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逆子!我蘇萬山一世精明,怎么就生出你這么個敗家子!”
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得嘶啞,他指著我哥蘇墨的鼻子,氣得渾身都在發(fā)抖。那個他最心愛的汝窯茶杯,已經(jīng)碎成了滿地的瓷片。
我哥卻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任由我爹的咆哮在整個正廳里回響。
“那片地是什么地方?寸草不生!白送都沒人要!你竟然拿我們蘇家一半的流動銀錢,去買那個無底洞!”
我看不下去,也上前勸他:“哥,爹說得對,那片鹽堿地,就是個吞金的怪物,你到底圖什么?”
他終于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暴怒中的父親,嘴唇動了動,卻終究什么都沒說。
兩年后,大旱來臨,青州城外餓據(jù)遍地。蘇家因為缺鹽而人心惶惶,被餓紅了眼的流民圍困,府門搖搖欲墜。
就在我們都以為蘇家要完蛋的時候,我那個本該早已逃之夭夭的“敗家子”哥哥,卻帶著幾十車雪白的青鹽,出現(xiàn)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指著那片曾經(jīng)被所有人嘲笑的鹽堿地,對著早已目瞪口呆的父親,平靜地說出了那句話。
“爹,現(xiàn)在,咱家的鹽,比金子還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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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青州首富蘇家,最近出了件能讓全城百姓笑掉大牙的奇聞。
我那個一向木訥寡言,在生意上沒什么天賦的大哥,蘇墨,竟然像中了邪一樣,動用了他名下幾乎所有的田產(chǎn)商鋪,以及這些年積累的全部銀票,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買下了城外西郊那片方圓百里、人人避之不及的鹽堿地。
那地方,在青州是出了名的不祥之地。別說是種莊稼了,就連生命力最頑強的沙棘草,都活不了幾棵。常年累月,地表上泛著一層白花花的鹽霜,風一吹,滿天都是苦澀的咸味。官府幾次三番想把那地折價發(fā)賣,都無人問津。
而我哥,竟然把它當成了寶,以一個高得離譜的價格,全盤接收了。
消息傳回蘇府的那天,我爹蘇萬山,正在他心愛的后花園里,侍弄他那些名貴的蘭花。當趙管家把地契和轉(zhuǎn)讓文書顫顫巍巍地遞到他面前時,我親眼看到,爹那雙常年打算盤、撥算珠而無比沉穩(wěn)的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他沒說話,只是臉色由紅轉(zhuǎn)青,又由青轉(zhuǎn)白。
然后,他一言不發(fā)地走回正廳,坐在那張象征著蘇家權(quán)力的太師椅上,等我哥回來。
那天下午,整個蘇府的氣氛,壓抑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
我哥蘇墨回來的時候,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的輕松。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一場怎樣的狂風暴雨正在等著他。
“爹,我回來了?!彼裢R粯?,恭敬地行禮。
“啪!”
一聲清脆的巨響。
我爹將手邊那個他花了三百兩銀子淘來的汝窯茶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茶水和碎片,濺了我哥一身。
“逆子!”我爹終于爆發(fā)了,他猛地站起身,指著我哥的鼻子,氣得渾身發(fā)抖,“我蘇萬山一世精明,白手起家,創(chuàng)下這份家業(yè),怎么就生出你這么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敗家子!”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連野狗都不愿拉屎的廢地!你竟然拿我們蘇家一半的流動銀錢,去買那個無底洞!你是要把我蘇家的百年基業(yè),都敗光了才甘心嗎?”
我哥被罵得狗血淋頭,卻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他那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更是火上澆油。
我娘柳氏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淚,拉著我爹的袖子,替我哥求情:“老爺,您消消氣,墨兒他……他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想法?他有什么想法?他就是個蠢貨!榆木疙瘩!”我爹甩開我娘的手,怒火絲毫未減。
我這個做弟弟的,蘇辰,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平心而論,我哥除了讀書還行,在做生意上,確實沒什么天賦。他不像我,從小就對算盤和賬本感興趣,爹教的東西,我一點就通。而我哥,總是慢半拍,讓他去商鋪里查個賬,他能把一本好好的賬本,查得亂七八糟。
久而久之,爹對他也就失望了,漸漸地,把手里的生意都交給我來打理。而我哥,則更顯得無所事事,整日里不是看些閑書,就是擺弄他那些花花草草。
可即便如此,我也從沒想過,他會干出這么離譜的事情來。
“哥,你跟爹說句話啊!”我走到他身邊,急切地勸他,“爹在氣頭上,你好好解釋解釋,那片地到底有什么名堂?你總不能是真的錢多得沒處花了吧?”
我哥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暴怒中的父親,他的嘴唇動了動,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他只是對著我爹,深深地鞠了一躬。
“爹,兒子錯了。您要打要罵,兒子都認了?!?/p>
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tài)度,徹底點燃了我爹最后的理智。
“好!好!好!”我爹連說三個“好”字,氣得直笑,“你認錯是吧?來人!傳我的話下去!”
趙管家連忙躬身應是。
“從今天起,收回大少爺手中所有的賬房鑰匙和店鋪對牌!斷了他一切的經(jīng)濟來源!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他踏出蘇府半步!讓他給我好好在院子里‘閉門思過’!”
這個命令,無異于將我哥徹底架空,剝奪了他作為蘇家長子的一切權(quán)力和體面。
全家上下,噤若寒蟬。
我娘哭得更兇了,而我哥,卻始終低著頭,面無表情,仿佛被處罰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這件事,很快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青州城。
蘇家大少爺蘇墨,從此,多了一個響亮的綽號——“敗家子”。
而我,二少爺蘇辰,則在所有人的眼中,成了蘇家唯一的、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我表面上風光無限,接管了蘇家大部分的產(chǎn)業(yè),每日里迎來送往,好不威風。
但我的心里,卻始終對我哥那異于常人的舉動,充滿了揮之不去的疑惑,和一絲連我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被我爹下令“軟禁”在自己院子里的蘇墨,并沒有像我們想象中那樣,意志消沉,或是幡然醒悟。
他反倒像是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新方向,開始了一系列讓我們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折騰”。
他先是把他那些年積攢下來的、所有值錢的私人物品,什么前朝大家的字畫、名貴的文房四寶、甚至是他及冠禮時我爹送他的那塊價值不菲的和田玉佩,全都當了出去。
換來的錢,不多,但也不少。
然后,他用這筆錢,通過趙管家,在城里雇傭了一批最廉價的勞工。大多是些沒有活干的碼頭扛夫,或是找不到零工的閑漢。
他每天天不亮,就帶著這幾十號人,拉著從府里庫房找出來的、快要散架的板車,浩浩蕩蕩地,前往城西那片被整個青州城視為笑話的鹽堿地。
沒有人知道他要干什么。
家里的下人們,只看到他每天傍晚回來時,都累得像條死狗,渾身沾滿了白花花的鹽堿土,衣服被汗水浸透,又被風吹干,結(jié)成了一層硬邦邦的殼。
他那張原本白凈的、書生氣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黢黑、粗糙。手上,也很快就磨出了一個個血泡,舊的破了,新的又長出來,層層疊疊。
那樣子,哪里還像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家大少爺,分明就是一個最底層的苦力。
我娘心疼得天天掉眼淚,變著法地給他燉補品,讓丫鬟送過去。他也不拒絕,每次都吃得干干凈凈,然后第二天,依舊天不亮就出門。
我爹嘴上不說,但每次看到我哥那副“自甘墮落”的模樣,臉色都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不止一次在飯桌上,對著我,指桑罵槐。
“辰兒啊,你可要記住了。我們蘇家,是靠腦子吃飯的,不是靠賣力氣。有些人啊,就是分不清主次,放著好好的正事不干,偏要去干那些下九流的活計,簡直是把我們蘇家的臉,都丟盡了!”
我不敢接話,只能低頭吃飯。
我對他那片鹽堿地,實在是好奇到了極點。
終于,在一個午后,我借口去城外的莊子上巡視,偷偷地繞路,去了西郊。
離著老遠,我就看到那片廣袤的、白花花的土地上,有幾十個渺小的、如同螻蟻般的身影,在烈日下忙碌著。
我走近了,才看清他們在做什么。
他們在挖溝。
一道道深深的溝渠,像丑陋的傷疤,刻畫在這片死寂的土地上。
我哥蘇墨,正赤著上身,和那些勞工們一起,用最原始的鋤頭和鐵鍬,奮力地挖掘著堅硬的鹽堿地。
汗水,順著他黝黑的脊背,肆意地流淌。
他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直起身子,轉(zhuǎn)過頭來。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隨即對我笑了笑,露出一口被襯得格外潔白的牙齒。
“辰兒,你怎么來了?”
“哥……”我看著他那副狼狽的模樣,心里五味雜陳,“你……你這是在做什么?”
“挖土?!彼卮鸬煤唵沃苯?。
“挖土做什么?”我追問。
“把這層鹽堿土挖掉,堆到一邊去?!彼噶酥覆贿h處,那里已經(jīng)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白色的土堆。
“然后呢?”
“然后……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彼u了個關(guān)子,又重新彎下腰,揮起了鋤頭。
我看著他那執(zhí)拗的、近乎愚蠢的背影,和他周圍那些同樣在重復著機械動作的勞工,腦子里只浮現(xiàn)出四個字:
愚公移山。
可愚公移山,移的是山。山的那邊,是更廣闊的天地。
而他,挖開這片鹽堿地,下面,不還是鹽堿地嗎?
我?guī)е鴿M心的不解和一絲憐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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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的這種“愚蠢”行徑,很快又成了青州城里新的談資。人們都說,蘇家大少爺不僅是個敗家子,還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只有一個人,始終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那就是他那個尚未過門的未婚妻,醫(yī)藥世家許家的小姐,許晴。
許晴是個知書達理、溫婉賢淑的女子。在我哥被全家孤立的時候,只有她,每天都會去我哥的院子里,為他送去自己親手做的飯菜,幫他清洗那些沾滿泥土的臟衣服,在他疲憊不堪時,為他按摩酸痛的肩膀。
我曾私下里問過她:“許晴姐,你……就不覺得我哥他,腦子不正常嗎?”
許晴只是溫柔地笑了笑,替我哥整理著書桌上的書籍,輕聲說:“你哥他,不是傻。他只是在做一件,我們所有人都看不懂,但他自己心里,卻無比清楚的事情。我相信他?!?/p>
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充滿了不容置疑的信任。
看著她,我第一次,對自己一直以來的判斷,產(chǎn)生了一絲動搖。
或許,我哥他,真的不是瘋了?
日子,就在我哥日復一日的“愚公移山”和全城人的嘲笑聲中,過去了兩年。
兩年時間,足夠發(fā)生很多事。
我的生意,在爹的扶持下,越做越大,幾乎已經(jīng)完全接管了蘇家的核心產(chǎn)業(yè)。我在青州城里,也成了人人稱贊的、年輕有為的蘇二少。
而我哥,除了把他那片鹽堿地,挖得溝壑縱橫,堆起了十幾座白色的“土山”之外,似乎一事無成。
他依舊是那個被人遺忘在角落里的、蘇家的“敗家子”。
直到,天災降臨。
那一年,青州大旱。
從開春起,天上就像被人用鍋蓋給罩住了一樣,一滴雨都未曾落下。
起初,大家都沒太在意。青州雖算不上江南水鄉(xiāng),但也極少發(fā)生旱災。人們都以為,這只是暫時的。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太陽愈發(fā)毒辣,空氣也愈發(fā)干燥。
城外的護城河,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最后,露出了干裂的、龜裂般的河床。
城里百姓賴以生存的井水,也開始變得渾濁,打上來的水,越來越少。
田地里的莊稼,是最先遭殃的。剛冒出頭的麥苗,先是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然后,葉子開始枯黃、卷曲,最后,徹底干死在了龜裂的土地里,像一具具無人收斂的尸體。
恐慌,像瘟疫一樣,開始在青州城里蔓延。
米價,成了最敏感的晴雨表。
從最初的幾十文一斗,很快就漲到了一百文,然后是五百文,一千文……到了秋收的時節(jié),本該是糧價最低的時候,米價卻已經(jīng)飆升到了幾兩銀子一斗,而且還是有價無市。
糧店的門口,每天都排著長長的、看不到頭的隊伍。為了爭搶一小袋米,打架斗毆、頭破血流的事情,時有發(fā)生。
而我爹,蘇萬山,不愧是白手起家的青州首富。
早在旱災初露端倪的時候,他就憑借著商人獨有的敏銳嗅覺,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不動聲色地,動用了大量的銀錢,從外地,悄悄地購入了海量的糧食。
當城里其他人還在為一斗米發(fā)愁時,我們蘇家的糧倉,已經(jīng)堆積如山,高枕無憂。
我看著那些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糧袋,心中對我爹的敬佩,又多了幾分。
但城里其他的富戶,在經(jīng)歷了最初的慌亂后,也紛紛效仿我們蘇家,閉門不出,緊守著自家的存糧,自保為上。
真正的地獄,在城外。
顆粒無收的災民,在耗盡了家中最后一點存糧后,開始了最原始的、也最悲慘的掙扎。
他們先是吃樹皮,啃草根。很快,山上的樹皮都被剝光了,地上的草根也都被挖盡了。
于是,更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
“觀音土”開始出現(xiàn),那種吃下去會腹脹而死的白泥,成了許多人最后的食物。
再后來,便是慘絕人寰的,易子而食。
無數(shù)活不下去的百姓,拖家?guī)Э?,像潮水一般,涌向了相對富庶的、還有一線生機的青州城。
但青州知府,為了城內(nèi)的穩(wěn)定,下達了死命令。
城門緊閉,吊橋高懸。
數(shù)十萬流離失所的災民,被死死地擋在了城外。
他們在城墻下,搭建起簡陋的窩棚,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望不到邊的難民營。
餓殍遍地,哭聲震天。
昔日繁華熱鬧的青州城外,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就變成了一片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官府不是沒有賑災。
但那點杯水車薪的糧食,分發(fā)到這數(shù)十萬嗷嗷待哺的災民手中,連塞牙縫都不夠。
每天清晨,都有負責收尸的衙役,從難民營里,拖走一車車僵硬的、冰冷的尸體。
我曾跟著我爹,上過一次城樓。
看著城墻下那片黑壓壓的、蠕動的人群,聽著那仿佛從地獄里傳來的、絕望的哀嚎,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間煉獄”。
我的心,在顫抖。
我爹的臉色,也同樣凝重。
“辰兒,”他看著城外,緩緩地說道,“記住了,這就是亂世。亂世之中,人命,不如草芥。”
“我們蘇家,能做的,只有關(guān)好自己的門,守好自己的糧?!?/p>
他的話,冰冷而現(xiàn)實。
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在這種時候,任何所謂的“善心”,都可能為家族招來滅頂之災。
蘇家的日子,在最初的安穩(wěn)之后,也開始變得不好過了。
我們雖然有糧,但卻缺了另一樣本不起眼,但在此時卻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
鹽。
因為曠日持久的大旱,不僅僅是青州,周邊的幾個州府,也都陷入了困境。連接南北的運河,水位下降到了歷史最低點,許多河段甚至直接斷流。
這直接導致,官鹽的運道,被徹底阻斷了。
市面上,一夜之間,鹽價飛漲。
那些平日里偷偷摸摸販賣私鹽的鹽販子,此刻都成了人人追捧的座上賓。私鹽的價格,很快就超過了米價,甚至比金子還要貴,而且還是有價無市。
起初,我們蘇家并沒有太在意。家里的存鹽,足夠支撐幾個月。
但隨著旱情的持續(xù),官鹽遲遲運不進來,家里的鹽罐子,也開始漸漸見底了。
鹽,是人之根本。
沒有鹽,人就會渾身乏力,頭暈眼花。時間長了,身體就會垮掉。
蘇家家大業(yè)大,府里上上下下幾百口人,每天消耗的鹽,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
先是廚房的采買管事,愁眉苦臉地來向我娘匯報,說家里的鹽,最多只能再撐半個月了。
緊接著,府里的下人們,也開始人心惶惶。他們干活的時候,開始有氣無力,甚至有幾個體弱的丫鬟,在院子里直接就暈倒了。
我爹急得嘴上起了好幾個燎泡。
他派出了所有的采買和伙計,帶著大量的銀票,四處高價求購。
但結(jié)果,都一樣。
沒有鹽。
整個青州城,都缺鹽。
“老爺,城東的王員外家,已經(jīng)開始用硝土提煉的土鹽了,那玩意兒又苦又澀,吃多了還拉肚子?!壁w管家憂心忡忡地匯報著。
“實在不行,我們也……”
“不行!”我爹斷然拒絕,“那玩意兒是毒藥!我們蘇家的人,還沒到吃毒藥的地步!”
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再找不到鹽,吃“毒藥”,也只是早晚的事。
屋漏偏逢連夜雨。
府里的危機還沒解決,府外,更大的危機,已經(jīng)悄然逼近。
城外那些被饑餓和絕望,折磨得喪失了理智的流民,也開始變得越來越瘋狂。
他們不再是安安靜靜地,等待著官府那點可憐的施舍。
他們開始沖擊城門。
他們開始搶劫那些少數(shù)還敢在官道上行走的商隊。
他們像一群被餓瘋了的野狼,為了活下去,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終于,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最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
一伙由一個名叫劉三的壯漢帶領(lǐng)的、餓紅了眼的流民,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繞過了松懈的城防,悄悄地摸進了城里。
而他們進城后的第一個目標,就是整個青州城最大、也是糧食最多的富戶——
我們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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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我被一陣嘈雜的喧嘩聲和急促的銅鑼聲驚醒。
我披上衣服沖到院子里,只見府里火把通明,亂作一團。
趙管家連滾帶爬地跑到我面前,臉色慘白。
“二少爺!不好了!不好了!一群……一群流民,把我們府給圍了!”
我跟著趙管家,跌跌撞撞地跑上了前院的瞭望樓。
眼前的景象,讓我瞬間頭皮發(fā)麻。
蘇府高大的朱漆大門外,黑壓壓地,圍了不下數(shù)百人。
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許多人手里都拿著簡陋的“武器”——鋤頭、木棍、甚至只是磨尖了的竹竿。
火把的光,映照在他們臉上,那一張張臉上,沒有了絲毫屬于人的表情,只有一種近乎野獸般的、對食物的原始渴望。
他們的眼睛,在黑夜里,閃著幽幽的綠光,死死地盯著我們蘇府,仿佛我們不是人,而是一塊塊可以果腹的肥肉。
蘇家的幾十名家丁護院,手持棍棒,緊張地守在門后和墻頭上。他們雖然平日里訓練有素,一個個都身強力壯,但面對這群已經(jīng)完全不要命的流民,也是嚇得雙腿發(fā)軟,臉色發(fā)白。
我爹蘇萬山,已經(jīng)披著外衣,站在了高墻上。
他的臉色鐵青,身體因為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而微微顫抖。
他看著外面那黑壓壓的人群,他知道,一旦這扇門被沖開,蘇家百年的基業(yè),他一輩子的心血,都將在這一個晚上,毀于一旦。
流民的頭領(lǐng),那個名叫劉三的漢子,赤著上身,露出一身精壯的排骨。他手里舉著一把熊熊燃燒的火把,沙啞著嗓子,沖著墻頭上喊。
“蘇萬山!開門放糧!”
“我們知道你家糧倉里有的是糧食!給我們一口活路,我們就走!不然,我們就一把火,燒了你這蘇府!”
他的身后,立刻響起了一片震天的、有氣無力的附和聲。
“放糧!放糧!”
我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他站在墻垛后面,色厲內(nèi)荏地呵斥道:
“大膽刁民!竟敢沖擊府宅!官兵馬上就到!你們還不快快退去!否則格殺勿論!”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只是虛張聲勢。
在這種時候,城里的官兵自顧不暇,忙著鎮(zhèn)壓各處的騷亂,根本不可能分出兵力,來管一個富家大院的死活。
劉三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他冷笑一聲,將手中的火把高高舉起。
“兄弟們!別聽他放屁!官兵要是會來,早就來了!”
“蘇萬山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就自己搶出一條活路!”
“給我撞門!”
隨著他一聲令下,幾十個身強力壯的流民,扛起一根從別處找來的、粗大的圓木,邁著沉重的步子,開始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撞擊著我們蘇家那扇用上好鐵木打造的、包著鐵皮的大門。
“咚!”
“咚!”
“咚!”
每一聲撞擊,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蘇府每一個人的心上。
那扇堅固的大門,在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擊下,發(fā)出了痛苦的、不堪重負的呻吟。門上的鐵皮開始變形,門栓在劇烈地晃動。
墻頭上的家丁們,開始用弓箭和石頭往下射、往下砸,但根本無法阻擋那些已經(jīng)瘋魔了的人。他們就像悍不畏死的螞蟻,倒下一個,立刻又有另一個補上。
府里,女眷們的尖叫聲和孩子們的哭喊聲,此起彼伏。
我娘早已嚇得面無人色,躲在房間里,抱著佛珠,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
我看著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手心里全是冷汗。我知道,大門被撞開,只是時間問題。
我們蘇家,真的要完了嗎?
就在蘇家上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絕望,連我爹都開始面如死灰,準備帶著家丁做最后困獸之斗的時候。
一個家丁,突然連滾帶爬地,從后院的方向跑了過來。
他跑到我爹面前,“噗通”一聲跪下,聲音里帶著哭腔。
“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大少爺他……他帶著人,把后院的角門給砸開了!他帶著許小姐和幾個平日里跟他親近的下人,已經(jīng)……已經(jīng)跑了!”
“什么?!”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狠狠地劈在了我爹的頭頂上。
他身體猛地一晃,一口氣沒上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他差點就從墻頭上栽下去。
“逆子……逆子!”我爹指著后院的方向,嘴唇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完整,“這個畜生!大難臨頭,他……他竟然只顧著自己逃命!”
我的心,也瞬間涼了半截。
我一直以為,我哥他只是“傻”,只是執(zhí)拗,只是不通世故。
我從未想過,他竟然“壞”到了這種地步!
在家族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他不想著與家人共存亡,竟然第一個,拋棄了生他養(yǎng)他的父母,拋棄了整個家族,自己逃命去了!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我的腳底,瞬間竄遍了全身。
蘇家,真的完了。
被外面的流民攻破,是死。
被自己最親的兒子,在背后捅上最狠的一刀,更是誅心。
然而,就在這絕望的、死寂的氛圍中,府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巨大的騷動。
那震耳欲聾的撞門聲,竟然奇跡般地,停了下來。
原本喧囂鼎沸的流民群,也像是被人按下了靜音鍵,突然安靜了下來,并且,像潮水一樣,紛紛向后退去,讓出了一片空地。
怎么回事?
我爹顫抖著,扶著墻垛,探出頭往下看。
我也好奇地,將半個身子探出墻外。
眼前的一幕,讓我們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府門外不遠處那片空曠的街道上,我那個本該早已“砸門逃走”的哥哥,蘇墨,竟然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那里。
他的身后,跟著許晴,和那幾個忠心耿耿的下人。
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們的身后,還跟著幾十輛裝得滿滿當當、用厚厚的油布蓋著的板車。
他沒有看墻頭上的我們,而是面色平靜地,徑直走向了那群兇神惡煞、手持武器的流民。
流民頭領(lǐng)劉三,提著一把銹跡斑斑的砍刀,惡狠狠地攔住了他的去路。
“蘇家大少爺?呵,怎么,想一個人跑?”他用刀指著我哥的鼻子,眼神兇狠,“你爹欠我們的糧食,今天就先拿你的命來抵!”
我哥蘇墨,面對著那閃著寒光的砍刀,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懼色。
他平靜地看著劉三,只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話。
“我不是來送命的?!?/p>
“我是來送鹽的?!?/p>
鹽?
這兩個字一出口,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墻頭上的我們,和墻下那幾百名流民。
不等眾人反應,蘇墨沖著身后,輕輕揮了揮手。
一個下人立刻上前,一把扯下了其中一輛板車上蓋著的油布。
嘩啦一聲。
滿滿一車,潔白如雪的、堆成小山一樣的……鹽,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在火把的映照下,那白花花的鹽,閃爍著晶瑩的光澤,仿佛比世界上最美的珍珠還要誘人。
在場的所有人,眼睛都直了。
在這缺鹽如缺命、一片鹽都堪比一粒金子的饑荒年歲里,這滿滿一車雪白的青鹽,意味著什么?
它意味著力氣!
意味著生命!
意味著活下去的希望!
劉三的眼神里,那股嗜血的憤怒,瞬間就被更原始、更強烈的貪婪所取代。他死死地盯著那一車鹽,喉結(jié)上下滾動,用力地咽了口唾沫,聲音都變得沙啞起來。
“你……你想做什么?”
蘇墨的目光,沒有停留在劉三身上。他緩緩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張因長期饑餓和缺鹽而浮腫、蠟黃的臉。
他沒有直接回答劉三的問題,而是從自己寬大的袖子里,慢悠悠地拿出了一樣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