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章 冬至夜的告白(關注本公眾號,可以查看上一章。)
灶膛里最后一點火星掙扎著跳動了幾下,終于徹底熄滅,只余下一縷細弱的青煙,裊裊升騰,融入餃子館后廚彌漫的、帶著面粉和熟肉餡氣息的溫熱空氣里。冰冷的空氣從門縫、窗隙頑強地鉆進來,與室內的暖意無聲地交鋒。程巖背對著林小雨,站在灶臺前,寬闊的肩膀微微繃緊。他正把案板上最后幾個包好的餃子,一個一個,極其緩慢地,挪進旁邊一個鋪著干凈屜布的竹簸箕里。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刻意的小心翼翼,仿佛那些餃子是易碎的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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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雨坐在角落那張老舊的方凳上,面前的小桌上,攤著那張從許愿瓶里取出的紙條。昏黃的燈光下,泛黃的田字格紙邊緣卷曲發脆,那四個稚嫩卻力透紙背的鉛筆字——“俺稀罕你”——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眼睛生疼。她不敢再看,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紙面,感受著那早已模糊的筆跡下,二十年前那個男孩笨拙而滾燙的心意。廚房里只剩下餃子皮相互摩擦的細微聲響,以及兩人壓抑的呼吸聲。從老棗樹下回到這間熟悉的廚房,他們之間橫亙的沉默,比河岸的夜風還要冷硬。
“咕嚕嚕……”灶上的大鐵鍋里,水終于滾開了,白色的水汽猛地升騰起來,模糊了程巖的身影。他像是被這聲音驚醒,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拿起竹簸箕,將餃子小心地傾倒入沸水中。餃子們沉下去,又很快被翻騰的水花頂起,在鍋里打著旋兒。
“餓了吧?”程巖終于開口,聲音有些干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他沒有回頭,專注地盯著鍋里上下沉浮的餃子,“冬至夜里,按老規矩,得吃餃子守歲。”
林小雨沒有回答。她的目光從紙條上艱難地移開,落在程巖忙碌的背影上。他的肩胛骨在洗得發白的舊毛衣下微微聳動,后頸的皮膚被灶火映得有些發紅。這個背影,和小時候那個替她擋太陽、偷棗子總把最大的塞給她的男孩重疊在一起,又隔著二十年的光陰,變得模糊而遙遠。她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堵著一團浸了水的棉花,發不出任何聲音。她該說什么?質問?道歉?還是……裝作若無其事?
鍋里的餃子漸漸飽滿,浮在水面上,散發出誘人的面食香氣。程巖拿起笊籬,將餃子撈起,瀝干水,倒進旁邊一個干凈的白瓷盤里。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端上桌,而是站在案板前,沉默了幾秒。然后,他拿起筷子,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開始將盤子里熱氣騰騰的餃子,一個一個,仔細地擺放。
林小雨看著他奇怪的動作,有些不解。直到程巖將最后幾個餃子小心翼翼地挪到特定的位置,她才猛地看清——那些圓滾滾的餃子,在潔白的瓷盤里,被擺成了一個笨拙卻無比清晰的形狀:一顆心。
程巖端著那盤餃子,轉過身。他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他走到小桌旁,將盤子輕輕放在那張寫著“俺稀罕你”的紙條旁邊。熱氣氤氳,模糊了紙條,也模糊了程巖的視線。
“趁熱吃吧。”他低聲說,聲音有些發顫,“涼了……就不好吃了。”
林小雨的目光在盤子里那顆“心”和旁邊泛黃的紙條之間來回逡巡。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沖上鼻腔,眼眶瞬間就熱了。她猛地低下頭,手指緊緊攥住了桌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盤餃子,那顆心,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她想起小時候,程巖也是這樣,把家里剛出鍋的、最好看的餃子偷偷藏起來,塞給她。他說:“小雨,以后俺天天給你包餃子吃,養你一輩子。”
“程巖……”林小雨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她抬起頭,淚光在眼底閃爍,卻倔強地沒有掉下來,“我……我得回去了。”
程巖臉上的那點期盼瞬間凝固,像被潑了一盆冰水,迅速褪去,只剩下僵硬的蒼白。“回去?”他重復了一遍,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現在?冬至夜?”
“嗯。”林小雨避開他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園長剛才……又打電話了。‘幼教新星’的培訓,下月初就要報到,很多前期工作必須我回去處理。”她的語速很快,像是在背誦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理由,“選址考察的資料,我也得盡快整理上報……”
“就非得今晚走?”程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焦躁和一絲受傷,“明天一早不行嗎?這大半夜的,鎮上連個車都沒有!”
“我……我訂了明天最早一班去城里的客車票。”林小雨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五點多的,天不亮就得走。所以……所以今晚得收拾一下。”
“五點?”程巖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謬的事情,他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林小雨,你看著我的眼睛!你看著這盤餃子!你看著這張紙條!”他的手指猛地指向桌上那張泛黃的紙,“二十年!二十年了!我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
他的聲音哽住了,胸膛劇烈起伏,眼睛死死盯著林小雨,那目光里有憤怒,有不解,有被深深刺傷的痛楚,還有一絲……近乎絕望的懇求。
林小雨被他吼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抬起頭。四目相對,她清晰地看到了程巖眼底翻涌的痛苦和那抹讓她心碎的脆弱。她猛地別開臉,聲音帶著哭腔:“程巖,你別這樣!這是我的工作!我的前途!我不能……”
“前途?”程巖像是被這個詞徹底點燃了,積壓了二十年的委屈、尋找的艱辛、重逢后的忐忑、以及此刻被“回去”二字狠狠刺傷的痛楚,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案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的碗筷都跳了一下。
“恁知道俺為啥非要開餃子館不?!”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濃重的鄉音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就因為當年答應過養你!就在那棵老棗樹下!俺說俺要開個大大的餃子館,天天給你包餃子,讓你頓頓都吃熱的!俺程巖說話算話!二十年了,俺沒忘!俺一直記著!可你呢?林小雨!你呢?!”
吼聲在寂靜的廚房里回蕩,震得空氣都在嗡嗡作響。灶膛的余溫早已散盡,冰冷的空氣重新占據了每一寸空間。那盤擺成心形的餃子,在冰冷的燈光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熱氣,變得僵硬。林小雨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淚水終于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滴在桌面上那張承載著少年心事的紙條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程巖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那目光像燒紅的烙鐵,也像絕望的困獸。(請關注本號,收看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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