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裹著零星的雪粒,打在老舊大巴的車窗上。
魏剛毅靠在座椅里,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枯樹與田野。
他已有八年未歸故鄉(xiāng)。這次退伍回鄉(xiāng),本想給父母一個驚喜。
大巴在縣城邊緣的破舊車站停下時,已是深夜十一點。
街道空曠得詭異,路燈半數(shù)不亮。唯遠處一棟酒樓燈火通明。
魏剛毅提著行李步行回家,抄近路穿過老城區(qū)。
路過農(nóng)業(yè)銀行時,他瞥見ATM隔間里蜷縮著兩個人影。
腳步頓住了。那身影太過熟悉——盡管裹著破舊棉被。
他輕輕推開玻璃門。昏黃燈光下,兩張蒼老的臉抬了起來。
父親賈德厚愣住了,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
母親許明珠先哭了,淚水在溝壑縱橫的臉上蜿蜒。
魏剛毅的行李“砰”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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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魏剛毅在ATM隔間里站了整整一分鐘。
他以為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父親賈德厚今年七十二,母親許明珠七十。
二老本該在自家老宅里安度晚年,怎會蜷在這冰冷的玻璃格子中?
“剛毅?”父親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你...你怎么回來了?”
魏剛毅蹲下身,握住母親冰冷的手。那手粗糙如樹皮,關(guān)節(jié)腫大。
“媽,爸,這是怎么回事?”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每個字都在顫抖。
母親只是哭,把臉埋進破棉被里。父親嘆了口氣,眼神躲閃。
“先起來,我們回家說。”魏剛毅伸手去扶。
父親卻搖了搖頭:“沒家了。”
這三個字像冰錐刺進魏剛毅胸口。他環(huán)顧這狹小空間——角落里堆著兩個蛇皮袋,幾件舊衣服,一個搪瓷缸。
ATM機發(fā)出低沉的運行聲,藍光照亮父親臉上的疲憊。
“老宅呢?”魏剛毅問。
父親沉默良久,終于開口:“拆了。三個月前就拆了。”
“拆了?”魏剛毅站起身,“為什么拆?補償款呢?安置房呢?”
父親苦笑一聲,那笑容比哭還難看。“補償款...說是每平米八百。”
“八百?”魏剛毅難以置信,“縣城的房子,再怎么也不止這個價。”
“到手只有四百。”母親突然抬起頭,眼睛紅腫,“村長說縣里要扣稅,鎮(zhèn)里要管理費,層層扣下來...”
父親接話:“隔壁老王家不愿意簽字,推土機半夜就開過來了。”
魏剛毅感到一股熱血沖上頭頂。他強壓著情緒:“你們在這兒住多久了?”
“快兩個月了。”父親說,“起初在汽車站睡,后來被趕出來。銀行這里...好歹擋風(fēng)。”
母親低聲補充:“白天去撿廢品,晚上就回來。保安人好,睜只眼閉只眼。”
魏剛毅閉上眼睛。他在邊境守衛(wèi)國門二十年,肩上將星閃爍。
他以為家鄉(xiāng)在變好,父母在安享晚年。卻不知二老流落街頭,夜宿銀行。
“為什么不告訴我?”他問,聲音嘶啞。
父親搖頭:“你在部隊,是大事。我們...不想拖累你。”
“我是你們兒子!”魏剛毅幾乎吼出來,又立即壓低聲音,“這事必須解決。現(xiàn)在,跟我走。”
他彎腰去提蛇皮袋,父親卻按住他的手。
“去哪兒?”父親問,“旅館一晚上八十,我們住不起。”
“我住得起。”魏剛毅說。
母親突然說:“縣里今天有慶功宴,就在前面那棟樓。說是什么...民生工程圓滿成功。”
她指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酒樓,語氣里滿是苦澀:“縣長親自剪彩,還請了戲班子。”
魏剛毅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酒樓門口停滿轎車,紅綢飄蕩。
寒風(fēng)里隱約傳來鑼鼓聲和笑聲。他胸口堵得發(fā)慌。
“什么民生工程?”他問。
父親垂下頭:“就是拆我們房子的那個工程。說是建開發(fā)區(qū),招商引資。”
魏剛毅明白了。他慢慢直起腰,眼神變得冰冷銳利。
“爸,媽,今晚先找個地方住下。”他的聲音異常平靜,“明天,我去看看這個慶功宴。”
父親察覺到他語氣的變化,擔憂地說:“剛毅,你別沖動。縣里那些人...”
“我知道該怎么做。”魏剛毅打斷他,扶起母親,“走吧。”
他一手提著行李,一手攙著母親,父親默默跟在后面。
三人走出ATM隔間,踏入寒冷的冬夜。酒樓那邊的歡笑聲隨風(fēng)飄來,刺耳極了。
魏剛毅回頭看了一眼那燈火輝煌的建筑,默默記下了它的名字:金鼎大酒店。
02
魏剛毅在汽車站附近找了家小旅館。
老板娘是個胖乎乎的中年婦女,看到兩位老人的模樣,眉頭皺了起來。
“身份證。”她懶洋洋地說。
魏剛毅遞上自己的證件。老板娘瞥了一眼,突然瞪大眼睛。
“魏...魏將軍?”她的態(tài)度瞬間轉(zhuǎn)變,“哎喲,您怎么來我們這小店了?”
“給我父母開個房間,要干凈的。”魏剛毅沒接話,“住三天。”
老板娘連連點頭,親自帶他們上二樓。房間不大,但暖氣充足,被褥整潔。
母親一進門就哭了,摸著潔白的床單:“這得多少錢啊...”
“媽,別管錢的事。”魏剛毅把她扶到床邊坐下,“你們先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父親站在窗邊,望著外面的街道,背影佝僂。
魏剛毅下樓買了毛巾、牙刷和兩套換洗內(nèi)衣。回來時,父親已經(jīng)洗完澡,坐在床沿發(fā)呆。
“爸,跟我說說具體情況。”魏剛毅拉過椅子坐下,“從頭說。”
父親嘆了口氣,開始講述。
老宅在城北老街區(qū),是爺爺那輩傳下來的青磚瓦房,帶個小院。
三個月前,縣里突然貼出拆遷公告,說要建“現(xiàn)代化物流園區(qū)”。
補償標準低得離譜,街坊鄰居都不肯簽字。但一周后,拆遷隊就來了。
“領(lǐng)頭的叫劉大彪,說是縣長的小舅子。”父親說,“他帶著十幾個人,挨家挨戶‘做工作’。”
所謂的“做工作”,就是威脅恐嚇。老人家里被扔過死老鼠,窗戶半夜被砸。
王家兒子在省城讀大學(xué),回來理論了幾句,第二天就被人打斷了腿。
“報警了嗎?”魏剛毅問。
“報了。”父親苦笑,“警察來了做個筆錄,就沒下文了。王家的醫(yī)藥費到現(xiàn)在都沒人賠。”
母親洗完澡出來,接話道:“后來就開始強拆。推土機半夜開過來,很多人衣服都沒穿全就跑出來了。”
父親說:“我們家是最后一批。劉大彪說,不搬就埋在里面。你媽有心臟病,我不敢硬扛...”
“補償款呢?”魏剛毅問。
“簽完字給了張條子,讓去鎮(zhèn)里領(lǐng)錢。”父親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魏剛毅接過來看。上面寫著:賈德厚戶,房屋面積82平米,補償總額65600元。
下面有一行小字:扣除各項費用后實發(fā)32800元。
“各項費用是什么?”魏剛毅問。
“他們說不清。”母親抹著眼淚,“問急了就說‘上面規(guī)定的’,再問就要收回去。”
魏剛毅捏著紙條,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他在部隊二十年,最恨的就是欺負老百姓的人。
“街坊鄰居都去哪兒了?”他問。
“有的投奔親戚,有的租房子。”父親說,“但房租貴啊,縣城一室一廳都要八百。補償款夠租幾年?”
母親低聲說:“老李頭去兒子家了,兒媳婦天天甩臉色。張嬸在菜市場幫人剝蒜,一天掙二十...”
魏剛毅站起身,走到窗邊。夜色中的縣城安靜得詭異,只有金鼎大酒店方向還亮著燈。
他想起母親剛才的話:縣里今天有慶功宴,慶祝民生工程成功。
慶祝什么?慶祝老百姓流離失所?慶祝老人睡ATM隔間?
“爸,媽,你們先休息。”魏剛毅轉(zhuǎn)身,“我出去一趟。”
“這么晚去哪兒?”母親擔心地問。
“見個老朋友。”魏剛毅說,“很快回來。”
父親看著他,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魏剛毅走出旅館,寒風(fēng)撲面而來。他深吸一口氣,朝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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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魏剛毅要找的人是沈德厚,他當年的老戰(zhàn)友,轉(zhuǎn)業(yè)后回縣里工作。
沈德厚家在老武裝部大院,一片八十年代建的紅磚樓。
魏剛毅敲響三樓東戶的門。等了半晌,里面?zhèn)鱽砭璧穆曇簦骸罢l啊?”
“德厚,是我,魏剛毅。”
門立刻開了。沈德厚穿著睡衣,頭發(fā)花白,但身板依然挺直。
“剛毅?真是你!”他驚喜地抓住魏剛毅的肩膀,“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晚剛到。”魏剛毅進屋,環(huán)顧簡樸的客廳,“嫂子睡了?”
“早睡了。”沈德厚倒了杯熱水,“你這趟回來是...”
“探親。”魏剛毅接過水杯,“但發(fā)現(xiàn)家里出了點事。”
他簡單說了父母的情況。沈德厚的臉色越來越沉。
“老賈的事...我知道。”沈德厚嘆息,“街坊鄰居議論好久了。”
“你知道?”魏剛毅皺眉,“為什么不告訴我?”
沈德厚苦笑:“告訴你有什么用?你在部隊,山高皇帝遠。況且...這事水很深。”
“多深?”魏剛毅問。
沈德厚起身去關(guān)了臥室門,壓低聲音:“縣長魏銀鎖,三年前調(diào)來的。這人...膽子大得很。”
魏剛毅聽說過這個名字,但不熟。他等著沈德厚繼續(xù)說。
“他一來就搞‘大發(fā)展’,到處拆房子搞工程。”沈德厚說,“物流園區(qū)只是其中一個。”
“補償款被層層克扣,你知道內(nèi)情嗎?”
沈德厚點頭又搖頭:“知道一些,但沒證據(jù)。縣里幾個工程都是他小舅子劉大彪承包的。”
“拆遷公司、建材供應(yīng)、土方運輸...全是一條龍。外人插不進手。”
魏剛毅想起父親說的那個劉大彪。“警察不管?”
“怎么管?”沈德厚嘆氣,“公安局長是他提拔的。紀委那邊...書記是他老同學(xué)。”
“就這么無法無天?”魏剛毅的聲音冷了下來。
沈德厚沉默片刻,說:“也不是完全沒人管。去年市里來督查組,他收斂了一陣。但督查組一走,變本加厲。”
“有人舉報嗎?”
“有。但舉報信最后都回到他手里。”沈德厚說,“信訪辦的老王因為轉(zhuǎn)了一封舉報信,被調(diào)到檔案室坐冷板凳。”
魏剛毅握緊水杯:“今晚的慶功宴,怎么回事?”
“哦,那個。”沈德厚露出諷刺的笑,“慶祝物流園區(qū)‘拆遷工作圓滿成功’,表彰‘先進工作者’。”
“劉大彪是頭號功臣,據(jù)說要發(fā)五萬獎金。縣里還特意請了市報記者來報道。”
魏剛毅冷笑:“真會演戲。”
“你要做什么?”沈德厚看著他,“剛毅,我知道你脾氣。但這事得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魏剛毅站起身,“我父母睡在銀行里,你讓我從長計議?”
沈德厚也站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但你單槍匹馬,能做什么?”
魏剛毅走到窗邊,望著夜色。“慶功宴什么時候結(jié)束?”
“一般要到凌晨一兩點。”沈德厚說,“怎么,你想去?”
“給我弄張請柬。”魏剛毅轉(zhuǎn)身,“或者告訴我怎么進去。”
沈德厚瞪大眼睛:“你瘋了?那種場合...”
“我沒瘋。”魏剛毅平靜地說,“我就想看看,他們是怎么‘慶功’的。”
兩人對視良久。沈德厚終于妥協(xié):“請柬我沒有,但知道怎么混進去。”
“說。”
“宴會廳在三樓,有兩個入口。正門要請柬,側(cè)門是服務(wù)員通道。”沈德厚說,“廚房有個老陳,是我表弟。你可以從那兒進。”
魏剛毅點頭:“夠了。”
“但你進去后干什么?”沈德厚擔憂地問,“當眾揭發(fā)?他們會把你趕出來的。”
“我不做沒把握的事。”魏剛毅說,“先進去看看,收集點信息。”
沈德厚猶豫了一下,說:“其實...縣報有個記者,叫周楚婷。這姑娘有點良心,暗中在調(diào)查這事。”
“你怎么知道?”
“她來找過我?guī)状危瑔柪铣菂^(qū)拆遷的事。”沈德厚說,“但我不敢多說。她太年輕,我怕她出事。”
魏剛毅記下了這個名字。“今晚她會在嗎?”
“應(yīng)該會。縣里特意請了媒體。”沈德厚看了看鐘,“現(xiàn)在十一點半,宴會正熱鬧。”
魏剛毅放下水杯:“帶我去見你表弟。”
“現(xiàn)在?”沈德厚愣了。
“就現(xiàn)在。”魏剛毅的眼神不容拒絕。
沈德厚嘆了口氣,進臥室換了衣服。兩人悄悄下樓,騎上沈德厚的舊電動車,朝金鼎大酒店駛?cè)ァ?/p>
04
金鼎大酒店后廚忙碌得像戰(zhàn)場。
穿白色工服的服務(wù)員端著托盤穿梭,廚師在灶臺前揮汗如雨。
沈德厚的表弟陳師傅是個五十多歲的瘦高個,正在檢查涼菜拼盤。
看到沈德厚,他愣了一下:“表哥?你怎么來了?”
“老陳,幫個忙。”沈德厚把魏剛毅拉到一邊,“這是我老戰(zhàn)友,想進宴會廳看看。”
陳師傅警惕地打量魏剛毅:“看什么?里面都是領(lǐng)導(dǎo)。”
“就看看。”魏剛毅說,“不會給你惹麻煩。”
陳師傅猶豫了。沈德厚塞給他一包煙:“通融一下,就從側(cè)門進去,沒人會注意。”
“出了事我可擔不起。”陳師傅說,“今天縣長、書記都在,安保很嚴。”
魏剛毅突然問:“宴會廳有休息室嗎?或者儲物間?”
“有,在舞臺后面,放音響設(shè)備的。”陳師傅說,“但那地方...”
“我從那兒進。”魏剛毅說,“你只需要告訴我怎么過去。”
陳師傅看了看沈德厚,又看看魏剛毅,終于點頭:“跟我來。”
他領(lǐng)著兩人穿過廚房,進入一條狹窄的走廊。盡頭有一扇小門。
“從這兒出去是停車場,繞到酒店側(cè)面,有個應(yīng)急樓梯。”陳師傅說,“上三樓,第一個門就是設(shè)備間。”
“設(shè)備間通宴會廳?”
“通后臺,有個簾子隔著。”陳師傅說,“但你得小心,后臺有服務(wù)員候場。”
魏剛毅記下路線,對陳師傅說:“謝謝。萬一有人問起,就說沒見過我。”
陳師傅苦笑:“我壓根就不該幫你。”
魏剛毅拍拍他的肩,推門進入停車場。沈德厚跟了出來。
“你真要進去?”沈德厚還是不放心。
“來都來了。”魏剛毅觀察著酒店側(cè)面,找到了應(yīng)急樓梯入口。
樓梯間很暗,聲控?zé)魰r亮?xí)r滅。魏剛毅輕手輕腳地上到三樓,推開沉重的防火門。
設(shè)備間里堆著音響器材和幾箱酒水。隔著布簾,能聽到宴會廳里的喧鬧聲。
魏剛毅掀開簾子一角,向外看去。
宴會廳金碧輝煌,擺了二十多桌。主桌上坐著的應(yīng)該就是縣長魏銀鎖——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微胖,笑容滿面。
他旁邊坐著幾個干部模樣的人,還有幾個大腹便便的商人。
舞臺上拉著紅色橫幅:“北山縣物流園區(qū)拆遷工作總結(jié)表彰大會”。
司儀正在講話:“...在縣委縣政府的正確領(lǐng)導(dǎo)下,在魏縣長的親自指揮下,拆遷工作取得圓滿成功!”
臺下響起掌聲。魏銀鎖起身鞠躬,笑容謙遜,但眼神里滿是得意。
魏剛毅的目光掃過全場。他看到劉大彪坐在第三桌,正和同桌人碰杯。
那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脖子上掛著粗金鏈子,滿臉橫肉。
魏剛毅繼續(xù)尋找。根據(jù)沈德厚的描述,記者應(yīng)該坐在媒體區(qū)。
果然,在靠邊的桌子旁,他看到一個年輕女子。她沒怎么動筷子,偶爾低頭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
應(yīng)該就是周楚婷。魏剛毅記住了她的位置。
這時,司儀宣布:“下面有請我們物流園區(qū)的建設(shè)者代表,大彪拆遷公司的劉大彪經(jīng)理上臺發(fā)言!”
劉大彪在掌聲中走上臺,接過話筒時還踉蹌了一下,顯然喝了不少。
“各位領(lǐng)導(dǎo),各位朋友!”他嗓門很大,“我劉大彪沒什么文化,就會干活!縣長讓我拆,我就拆!保證完成任務(wù)!”
臺下有人叫好。魏銀鎖笑著點頭,一副欣賞的模樣。
劉大彪繼續(xù)說:“拆遷這活兒不好干啊!有些老百姓不理解,要死要活的。但我們耐心做工作,講政策...”
魏剛毅握緊了拳頭。他想起父親說的死老鼠、砸窗戶、打斷腿。
這就是所謂的“耐心做工作”?
劉大彪的發(fā)言充滿粗鄙的笑話和自夸,但臺下掌聲不斷。最后他說:“總之,一切聽縣長的!縣長指哪兒,我打哪兒!”
魏銀鎖帶頭鼓掌,全場氣氛達到高潮。
魏剛毅放下布簾,退回到設(shè)備間。他需要更詳細的計劃。
直接沖上臺揭發(fā)?時機不成熟,他需要證據(jù)。
找那個記者?也許是個突破口。
他正思考著,設(shè)備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一個服務(wù)員端著空托盤進來,看到魏剛毅,嚇了一跳:“你是誰?怎么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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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魏剛毅反應(yīng)極快,立刻換上焦急的表情:“兄弟,幫個忙!我老板讓我送份文件給劉經(jīng)理,但進不去宴會廳。”
服務(wù)員警惕地看著他:“什么文件?”
“合同,追加工程款的。”魏剛毅煞有介事地說,“老板說必須今晚送到,劉經(jīng)理簽了字明天才能撥款。”
這套說辭合情合理。服務(wù)員放松了些:“劉經(jīng)理在臺上呢,你等會兒吧。”
“等不了啊。”魏剛毅壓低聲音,“老板催得急,說要是耽誤了,扣我工資。兄弟,你幫幫忙,帶我進去找個位置坐下,我把文件給他就走。”
他掏出兩百塊錢塞過去:“一點心意,買包煙抽。”
服務(wù)員猶豫了一下,接過錢:“那你低調(diào)點,別惹事。”
“放心,我就是個跑腿的。”魏剛毅說。
服務(wù)員把空托盤放在架子上,帶著魏剛毅掀簾進入后臺。幾個候場的服務(wù)員看了他們一眼,沒多問。
宴會廳里,劉大彪的發(fā)言剛結(jié)束,正搖搖晃晃下臺。司儀宣布進入敬酒環(huán)節(jié)。
服務(wù)員給魏剛毅在角落找了個空位:“你就坐這兒,等劉經(jīng)理回座位了再過去。”
“謝謝兄弟。”魏剛毅坐下,觀察著周圍。
這一桌坐的都是些小老板或中層干部,互相敬酒吹牛,沒人注意他這個生面孔。
魏剛毅倒了杯茶,慢慢喝著。他的目光落在周楚婷身上。
她離他不遠,中間隔了兩桌。此刻她正皺眉看著手機,似乎在猶豫什么。
魏剛毅決定主動接觸。他端起茶杯,假裝隨意走動,來到了媒體區(qū)。
“請問,這兒有人嗎?”他指著周楚婷旁邊的空位。
周楚婷抬頭,愣了一下:“哦,沒有。”
魏剛毅坐下,主動介紹:“我是做建材的,姓王。姑娘是記者?”
“縣報的,周楚婷。”她禮貌地點點頭,但沒多說。
“今晚這宴會挺熱鬧啊。”魏剛毅閑聊般說道,“物流園區(qū),大項目。”
周楚婷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嗯,縣里的重點工程。”
“拆遷順利嗎?我聽說有些地方拆遷挺麻煩的。”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什么。周楚婷放下手機,認真打量魏剛毅:“王先生對拆遷感興趣?”
“做建材的嘛,關(guān)心工程進度。”魏剛毅笑笑,“順利的話,很快就要采購材料了。”
周楚婷沉默片刻,低聲說:“如果王先生想接這兒的工程,我勸你慎重。”
“哦?為什么?”
“水太深。”周楚婷只說了三個字,但眼神里有很多未盡之言。
魏剛毅壓低聲音:“周記者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周楚婷警惕起來:“我只是個小記者,能知道什么。”
“我聽說拆遷補償有問題。”魏剛毅試探道,“有老百姓睡銀行里,真的假的?”
周楚婷猛地看向他,眼神銳利:“你怎么知道?”
“聽說的。”魏剛毅說,“我還聽說,有人拍了照片,但發(fā)不出去。”
周楚婷的手微微顫抖。她深吸一口氣:“王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個看不慣這種事的人。”魏剛毅直視她的眼睛,“周記者,如果你想做點什么,也許我能幫忙。”
兩人對視良久。宴會廳里喧鬧依舊,敬酒聲、笑聲、恭維聲混成一片。
周楚婷終于開口:“我確實拍了一些東西,也寫了稿子。但總編不讓發(fā)。”
“稿子在哪里?”
“我?guī)Я薝盤。”周楚婷說,“本來想找機會給市報的同行,但今晚他們都沒來。”
魏剛毅快速思考:“U盤能給我嗎?”
“我憑什么相信你?”周楚婷問。
魏剛毅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是他和父母在旅館房間的合影。
“這兩位老人,是我父母。”他低聲說,“昨晚他們睡在農(nóng)業(yè)銀行的ATM隔間里。老宅被強拆,補償款被扣了一半。”
周楚婷看著照片,眼睛瞪大了。她認出了那兩位老人——她采訪時見過!
“你是...他們的兒子?”
“剛退伍回來。”魏剛毅說,“周記者,我現(xiàn)在需要證據(jù)。越多越好。”
周楚婷咬了咬嘴唇,終于下定決心。她從包里掏出一個銀色U盤,悄悄塞給魏剛毅。
“里面有照片、錄音、還有我整理的補償款對比表。”她語速很快,“但你要小心,這東西如果被他們發(fā)現(xiàn)...”
“我知道。”魏剛毅把U盤裝進口袋,“謝謝。”
“不,該說謝謝的是我。”周楚婷眼圈有點紅,“我當記者三年,第一次覺得...也許還有希望。”
這時,司儀的聲音又響起了:“各位領(lǐng)導(dǎo),各位來賓!接下來是今晚最激動人心的環(huán)節(jié)——有請魏縣長為我們抽取特等獎!”
全場燈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舞臺上。魏銀鎖笑著走上臺,把手伸進抽獎箱。
魏剛毅看著那個春風(fēng)得意的身影,眼神冰冷。
周楚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低聲說:“他旁邊穿紅裙子的女人,是他老婆。開了一家建材公司,物流園區(qū)的鋼材都是她供的。”
“左手邊那個戴眼鏡的,是財政局長。拆遷補償款的發(fā)放都要經(jīng)他的手。”
“劉大彪就不用說了,縣長的小舅子,什么臟活都干。”
魏剛毅默默記下。這時,他的手機震動了,是沈德厚發(fā)來的短信:“快出來,安保開始清場了,陌生人會被查。”
他回復(fù):“馬上。”
然后對周楚婷說:“我得走了。保持聯(lián)系,等我消息。”
周楚婷點頭,遞過一張名片:“上面有我私人電話。”
魏剛毅收好名片,起身離開。他繞到后臺,從設(shè)備間原路返回。
下樓梯時,他聽到上面?zhèn)鱽沓臭[聲——有人喝醉了在撒酒瘋。
是劉大彪的聲音:“我...我沒醉!再來一瓶!縣長是我姐夫,你們...你們都得敬我!”
魏剛毅腳步頓了頓,然后快步走出酒店。
寒風(fēng)中,他回頭看了一眼燈火輝煌的建筑。
這場戲,該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