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把一個布包塞進我手里的時候,我愣住了。
布包很沉,打開一看,是厚厚一沓錢,百元大鈔扎成幾捆,外面還裹著一層塑料袋,仔仔細細的,生怕被弄臟。
"這是我這些年攢的,不多,三萬七千塊,"她低著頭,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先拿去應急,不夠的話我再想辦法。"
臘月的風很冷,她站在我家門口,凍得臉頰通紅,嘴唇有些發白。身上那件舊棉襖洗得發白,袖口處還打著補丁。
我看著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三萬七千塊。
對于此刻的我來說,這點錢連塞牙縫都不夠。
可對于她來說,這可能是一輩子的積蓄。
"秀芹……"我張了張嘴。
"別說了,"她打斷我,"我知道你現在難。那些人說什么你別往心里去,做生意哪有不賠的?只要人還在,一切都能從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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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轉身就走。
單薄的背影消失在飄著雪花的巷子里。
我站在原地,握著那個布包,手指在發抖。
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
我忽然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了。
事情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我叫陳明遠,今年四十二歲,是深圳一家科技公司的老板。
這次回鄉,是特意裝窮回來的。
為什么要裝窮?
因為我想看看,這些年那些圍在我身邊噓寒問暖的親戚們,到底有幾個是真心的。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上個月我爸過七十大壽,我本來想回來給他辦個風風光光的宴席。結果剛到家,就聽見幾個堂兄弟在院子里嘀咕。
"明遠現在是發達了,可別忘了咱們這些窮親戚啊。"
"就是,當年他爸蓋房子,咱們可是出過錢的。"
"聽說他公司值好幾十個億,隨便漏點出來,夠咱們吃一輩子了。"
我站在門口,聽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我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這些年,我每次回來都是前呼后擁,親戚們爭著搶著請我吃飯,恨不得把家里最好的東西都端出來。我也沒虧待過他們,誰家孩子上學、誰家蓋房子、誰家老人住院,我掏錢從來不含糊。
可現在聽他們這么說,我才明白,他們惦記的不是我這個人,是我口袋里的錢。
壽宴結束后,我跟我爸提了一個想法。
"爸,我想做個實驗。"
"什么實驗?"
"我想假裝生意失敗了,破產了,回來住一段時間,看看這些親戚是什么反應。"
我爸嘆了口氣:"你何必呢?心里有數就行了,非要戳破嗎?"
"我就是想看看。"
我爸沉默了半天,最后說了句:"隨你吧。不過有個人,你別去招惹。"
"誰?"
"秀芹。"
我一愣,沒說話。
秀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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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名字,我已經很多年沒聽人提起了。
秀芹是我的娃娃親。
說是娃娃親,其實是小時候兩家大人隨口一說。她爹和我爹是同一個生產隊的,關系好,喝醉酒的時候拍著胸脯說,將來讓兩個孩子成一對。
那時候我們才七八歲,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她是我"媳婦",我是她"女婿"。
小學的時候我們一起上下學,她走路慢,我就在前面等她。初中的時候我成績好,她成績差,我就每天晚上去她家給她補課。高中我考上了縣城的重點中學,她沒考上,留在鎮上讀職高。
那三年,我每個月都給她寫信。
她的回信不長,字跡歪歪扭扭的,但每一封都被我仔仔細細收著,夾在日記本里。
高考那年,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學,是我們村第一個本科生。
我爹我媽高興得合不攏嘴,擺了十桌酒席。秀芹也來了,穿著一件新裙子,坐在角落里,笑盈盈地看著我。
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家,走在村口的小路上,月亮很圓。
她拉著我的手,輕聲說:"明遠,你去城里好好讀書,我等你回來。"
我說好。
然后我去了省城,見識了更大的世界,遇見了更多的人。
漸漸地,我開始覺得秀芹配不上我了。
她只有職高學歷,在鎮上的縫紉廠打工,每個月工資才幾百塊。而我是大學生,前途無量,將來要去大城市闖蕩,要當大老板。
我們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
大三那年暑假,我回家了一趟。
我爹說,秀芹她爹前幾天來過,問婚事什么時候辦。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說:"爹,這門親事,我不想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