼。

      周玉琴從廚房出來,看了門口的垃圾袋一眼,沒說什么,轉身去衛生間拿拖把。我看著她微微佝僂卻利索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這個家里,藏著太多我不知道的角落。

      周一,我照常去培訓中心上班。中午休息時,同事小雅約我去附近新開的商場吃飯。吃完飯,小雅想去一樓某品牌看包包,我們便乘扶梯下去。

      商場中庭正在做活動,人聲嘈雜。我漫無目的地掃視著人群,目光忽然定住了。

      斜對面,一家咖啡店的露天座位上,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背影,我太熟悉了——陸文睿。他穿著那件灰藍色的薄夾克,背對著我。他對面坐著個女人,三十多歲,卷發,穿著得體的米色套裝,正笑著說著什么。

      陸文睿的拐杖,靠在旁邊的空椅子上。

      我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了。他不是應該在家嗎?他的腿……能這樣坐著了?還出來喝咖啡?

      小雅還在旁邊興奮地說著包包款式,我完全沒聽進去。我死死盯著那個方向,看著陸文睿似乎很輕松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甚至微微側身,動作流暢,絲毫看不出左腿打著石膏、需要拄拐的樣子。



      女人從隨身包里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陸文睿。陸文睿接過去,低頭翻看。女人則拿著手機,似乎在回復消息。

      幾分鐘后,陸文睿把文件袋遞還給女人,點了點頭。女人笑了,從包里又拿出一個信封,薄薄的,推給陸文睿。陸文睿很自然地拿起信封,看也沒看,就放進了夾克的內袋里。

      然后,他扶著桌子,慢慢站了起來,拿過旁邊的拐杖,夾在腋下。動作看起來還是有些不便,但遠比在家里時靈活得多。他甚至試著輕輕用左腳點了一下地,才將重心移回拐杖。

      女人也站起來,兩人又說了幾句,陸文睿才拄著拐杖,轉身朝商場另一個出口走去。他轉身的瞬間,我看到了他的側臉,神色平靜,甚至有些輕松,和在家時那種沉悶壓抑的樣子判若兩人。

      “林溪?林溪!”小雅碰了碰我的胳膊,“看什么呢?叫你半天。走吧,那邊包包好像打折。”

      我猛地回過神,臉色一定很蒼白。“小雅,我……我突然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你自己看吧,不好意思。” 我語無倫次地說完,幾乎是逃跑一樣,轉身朝著與陸文睿相反的方向快步離開,不顧小雅在身后的呼喊。

      我躲進消防通道,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手腳冰涼。剛才那一幕,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他能出門。他能不用拐杖短時間站立。他和一個陌生女人在咖啡店見面。他接過一個信封。

      信封里是什么?錢?文件?那個女人是誰?

      車禍是真的嗎?腿傷是真的嗎?那厚厚的石膏……難道是裝的?

      一個可怕的想法鉆出來,讓我不寒而栗。

      我沒有回家。我打了個車,去了離家不遠的一個街心公園,在冷風里坐了一個下午。腦子里像塞了一團亂麻,又像有無數只蜜蜂在嗡嗡作響。陸文睿自如喝咖啡的樣子,婆婆數錢的樣子,繳費單,U盤里的協議,銀行回單……所有碎片瘋狂旋轉,試圖拼湊出一個猙獰的圖案。

      傍晚,我估摸著陸文睿應該“回家”了,才慢慢走回去。開門時,他果然已經在沙發上,石膏腿架在凳子上,手里拿著電視遙控器,和往常一樣。

      “回來了?”他看了我一眼,語氣平淡。

      “嗯。”我換鞋,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下午出去走了走。”

      “哦。”他沒多問。

      我走進廚房,準備做晚飯。透過廚房玻璃門,能看到他的側影。他正專注地看著電視里的足球賽,偶爾還低聲評論一句。那個在咖啡店里神色平靜、動作流暢的男人,和眼前這個萎靡在沙發上、需要人照顧的病人,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夜里,我躺在床上,毫無睡意。凌晨一點,確認身旁的陸文睿呼吸平穩綿長后,我輕輕起身,拿著早就準備好的小手電,悄無聲息地溜出臥室,來到地下車庫。

      我們的車位是固定的。我走到車旁,蹲下身,用手電仔細照向車子尾部。那是一輛銀色轎車,買了三年多。我記得很清楚,上周一早上,也就是“車禍”那天早上,陸文睿就是開著這輛車去上班的。

      手電光柱下,車尾保險杠和后備箱蓋光亮如新,連一絲輕微的劃痕都沒有。沒有碰撞,沒有變形,沒有掉漆。我又繞到車頭,車頭也完好無損。這輛車,根本沒有任何最近發生過追尾事故的痕跡。

      我的心沉到了冰窟里。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沒有車禍痕跡。那他腿上的石膏,醫院的搶救,七萬塊錢的手術費……是什么?

      我靠在冰冷的車身上,手電的光束在顫抖。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車庫里有別的車燈亮起,我才猛地驚醒,匆匆離開了車庫。

      回到書房,我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下來,渾身發冷。真相的輪廓,在黑暗中漸漸猙獰起來。但我還需要最后一樣東西——確鑿的,能把所有疑點串聯起來的,證據。

      我想起了陸文睿現在的手機。車禍后,周玉琴給他買了個新手機,卡也補辦了。舊手機被周玉琴“拿去修了”,新手機他幾乎不離身,尤其是那次爭吵之后。

      機會在幾天后出現了。陸文睿說想洗澡,讓我幫他把換洗衣物拿到浴室門口。他拄著拐杖慢慢挪進浴室,關門,水聲響起。他的新手機,就放在客廳茶幾上,屏幕朝下。

      我聽著嘩嘩的水聲,心臟狂跳。我知道鎖屏密碼,是我們結婚紀念日。以前他從不避諱我知道。但最近……我不確定他改了沒有。

      這是一場賭博。我深吸一口氣,走到茶幾邊,拿起那只黑色的手機。屏幕亮起,顯示需要輸入密碼。我顫抖著手指,輸入那六個數字。

      解鎖成功。

      我迅速點開微信。聊天列表很干凈,最近聯系人有他媽,有我,有幾個同事和同學群。我快速滑動,沒有發現可疑的對話。也許刪除了?我又點開通話記錄,同樣干凈。

      時間緊迫。我點開短信。收件箱里大多是驗證碼和廣告。發件箱是空的。就在我快要放棄時,我看到了“最近刪除”的圖標。點進去,里面有幾條已刪除的短信。其中一條,來自一個沒有存名字的本地號碼,時間是他“車禍”入院那天上午的十點零五分。內容只有一句話:

      “事已妥。按計劃進行。錢到位后老地方見。勿回。”

      發送時間,十點零五分。而那天,周玉琴是早上八點多給我打的電話。我九點半趕到醫院,十點多,陸文睿應該正在“搶救”或者剛出“手術室”。這條“事已妥”的短信……

      我渾身冰冷,手指僵硬得幾乎拿不住手機。我強忍著巨大的眩暈感,用我的手機迅速拍下了這條短信的屏幕照片。然后退出短信,清空最近刪除記錄(我不知道這樣是否有用,但本能驅使我這么做),將手機放回茶幾原位,屏幕朝下,和之前一模一樣。

      做完這一切,我癱坐在沙發上,渾身冷汗。浴室的水聲還在繼續,但在我聽來,如同遙遠的雷鳴。

      “事已妥”。按計劃進行。錢到位。老地方見。

      什么計劃?誰的錢?老地方是哪里?

      U盤里的協議,婆婆手中的銀行回單,咖啡店的女人和信封,完好無損的車,還有這條詭異的短信……碎片,正在拼合成一幅讓我恐懼的畫面。

      幾天后,陸文睿說要去醫院復查。周玉琴一早就來了,說要陪著去。“你上班忙,我陪文睿去就行,復查很快的。” 她語氣不容置疑。

      我沒有堅持。他們出門后,我請了假,遠遠地跟在了后面。周玉琴打了車,陸文睿拄著拐杖,動作“熟練”地上了車。出租車沒有開向明康醫院,而是駛向了相反方向的市中心。

      最后,出租車停在了一棟氣派的寫字樓前。我認得這里,這是陸文睿公司所在的創匯大廈附近,但并非同一棟樓。陸文睿和周玉琴下車,走進了大樓隔壁的一家……茶館。

      我站在街對面的便利店屋檐下,看著那家裝修雅致的茶館。他們來茶館“復查”?或者說,這里就是短信里說的“老地方”?

      我在便利店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初冬的風很冷,吹得我臉頰生疼。直到看到周玉琴一個人先從茶館出來,打車離開。又過了約莫半小時,陸文睿才拄著拐杖走出來。他沒有打車,而是拄著拐杖,慢慢地、但步伐穩定地,朝著創匯大廈旁邊的一條小巷走去。

      我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悄悄跟了上去。小巷不長,里面有幾家小餐館和煙酒店。陸文睿走到巷子中段,在一家掛著“老王維修鋪”招牌的舊店鋪前停下,左右看了看,然后收起拐杖——他竟然把拐杖折疊了起來,夾在腋下,步伐正常地走了進去!

      拐杖是折疊的!他根本不需要一直拄著!所謂的腿傷嚴重、不能承重……

      我捂住嘴,怕自己叫出聲。巨大的荒謬感和被愚弄的憤怒沖擊著我,讓我幾乎站立不穩。我沒有再靠近,就躲在小巷口的垃圾桶后面,死死盯著那家維修鋪。

      大約十幾分鐘后,陸文睿出來了。拐杖重新打開拄著,步伐又恢復了那種不便的樣子。他手里,似乎還拿著一個小紙袋。他走到巷口,攔了輛出租車,離開了。

      我等他的車消失,才慢慢走到那家“老王維修鋪”前。店鋪很舊,玻璃柜臺里擺著些舊手機、充電器之類的東西。一個五十多歲、穿著油膩工裝的男人正在低頭擺弄一個電路板。

      我推門進去,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男人抬起頭,看到我,愣了一下:“修什么?”

      我深吸一口氣,指了指他身后貨架上一個看起來和陸文睿那款相似的舊手機模型:“老板,我……我想問問,剛才出去那位拄拐杖的先生,他是不是在您這兒修過手機?大概……十天前?”

      老板打量了我一下,眼神有些警惕:“你問這個干嘛?”

      “我是他……妹妹。”我編了個理由,努力讓聲音顯得焦急,“他之前出車禍,手機摔壞了,里面有些很重要的文件。我想看看修好了沒,或者數據能不能恢復。”

      老板皺了皺眉,似乎回想了一下:“哦,那個小伙子啊。他沒來修手機。”

      我的心一沉。

      “不過,”老板指了指柜臺角落一個塑料袋,“他大概……一個多星期前吧,在我這兒買過東西。”

      “買了什么?”我追問,聲音有些發緊。

      老板從塑料袋里拿出一個東西,放在柜臺上。“就這個,石膏繃帶,醫用的。他說家里老人摔了,臨時要用,藥店離得遠。”

      一盒未拆封的、白色的醫用石膏繃帶,靜靜地躺在柜臺上。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崩塌了。所有懷疑、猜測,都被這盒冰冷的石膏繃帶證實了。沒有車禍,沒有追尾,沒有嚴重的骨折。一切都是假的。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目標是什么?是我的錢?是那七萬,和后續的兩萬,以及更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維修鋪,怎么回到家的。我坐在書房里,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手里緊緊攥著手機,里面存著那條短信的照片。憤怒、悲傷、被背叛的寒意,還有一絲荒謬的想笑的感覺,交織在一起,幾乎將我撕裂。

      晚上,陸文睿和周玉琴回來了。周玉琴紅光滿面,說復查結果很好,醫生夸恢復得快。陸文睿也顯得比平時輕松一些,甚至主動說了句“辛苦媽了”。

      我看著他演戲,看著他們母慈子孝,看著這個用謊言編織的家,胃里一陣翻攪。我借口頭疼,早早進了書房,反鎖了門。

      我需要冷靜,需要想一想,接下來該怎么辦。當面揭穿?他們絕不會承認,只會用更多的謊言來掩蓋。報警?證據夠嗎?一條模糊的短信,一盒石膏繃帶,能證明什么?而且,家丑……我下意識地抗拒將這件事公之于眾的羞恥感。

      但就這么忍著?當做什么都沒發生,繼續被蒙在鼓里,被當成傻子一樣榨取錢財?

      不。絕不。

      我打開電腦,將手機里的短信照片導入,將之前拍下的繳費單、U盤里協議的關鍵頁、銀行回單(我后來找機會從垃圾袋里拿了回來)一一掃描存檔。我還需要更確鑿的證據,證明他們的“車禍”完全是偽造的醫療記錄。我想起了那家醫院,明康醫院。

      第二天,我再次請假,去了明康醫院。我沒有去骨科,而是直接掛了醫務科的號。接待我的是一個中年女醫生,戴著眼鏡,表情嚴肅。

      “我想查詢一下我丈夫陸文睿,大概十天前的住院和手術記錄,以及詳細的費用清單。” 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正常咨詢。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妻子。”

      “身份證,結婚證帶了嗎?”

      我帶了身份證,但結婚證沒帶。“身份證可以嗎?結婚證沒帶,但我記得他的住院號。”

      女醫生看了我一眼,在電腦上操作了一會兒,打印出一張費用明細單遞給我:“這是費用明細,手術記錄和病歷是患者隱私,需要患者本人或出具委托書才能調閱。”

      我接過明細單,快速瀏覽。手術費、材料費、藥費、床位費……林林總總,加起來正好是七萬。看起來天衣無縫。但我注意到,手術執行醫生一欄,名字是“劉建國”。我記得,上次在搶救室外,周玉琴和護士交談時,提到的主治醫生姓“王”。

      “醫生,請問劉建國醫生是骨科的哪位專家?我想了解一下我丈夫手術的具體情況。” 我試探著問。

      女醫生推了推眼鏡:“劉醫生?我們骨科沒有叫劉建國的醫生。你是不是記錯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會吧?繳費單上寫的是劉醫生做的手術啊。”

      女醫生拿回單子看了看,又看了看電腦屏幕,眉頭皺了起來:“奇怪,系統里顯示的手術醫生是王德海主任。是不是打錯了?” 她嘀咕了一句,但也沒太在意,“可能是錄入錯誤。王主任是我們骨科的權威,你丈夫的手術是他做的,那就沒問題。”

      錄入錯誤?這么巧?在關鍵的手術醫生名字上?

      我還想再問,女醫生的電話響了,她示意我稍等。接電話的間隙,我迅速用手機拍下了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患者信息頁面一角——雖然模糊,但能看到陸文睿的名字、住院號和“主治醫生:王德海”。

      離開醫務科,我走到住院部三樓,那個熟悉的搶救室外的走廊。我找到護士站,一個年輕護士正在整理病歷。

      “您好,請問王德海主任今天在嗎?我想感謝他,我丈夫陸文睿的手術很成功。”

      護士抬頭看了我一眼:“王主任今天不坐班。您是哪位患者的家屬?”

      “陸文睿,十天前因車禍骨折入院手術的。”

      護士在電腦上查了一下,點點頭:“哦,陸文睿。手術是王主任做的。您要感謝的話,可以寫感謝信放到意見箱。”

      “好的,謝謝。” 我頓了頓,裝作不經意地問,“對了,那天手術好像做到挺晚,除了王主任,還有別的醫生幫忙嗎?比如一位姓劉的醫生?”

      護士想了想,搖頭:“沒有。那天王主任主刀,李醫生和一助,沒聽說有姓劉的醫生參與。您是不是記錯了?”

      “可能吧,謝謝啊。” 我笑著道謝,轉身離開,心臟卻在胸腔里狂跳。

      沒有劉建國醫生。繳費單上的名字是錯的。為什么?如果是普通錄入錯誤,為何偏偏錯在這個關鍵信息上?是為了對應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手術醫生,以便將來如果被深入調查,可以推給“錄入失誤”嗎?

      疑點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我幾乎可以肯定,這場車禍,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騙局。但我還需要最后一樣東西——能直接證明陸文睿腿傷是偽裝的證據。光有石膏繃帶不夠,我需要看到他沒有受傷的樣子。

      機會,在一種極其諷刺的情況下到來了。

      那天晚上,周玉琴又來了,還帶了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說是她托關系找的老中醫的徒弟,先來看看陸文睿的情況,方便老中醫開藥。男人穿著對襟褂子,提著個小藥箱,看起來倒有幾分派頭。

      周玉琴熱情地招呼著,讓陸文睿躺在沙發上,撩起褲腿,露出那截打著厚厚石膏的小腿。男人戴上手套,這里按按,那里捏捏,問陸文睿疼不疼。陸文睿皺著眉,含糊地應著,有時“嘶”地吸口冷氣。

      我冷眼旁觀,看著他們演戲。男人檢查了一番,又看了舌苔,把了脈,說了些“氣血瘀滯”、“經絡不通”之類的話,然后從藥箱里拿出幾貼黑乎乎的藥膏。“這是我師父秘制的膏藥,活血化瘀,促進骨骼愈合。先貼三天,看看反應。”

      周玉琴千恩萬謝,付了診金——又是兩千。男人留下膏藥,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便告辭了。

      男人走后,周玉琴迫不及待地要給陸文睿貼膏藥。“來,文睿,把石膏拆了,把這膏藥貼上,效果才好。”

      陸文睿似乎有些猶豫:“媽,這石膏醫生說要固定一個月……”

      “哎呀,那是西醫的死板!咱們中西醫結合,好得快!拆了拆了,就一會兒,貼完再包上,不礙事。” 周玉琴說著,已經動手去解石膏上的繃帶。

      我站在廚房門口,手里握著水杯,手指收緊。拆石膏?他們要主動拆石膏?

      陸文睿拗不過他媽,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周玉琴手法看起來竟有幾分熟練,很快就把石膏繃帶一層層拆開,露出了里面陸文睿的“傷腿”。

      我屏住呼吸,看了過去。

      小腿上,確實包裹著厚厚的紗布。但……那紗布看起來干干凈凈,沒有任何血跡或藥漬滲透的痕跡。周玉琴小心地將紗布也解開——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紗布下面,陸文睿的小腿皮膚完好無損!沒有傷口,沒有縫針的痕跡,甚至沒有淤青腫脹!只有皮膚上貼著幾塊白色的醫用膠布,膠布下面似乎墊著什么東西,讓小腿看起來比平時粗壯一些,模擬出腫脹的假象。而在小腿脛骨的位置,皮膚上赫然用深紫色的馬克筆,畫著一道歪歪扭扭的、觸目驚心的“疤痕”!畫技拙劣,但在昏黃的燈光下,乍一看,竟有幾分以假亂真!

      我手里的玻璃杯差點掉在地上。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這拙劣到可笑的“傷腿”,看到那用馬克筆畫出來的“疤痕”,一股極其荒謬和惡心的感覺還是猛地沖上了我的頭頂。他們竟然就用這么低級的方式,騙走了我七萬塊錢!還在籌劃著騙走更多!

      陸文睿似乎有些尷尬,飛快地拉起旁邊的毯子蓋住了腿。周玉琴卻渾然不覺,或者說毫不在意,拿起那黑乎乎的膏藥,就要往他腿上貼。

      “等等。” 我的聲音干澀無比,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異常清晰。

      他們兩人同時抬起頭看我。

      我走過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我站在沙發前,低頭看著陸文睿,看著他那條完好無損、只畫了道假疤痕的腿,又看向周玉琴手里那價值兩千塊的“秘制膏藥”。

      “這是什么?” 我指著陸文睿的腿,聲音平靜得我自己都覺得可怕。

      陸文睿臉色變了變,眼神躲閃。周玉琴愣了一下,隨即堆起笑容:“林溪,你這是干什么?這是文睿的傷啊,剛拆了紗布,還沒好利索呢,你別嚇著他。”

      “傷?”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用馬克筆畫出來的傷?還是……貼了增高墊的傷?”

      周玉琴的笑容僵在臉上。陸文睿猛地坐直身體,一把用毯子緊緊裹住腿,厲聲道:“林溪!你胡說什么!”

      “我胡說?” 我拿出手機,點開相冊,找到那天在維修鋪拍下的石膏繃帶照片,將屏幕舉到他們面前,“那這是什么?老王維修鋪買的醫用石膏繃帶!一個多星期前買的!陸文睿,你的腿,不是十天前車禍骨折,打著石膏嗎?這盒嶄新的石膏繃帶,是給誰用的?給你未來準備的‘舊傷復發’嗎?”

      我又翻出那張短信截圖,雖然模糊,但“事已妥。按計劃進行。錢到位后老地方見。勿回。” 那行字,在手機屏幕的冷光下,清晰可見。

      “還有這個!車禍當天上午十點零五分,你剛進‘搶救室’,誰給你發的短信?‘事已妥’?妥了什么?‘按計劃進行’?什么計劃?騙我錢的計劃嗎?!”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憤怒開始顫抖。

      陸文睿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死死盯著我的手機屏幕,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周玉琴也慌了神,手里的膏藥掉在地上,她看看我,又看看陸文睿,尖聲道:“林溪!你瘋了!你從哪里弄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污蔑文睿!他是你丈夫!”

      “丈夫?” 我笑了起來,笑聲里帶著淚意和刻骨的冰冷,“我的丈夫,伙同他的母親,編造車禍,偽裝骨折,用一盒廉價的石膏繃帶和一支馬克筆,騙走我七萬塊錢!現在還打算用這狗皮膏藥,繼續騙走兩萬,十萬,甚至更多!這就是我的丈夫?!”

      我指向陸文睿那條被毯子裹著的腿,因為極致的憤怒,手指都在發抖:“陸文睿,你站起來!你現在就站起來給我看看!扔掉你的拐杖,用你那‘嚴重骨折’的腿,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來!你走啊!”

      陸文睿像被釘在了沙發上,臉色灰敗,眼神里充滿了震驚、恐慌,還有一絲被徹底撕破偽裝的羞惱。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周玉琴猛地沖過來,試圖搶我的手機:“你個瘋女人!把手機給我!你竟敢跟蹤文睿,調查我們!反了你了!”

      我后退一步,躲開她的手,死死攥著手機,像攥著最后的武器和尊嚴。我看著眼前這對母子,看著他們慌亂、憤怒、扭曲的嘴臉,過去三年婚姻里所有的隱忍、妥協、細微的不對勁,此刻全都化作了滔天的怒火和徹骨的寒心。

      “怎么?怕了?怕證據?” 我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報警吧。我們現在就去報警,讓警察來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醫院的記錄是不是假的,看看你的腿到底有沒有斷,看看那七萬塊錢,到底進了誰的口袋!”

      聽到“報警”兩個字,陸文睿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眼神里終于露出了真實的恐懼。周玉琴也僵住了,臉上血色盡褪。

      客廳里死一般寂靜。只有我們粗重不一的呼吸聲,和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

      就在這時——

      “叮咚。”

      門鈴響了。

      突兀的門鈴聲,像一把刀,驟然切斷了這令人窒息的對峙。

      我們三個人,同時看向門口。

      這么晚了,會是誰?

      周玉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大聲道:“誰啊?來了來了!”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快步走向門口,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臉上擠出一個極不自然的笑容,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都穿著深色的、看起來質地不錯的西裝,表情嚴肅。男人約莫四十多歲,國字臉,眼神銳利。女人年輕些,手里拿著一個公文包。

      “請問,這是陸文睿先生家嗎?” 男人開口,聲音沉穩,目光掃過屋內,在看到沙發上裹著毯子、臉色慘白的陸文睿,以及站在客廳中央、渾身緊繃、滿臉淚痕的我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是,是啊,你們是……” 周玉琴有些愕然,也有些不安。

      男人從懷里掏出一個證件,亮了一下,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

      “我們是華晟集團監察審計部的。關于藍海大廈二期項目建材采購的問題,需要陸文睿先生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直直射向沙發上瞬間面無人色的陸文睿。

      付費解鎖全篇
      購買本篇
      《購買須知》  支付遇到問題 提交反饋
      相關推薦
      無障礙瀏覽 進入關懷版 主站蜘蛛池模板: 伦理片免费完整片在线观看| 精品人妻系列无码天堂| 光棍天堂在线手机播放免费| 福利导航在线视频| 国产二级一片内射视频插放| 91超碰在线精品| 青草视频在线观看视频| 国产亚洲精品超碰| 天堂在/线中文在线资源 官网| 亚洲乱码一区av春药高潮| 少妇高潮视频| 国产播放91色在线观看| 99re66| 起碰免费公开97在线视频| 亚洲一区av在线观看| 国产XXXX| 亚洲成人A√| 000000亚洲| 色欲av永久无码精品无码蜜桃| 亚洲成人aⅤ| 国产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大师| 顶级欧美熟妇xx| 国标熟女视频| 人妻少妇精品无码专区二区| 成人国产精品秘片多多| 国产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影院动漫| 国产三级精品片| 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麻豆| 丰满午夜人妻无码AAAA| 国产永久免费高清在线观看| 欧美538| 中国china露脸自拍性hd| 平果县| 国产福利免费在线观看| 亚洲国产另类久久久精品小说| 不卡的av在线| 巨大黑人极品videos精品| 在线色综合| 国产偷v国产偷v亚洲高清| 红河县| 视频一区视频二区在线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