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半生守望長城文化

（來源：勞動午報）

轉自：勞動午報

密云區古北口長城腳下的小書齋里，71歲的王長青正坐在堆滿史料的書桌前，小心翼翼地整理著一份泛黃的日本留存照片復印件——照片上標注的 “支那軍”，實則是1933年長城抗戰中，國民黨十七軍145團警衛班的7名勇士。“這是從黨史辦、國家圖書館調出來的原始檔案，終于把‘七勇士’的傳說坐實了。”王長青的手指拂過照片邊緣，語氣里滿是欣慰。

從1983年起到現在，王長青從未真正“歇下來”。從考證模糊的長城歷史傳說，到守護殘破的長城墻體，再到活化沉寂的長城文化，他用半生時間，成了古北口長城最執著的“守史人”……

扒史料：讓傳說照進真實

“以前都說古北口有‘七勇士之墓’，可沒人知道他們是誰、屬于哪支部隊，連日本人立碑的事都只是口口相傳。”王長青回憶，早年間，古北口的“七勇士” 故事像一團迷霧 —— 當地農民代代相傳，說7名中國士兵在抗戰中打死打傷160多名日軍后犧牲，連敵人都為他們立碑致敬，但具體細節始終無據可查。

為了還原歷史真相，王長青扎進了史料堆。他先后聯系黨史辦、國家圖書館，甚至查閱日本留存的舊書籍，終于在2023年下半年找到了關鍵證據：一份標注“1933年古北口戰役”的原始照片，以及配套的文字記載，明確記載這7人隸屬于國民黨十七軍145團警衛班。“這些史料表明‘七勇士’ 故事不是傳說，是真真切切的英雄事跡！” 拿到史料時，王長青激動得徹夜未眠，他立刻將發現匯報給鎮黨委書記，“得讓英雄有名有姓，不能讓他們在歷史里‘隱身’。”

類似的“糾偏”，王長青還做過不少。古北口有一處沿潮河而建的“水關長城”，多年來一直被認為是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主持修建——因戚繼光曾寫下《古北口石橋記》，還留下相關詩作，民間便默認這是他的手筆。但王長青在翻閱《明史錄》時發現，真正主持水關設計施工的，是戚繼光的部下陳第。

“陳第這人文武雙全，早年在福建抗倭時就給戚繼光出主意，后來跟著到了薊縣。” 王長青指著史料里的記載解釋，陳第不僅擅長修工事，還會作詞寫詩，“戚繼光信任他，把水關的活兒交給他，這在《明史錄》里寫得清清楚楚，還有陳第自己的詩佐證。”為了讓更多人知道這個“被忽略的建設者”，王長青特意在整理的長城故事里，為陳第單獨寫了篇章，“歷史不能只記‘大名人’，這些默默做事的人也該被記住。”

護長城：從一封信到一套“辦法”

王長青與長城的緣分，始于1983年。彼時他還是古北口鎮的宣傳編播員，當時有北京市文聯的作家來找他收集長城故事，“那時候我連‘長城故事’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老百姓叫它‘邊墻’。”跟著作家們爬遍韶關、河西金山嶺的長城后，王長青才真正懂了這份遺產的分量，但他們也看到了令人心疼的景象：有人拆長城磚回家蓋房、打地基，殘破的墻體上滿是刻畫痕跡。

1984年，香港畫家來古北口寫生，對著殘破的長城感嘆 ：“這是東方的美感。”可王長青卻滿心焦急：“再這么拆下去，連‘美感’都沒了！”他當即給《北京日報》寫了一封群眾來信，標題就是《救救古北口長城》。信里，他詳細描述了長城被破壞的現狀，呼吁 “加強管理，別讓老祖宗留下的寶貝毀了”。

這封信被《北京日報》刊發內參后，很快引起上級重視。當年5月，全國性的 “愛我中華修我長城”活動正式啟動，古北口長城的保護也被提上日程。后來，《北京晚報》的編輯還專門請王長青開座談會，聽他談長城保護的想法，“我說光修沒用，關鍵是管——得讓老百姓知道長城不能拆，還得有人專門盯著。”

2002 年，已是鎮文化站工作人員的王長青，牽頭起草了《古北口長城保護管理辦法》。他把長城分段交給各村，明確“村是第一責任人”；嚴禁攀爬、刻畫、放牧——“羊會扒墻皮，放牧對墻體傷害大”；還特別加了一條“讓學生做父母的工作”，從娃娃抓起培養保護長城意識。

當時沒有專門的長城保護員，王長青就想了個“兼職”的辦法：讓護林員兼管長城，給他們發“綠牌”，編號從 1 到 36，“護林員每天巡山，順便看看長城，一舉兩得。” 這套辦法后來在密云全域推廣，古北口長城的破壞情況也漸漸少了。“現在再去看，墻體干凈多了，沒人敢隨便拆磚了。”王長青說，這是他最驕傲的 “成果”之一。

活文化：讓長城 “會說話”

“光保護不行，還得讓長城‘活’起來，讓更多人知道長城的故事。”這幾年，王長青把更多精力放在了長城文化的傳播上。他花了近三年時間，走訪當地老人、查閱史料，寫了一本《長城下的民俗故事》——原本收集了82個故事，最后精煉到64個，每個故事都帶著古北口的煙火氣和家國情懷。

書中有一位低調的英雄毛錫武：1933年長城抗戰時，13歲的毛錫武親眼目睹日軍燒死83名村民、燒毀380間房屋；后來他參加八路軍，從機槍排長升到連長，打過古北口保衛戰、鄭州虎門口戰役，多次獲獎；新中國成立后，他拒絕政府安排的工作，回村種地當民兵連長，直到 1999 年去世，都沒跟人多提過自己的那些戰功。“這樣的平民英雄，比明星更該被記住。” 王長青說。

書中還有“智保金礦”的張振清：1936年，日軍在古北口西溝開金礦，讓當地村民張振清當礦長。張振清表面順從，暗地里卻跟副礦長、炮工商量，把炮眼打偏，偏離金礦線——“金礦主體沒被炸出來，含金量越來越低，日軍最后只能停采。”等到1946年咱們的部隊來的時候，金礦完好無損，成了部隊經費的補充來源。“這也是愛國，不是拿槍才叫抗日，守住資源也是貢獻。”王長青笑著說，這個故事是從當年日軍金礦的翻譯康兆祥的回憶文章里，再結合張振清家人的講述整合出來的，“得把這些‘藏在民間’的故事挖出來。”

除了寫書，王長青還在古北口歷史文化館（占地700多平方米）籌備 “長城故事會”：每周請四五個當地老人，跟游客、研學的孩子聊長城故事。“孩子們要是能背出一首長城相關的詩，或者朗讀一段故事，就給他們發小鑰匙扣、兒童畫冊。”王長青說，現在每周都有幾波研學團隊來，“得讓孩子覺得咱這長城不只是‘老墻’，還有很多好玩的故事。”

他還跟鎮里書記琢磨著搞實景演出，請來了編劇彭光紅，“就演古北口的故事，比如七勇士、張振清護礦，讓游客沉浸式感受長城文化。”首場實景劇《保衛古北口》深受游客熱評，就連國外游客都掉下了眼淚。不僅如此，王長青還經常給政府部門提建議：“潮河邊上的清真寺是明嘉靖年間修的，修好了卻鎖著門，能不能找個講解員講解？呂祖廟后面的長城上不去，能不能修條木棧道到姊妹樓？” 他還操心當地的旅游業短板，“游客說‘山清水秀但沒地兒玩’，長城不讓爬，廟鎖著門，小吃也沒特色——粘豆包、驢打滾說得多，做得少，得把這些短板都補上。”

守初心：71歲仍 “老驥伏櫪”

采訪時，王長青的手機響了好幾次，有鎮里找他對接故事會的，有企業想請他講長城歷史的。“我71歲了，退休10多年了，還是惦念著長城呢。”他笑著說，家里的陽臺上、餐桌上，堆的全是清史、遼史和長城相關的書，“得有四五十本，都是佐證長城故事的‘寶貝’。”

除了忙長城的事，王長青還是個“熱心腸”：去年冬天，他在小區門口看到一位80多歲的老太太滑倒，周圍人不敢扶，他趕緊過去把老人抱起來；小區垃圾分類，他總是在家先分好，再提到指定地點；看到古北口堵車嚴重，他打12345建議要么挪走治超站，要么加修公路，“后來鎮里成立了領導小組，還把修路列入了計劃。”

“得讓更多人知道古北口，知道這里的長城不只是墻，還有故事、有民族精神在呢。”王長青說。

夕陽西下，王長青站在臥虎山腳下，望著遠處的姊妹樓——高的那座能望到5公里外的潮河川，是瞭望哨；矮的那座是指揮中樞。“你看這長城，像不像咱們民族的血管？”他指著長城說，自己這輩子就想守著它，“把歷史還原，把文化傳下去，讓更多人記得，咱們古北口有過英雄，有過了不起的故事。”

王長青這份 “守史”的執著，就像長城上的磚，平凡卻堅定，支撐著古北口的記憶，也溫暖著每一個走近長城的人。(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本報記者 王路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