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最感謝的人有兩個,一個是生產隊的劉隊長,一個是我爹。
劉隊長讓我去牲口屋幫槽,我爹攔著不讓去。可正是這一去,我撿了個媳婦回來,過了一輩子的好日子。
如今劉隊長早不在了,我爹也走了快二十年。每年清明上墳,我都要給他們多燒幾沓紙錢,心里念叨著:要不是你們,哪有我后半輩子的福氣。
老伴聽了總說我:"都七十多了,還跟個老小孩似的。"
我笑笑不吭聲。有些事兒,她不知道。那年要不是我在牲口屋多待了那幾個月,她早就不在這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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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深秋,我剛滿十九歲。
那年頭在農村,十九歲的小伙子該張羅著說媳婦了。村里跟我同齡的李富貴、王建設,都已經定了親,就等著來年開春辦喜事。我爹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我家條件不算差,三間土坯房,雖然舊了些,但收拾得干凈。我爹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干活是把好手。我呢,長得不賴,個頭一米七八,濃眉大眼,村里的嬸子和大娘都說這孩子俊,將來不愁娶媳婦。
可事情就壞在一個字上——窮。
那幾年光景不好,工分不值錢,年底分紅分不了幾個錢。我們家底薄,爹娘身體又不太好,妹妹還在念書,根本拿不出像樣的彩禮。媒人倒是來過幾趟,一問家底,搖搖頭就走了。
就在這節骨眼上,劉隊長找上了門。
"德貴啊,隊里的老宋腰扭了,得歇個把月。牲口屋缺人手,我尋思著讓你去幫槽,你看咋樣?"
幫槽,就是幫著飼養員喂牲口。那活兒說輕不輕,說重不重,關鍵是整天跟牲口打交道,又臟又累不說,還沒個正形。在村里人眼里,去牲口屋干活的,要么是老實得冒傻氣的,要么是找不著媳婦的老光棍。
我還沒開口,我爹先急了。
"隊長,這活兒讓德貴干不合適吧?他一個大小伙子,正是該出去多見見人的時候。到牲口屋可沒人給他說媒啊!"
劉隊長是個明白人,聽出我爹的心思,笑著說:"老哥,我知道你擔心啥。可這活兒得有人干不是?德貴干完這一陣,回頭我親自給他張羅個好媳婦,成不?"
我爹還想說啥,我把話頭接了過去:"爹,沒事兒,我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其實那時候我自己也沒多大主意,心想不就是喂喂牲口嘛,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年輕氣盛,哪懂得這里頭的彎彎繞繞。
爹嘆了口氣,到底沒再攔著。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牲口屋報到。
隊里的牲口屋在村子東頭,是一排低矮的土房,里頭養著四匹騾子、三頭驢、兩頭牛。老宋頭是干了一輩子的老把式,雖然腰扭了,但還是每天拄著棍子過來看看,手把手教我咋喂料、咋飲水、咋給牲口梳毛。
"小子,別小瞧這活兒。牲口通人性,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老宋頭瞇著眼睛說。
我嘴上應著,心里卻沒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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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口屋的日子枯燥得很。天不亮就得起來鍘草、拌料,白天牽著牲口去飲水,晚上還得守夜。村里的年輕人有說有笑地去上工,我一個人蹲在牲口屋里聞著一股子騷味,心里別提多別扭了。
最難熬的是夜里。牲口屋離村子遠,四周黑漆漆的,只有牲口嚼草料的聲音。我躺在草堆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爹的話——到牲口屋可沒人給你說媒——心里頭發酸。
這日子一熬就是二十多天。
轉折發生在一個落雨的傍晚。
那天我正在給騾子添草料,突然聽見外頭有動靜。我探頭一看,遠處田埂上有個人影,歪歪扭扭地往這邊走。走近了才看清,是個年輕姑娘,渾身濕透了,臉色發白,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我趕緊跑過去扶住她:"你沒事兒吧?咋淋成這樣?"
姑娘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什么話也沒說,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我嚇壞了,顧不上別的,把她背進了牲口屋。這姑娘又濕又冷,身子輕得像沒分量似的,靠在我背上一動不動。我心里直打鼓,生怕她出什么事兒。
牲口屋里有個小火爐,是夜里取暖用的。我把火升起來,又找了件干凈的舊褂子給她披上。姑娘這才緩過來,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我。
"這是哪兒?"
"生產隊的牲口屋。你咋一個人在外頭淋雨?家是哪兒的?"
姑娘低下頭,半天沒吭聲。
我也不好追問,就讓她在火爐邊烤著,自己去給她倒了碗熱水。等她喝完,臉色才好看了一些。
"謝謝你。"她說,聲音細細的,聽著怪可憐的。
我擺擺手:"沒啥。你先歇著,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去。"
可雨一直下,到后半夜也沒停。姑娘就在牲口屋里將就了一晚,我守在門口,一夜沒敢合眼。
第二天天亮,雨停了。我問她家在哪兒,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我有些納悶,但也沒多想,就說:"要不你先在這兒待著,我去找隊長問問,看村里有沒有人認識你。"
剛要走,姑娘突然拽住我的袖子。
"大哥,求你別去問。"她的眼眶紅了,"我......我不想回去。"
我愣住了。
在我的追問下,她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