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聯網,部分圖片非真實圖像,僅用于敘事呈現,請知悉。
“二狗,你是個帶把的爺們不?你要是敢把那劉寡婦娶回家,我趙賴子以后見你繞道走!但咱們丑話說前頭,那娘們欠我的一千塊賭債,你娶了她,這債可就落你頭上了。”
“我娶。”
“哈哈哈哈!聽聽!這傻子真答應了!撿破鞋還得賠上一條命,二狗,你家那癱巴老爹怕是要被你氣得從炕上蹦起來!”
周圍一片哄笑,瓜子皮吐得滿地都是。趙賴子那口黃牙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令人作嘔。他身后的那群閑漢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在看一只即將跳進火坑的猴子。
我沒理會那刺耳的笑聲,只是死死攥著手里那張皺巴巴的紅紙,指甲陷進肉里,生疼。那一刻,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只要能給老爹口飯吃,只要這房子不被扒了,別說是娶個背債的寡婦,就是娶個母夜叉,我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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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六年,冬至剛過,西北風刮在臉上像刀子割肉。亂石溝村,人如其名,窮得除了石頭就是土。
我叫李二狗,二十三歲,長得不賴,身板也硬朗,就是窮。窮是原罪,在農村,窮就意味著你沒話語權,意味著你連呼吸都是錯的。
我家那兩間土坯房,還是爺爺輩留下的。東墻裂了道大縫,冬天往里灌風,夏天往里漏雨。屋里那個黑漆漆的炕上,躺著我癱瘓了三年的老爹。老爹以前是個石匠,給人炸石頭時不小心砸壞了腰,從此吃喝拉撒都在炕上。為了給他治病,家里早就揭不開鍋了,連過年那頓餃子,都是摻了麥麩的。
這天晌午,日頭慘白慘白的。媒婆王大嘴扭著那水桶腰進了我家院子。她也沒進屋,嫌那屋里的藥湯味兒沖,屎尿味重,就站在院里的那棵老槐樹下,捂著鼻子沖我喊:“二狗啊,嬸子給你尋摸了個親事,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接。”
我正在劈柴,手里那把斧頭是借來的,銹跡斑斑。聽到這話,我把斧頭狠狠剁在木樁上,震得虎口發麻:“嬸,你就直說吧,誰家的?”
王大嘴嗑著瓜子,眼皮都沒抬:“村西頭的,劉秀蘭。”
我手里的動作停住了。劉秀蘭?那是趙老三的媳婦。趙老三是個遠近聞名的賭鬼加酒鬼,半年前喝多了,大半夜掉進溝里摔死了。劉秀蘭比我大五歲,這還不算啥,關鍵是趙老三死后留下了一屁股爛賬,光是欠他親弟弟趙賴子的,就有一千塊。
八六年的一千塊,那是天文數字。那時候,一個壯勞力干一天活,也不過才賺個兩三塊錢。
“嬸,你這不是坑我嗎?”我抹了一把臉上的灰,苦笑著說,“那一千塊錢,賣了我也還不上。”
王大嘴撇撇嘴,吐掉瓜子皮:“二狗,你也別嫌嬸說話難聽。就你家這條件,哪家清白大閨女肯嫁過來?秀蘭雖然是個寡婦,還帶著債,但人家不要彩禮,還愿意帶兩床新被褥過來。你也得為你爹想想,你那老爹眼看就不行了,不得找個女人沖沖喜?再說了,家里沒個女人操持,你那老爹屎尿都沒人管,你能騰出手下地干活?”
這幾句話,像釘子一樣扎進我心窩子。
“嬸,那債……”
“那是你該操心的事。反正秀蘭說了,誰能幫她把趙賴子擋回去,哪怕是暫時擋回去,她就跟誰過。”王大嘴說完,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地瓜子皮。
那天晚上,還沒等我想明白,趙賴子就帶著人上門了。
門被踹開的時候,我正在喂老爹喝稀粥。那是用野菜和一點點玉米面熬的,綠得發黑。
趙賴子穿著一件軍大衣,手里拎著根棍子,身后跟著兩個流里流氣的混混。他一進門,那股子酒氣就沖得人腦仁疼。
“老不死的,還活著呢?”趙賴子一腳踹翻了地上的藥罐子,黑褐色的藥汁流了一地。
“趙賴子,你干啥!”我放下碗,護在老爹身前。
“干啥?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趙賴子用棍子指著我不動彈的老爹罵,“趙老三死了,父債子償,兄債弟償,沒人償就得拿房子抵!這破房子雖然不值錢,但這塊地皮我還看上了。二狗,你要是拿不出錢,明兒我就扒了這房頂!”
老爹在炕上嗚嗚地哭,渾濁的眼淚順著眼角流進耳朵里,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藥渣,那是老爹唯一的救命藥。又看了看四面漏風的墻壁。
我不怕苦,可我怕老爹死。
心一橫,我咬著牙,死死盯著趙賴子那張囂張的臉:“趙賴子,你別動我爹。趙老三的債,我扛。劉秀蘭,我娶!她的債就是我的債!”
趙賴子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狂笑:“好!有種!全村人都知道你李二狗窮得叮當響,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還!咱們走,等著喝二狗的喜酒!”
他們走了,屋里只剩下我和老爹的哭聲,還有那滿地的狼藉。
臘月初八,黃歷上寫著宜嫁娶。
這天一大早,我就起來了。家里沒有張燈結彩,連個像樣的“喜”字都沒貼。我去供銷社扯了一尺紅布,那是給秀蘭做紅蓋頭的,剩下的邊角料剪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喜”字,貼在了窗戶上。
沒有吹鼓手,沒有轎子,更沒有自行車。我借了鄰居大栓的一輛板車,在上面鋪了層厚厚的干草,又鋪上一床破舊但洗得干干凈凈的床單,這就是我的迎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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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上了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中山裝,那是老爹年輕時穿過的,袖口有點短,露出一截手腕,凍得發紅。
推著板車走在村道上,兩邊的狗叫得歡實。村里人看見我,都指指點點。
“看,傻子二狗去接那個克夫的掃把星了。”
“這一對真是絕配,一個窮鬼,一個喪門星。”
“等著看吧,不出一個月,二狗就得被債逼死。”
那些話像刀子,但我只能裝作聽不見。
到了趙家那破院子門口,冷清得嚇人。連個送親的人都沒有,甚至沒有鞭炮聲。
門開了,劉秀蘭自己提著個掉漆的紅木箱子走了出來。
她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藍布棉襖,雖說是舊衣服,但洗得一塵不染。她頭上沒有帶紅花,只是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在腦后挽了個髻,別了一根銀簪子。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飾。
我看清了她的臉。雖然村里人都罵她是寡婦,但平心而論,劉秀蘭長得不難看。瓜子臉,大眼睛,只是皮膚因為常年勞作有些粗糙,眼神里透著一股子冷清和倔強。
“上車吧。”我沒敢看她的眼睛,低聲說道。
劉秀蘭也沒說話,把箱子放好,自己坐了上去。她坐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像是一尊雕塑。
回來的路上,村口的大樹下聚滿了人。趙賴子帶著一幫閑漢,嗑著瓜子等著看笑話。
“喲,二狗,把這‘千金’媳婦接回來啦?這一車可值一千塊呢!”趙賴子陰陽怪氣地喊道。
人群哄堂大笑。
“秀蘭嫂子,以前叫嫂子,今兒得叫弟妹了?這二狗那身板,能伺候好你不?”另一個混混吹起了口哨。
污言穢語像臟水一樣潑過來。我低著頭,拉著車,腳下的布鞋磨破了,腳后跟凍得生疼,但我一步也沒停。
我感覺到坐在車上的劉秀蘭身子僵了一下,那一瞬間,我甚至想扔下車去跟他們拼命。但我忍住了。拼命容易,活著難。
到了家,簡單的拜堂儀式更是冷清得讓人心酸。老爹被我扶起來靠在被垛上,算是高堂。沒有司儀,我就喊了一聲“給爹磕頭”,便算禮成了。
剛拜完堂,趙賴子就不請自來了。他嘴里叼著煙卷,大搖大擺地進了屋,身后跟著幾個想蹭吃蹭喝的無賴。
我看了一眼桌上,只有兩盤咸菜、一盆燉白菜和幾個窩窩頭。這就是我的婚宴。
趙賴子一屁股坐在主桌上,把那雙滿是泥的棉鞋翹在板凳上:“二狗,這喜酒寒酸點我也不挑理了。但這人你既然娶進門了,有些話咱得說道說道。”
屋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今兒是大喜日子,我給你個面子,寬限你三天。”趙賴子吐了一口煙圈,眼神猥瑣地在劉秀蘭身上掃了一圈,“三天后我要是見不著錢,或者見不著值錢的東西,秀蘭還得跟我走。聽說南方那邊缺人,這身段,去那邊‘打工’還債,估計一年就能還清。”
他說“打工”兩個字的時候,加重了語氣,誰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剛想沖上去,一只手卻攔住了我。
是劉秀蘭。
她一直低著頭不說話,此刻卻突然站了出來,擋在我身前。她抬起頭,那雙眼睛里沒有一絲畏懼,反而透著一股子狠勁,聲音冷得像冰碴子:
“趙賴子,你別欺人太甚。白紙黑字寫得清楚,那錢是趙老三欠的賭債。按理說,賭債不受法律保護,鬧到派出所你也占不著理。二狗既然認了,我們就會還。但你要是敢亂來,敢動歪腦筋,我就一頭撞死在這墻上。到時候我看你能不能背得動逼死人命的官司!我劉秀蘭這條命不值錢,換你坐牢,值了!”
趙賴子愣了一下。他顯然沒料到平時悶葫蘆一樣、任由他哥打罵的嫂子,竟然變得這么硬氣。
周圍的閑漢也被這氣勢鎮住了,笑聲戛然而止。
趙賴子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他吐了口唾沫,以此掩飾自己的尷尬:“行,你有種。我看你們這對苦命鴛鴦能撐幾天!三天后,我要是見不到錢,別怪我拆房!”
說完,他把桌上的碗一摔,帶著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天黑透了,賓客散盡(其實也沒幾個賓客)。
北風呼呼地刮著窗戶紙,發出凄厲的哨音。屋里只剩下一盞昏暗的煤油燈,火苗在寒風中搖搖欲墜。
老爹已經睡了,發出沉重的呼嚕聲。那是他一天中最安穩的時候。
我和劉秀蘭在那間漏風的西屋里,相對無言。
炕是冷的,為了省柴火,屋里也沒生火,哈氣成冰。
“你……睡里面吧。”我指了指炕頭,那里稍微暖和點。
劉秀蘭沒動。她站在地上,借著微弱的燈光打量著我。她的眼神很復雜,有探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還有一種我也看不懂的審視。
“二狗,你為啥娶我?真的只是為了那一千塊錢的債?”她突然問。
我蹲在地上,扒拉著灶坑里的死灰,想找點余溫:“家里沒女人,我爹沒人管。再說了,我有力氣,那一千塊錢,我去磚廠背磚,去煤礦挖煤,只要我不死,總有一天能還上。”
“一年?十年?還是一輩子?”劉秀蘭逼問道,“趙賴子那是高利貸,利滾利,你還得清嗎?你知道背一千塊錢的磚要背多久嗎?你會累死在磚窯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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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話,因為我知道她說的是實話。我這就是在拿命填坑,但我沒別的路可走。
劉秀蘭嘆了口氣,似乎做出了什么決定。她轉身去把門插上。她插得很仔細,甚至還找了根粗木棍頂住了門框,又推了張桌子抵在門后。
然后,她走回窗前,把那層破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連個縫隙都不留。
“你這是干啥?”我有點慌,心想她不會是想不開,要帶我一起燒炭自殺吧?
劉秀蘭沒理我,她費力地把那個掉漆的紅木箱子拖到炕上。
“過來。”她招呼我,聲音很嚴肅。
我湊過去。她從懷里掏出一把貼身藏著的銅鑰匙,打開了箱子鎖。
箱子一開,里面只有幾件破舊的衣服,還有些針線包之類的雜物。
我心里一涼,心想這也沒啥值錢的啊,難道她想讓我看她的嫁妝?
可是劉秀蘭把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扔在炕上,直到箱子見底。然后,她在箱子底部的四個角上,按照某種規律用力按了幾下。
“咔噠”一聲輕響。
箱底竟然彈開了一個夾層!
我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
那夾層里,整整齊齊碼著一沓沓的“大團結”(十元人民幣),雖然有些舊,甚至帶著一股霉味,但那確確實實是錢!很厚的一堆錢!在錢的旁邊,還有兩個用紅布包著的小長條。
“這……這……”我結巴了,舌頭像是打了結,雙腿發軟。
劉秀蘭把那兩個紅布包打開,昏黃的燈光下,金燦燦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昏暗的屋子,差點閃瞎我的眼。
那是兩根沉甸甸的“小黃魚”金條!
“這錢一共是三千塊,加上這兩根金條,足夠在縣城買兩套院子,還能做個大買賣。”劉秀蘭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驚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響。
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都在抖:“你……你去搶銀行了?還是……還是趙賴子說的,你偷了漢子?”
“放你娘的屁!”劉秀蘭瞪了我一眼,眼圈卻紅了,“這是趙老三那個殺千刀的偷來的。”
我看她哭了,也不敢再問,只聽她繼續說。
“趙家祖上是地主,這錢一直埋在老宅墻根底下。趙賴子一直想找這筆錢,但他不知道具體位置。趙老三偷摸挖了出來,想拿著錢跑路去南方,連我都不打算帶。結果報應來了,他拿到錢的那天晚上喝多了,想走夜路溜出村,結果掉溝里摔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他死的那天晚上,派出所讓他去認尸領遺物。我在他的貼身衣兜里發現了這把鑰匙,又在他藏東西的地窖里找到了這個箱子。我當時嚇壞了,但我知道,這筆錢要是露出來,趙賴子能把我活吞了。我一直不敢動這筆錢,也不敢露富。我一個寡婦,守著這筆錢就是守著催命符。我得找個男人。”
她看著我,眼神變得柔和了一些,那是從未有過的信任:“二狗,全村人都笑話你是傻子,但我看了你三年。你對你癱爹孝順,為了給他治病自己餓肚子;你去磚廠干活從不偷懶,別人欺負你你也不吭聲,但你心里有數,你不壞。我賭你是個好人,是個能過日子的人。”
我腦子嗡嗡的,半天才反應過來:“所以……我是那個掩護?”
“你是我的男人。”劉秀蘭糾正道,她抓起那一沓錢塞進我手里,手掌溫熱而有力,“從今往后,這錢就是咱倆的。有了這錢,咱們就能翻身。但咱們不能直接花,得裝。趙賴子那邊,咱們得演一出好戲。”
那天晚上,我抱著那一堆錢,像抱著一團火,又像抱著個炸彈。我看著身邊熟睡的劉秀蘭,她比我大五歲,眼角有了細紋,手也粗糙,但在我眼里,她此刻就是觀音菩薩下凡,是諸葛亮在世。
村里人說我是傻子接盤俠,只有我知道,我娶回來一座金山,還有一個能給我當家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秀蘭就把我叫醒了。
“哭。”她遞給我一塊生姜。
“啥?”
“往眼睛上抹,咱們得去演戲。”
于是,我和秀蘭頂著紅腫流淚的眼睛,去了趟秀蘭娘家。那是隔壁村,比我們村還窮。
回來的時候,秀蘭還在哭,嗓子都啞了,說是跟那個出了名吝嗇的娘家舅舅磕頭下跪,借了高利貸,這才湊夠了一千塊。
趙賴子拿到錢的時候,狐疑地把錢看了又看,還放在嘴邊吹了吹,又對著陽光照了照水印。
“行啊二狗,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本事,能從你那個鐵公雞舅丈人手里摳出錢來。”趙賴子把錢揣進兜里,陰陽怪氣地說,“不過你借了新債還舊債,這日子怕是更難過了吧?以后可別來求我。”
我低著頭,裝作愁眉苦臉的樣子,嘆了口氣:“賴子哥,這就不勞你費心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還了債,家里徹底“空”了。按照秀蘭的計劃,我們不能坐吃山空,得讓錢生錢。
八六年,正是國家搞建設的時候,到處都在修路蓋房,基建搞得熱火朝天。
秀蘭在燈下盤算著:“二狗,咱們買個拖拉機,跑運輸。現在拉磚、拉沙子、拉水泥,只要肯出力,比種地強百倍。”
那時候一輛二手的“鐵牛”手扶拖拉機要兩千多塊,對普通莊稼人來說是天文數字。
又是幾番“東拼西湊”,我甚至在村頭給幾個長輩跪下“借”了幾十塊錢做樣子。最后,在村里人震驚、嘲諷、不解的目光中,我開回了一輛二手的拖拉機。
那車突突突地冒著黑煙進村時,全村都炸鍋了。
“這二狗瘋了吧?”
“聽說是秀蘭把娘家最后那點棺材本都拿出來了。”
“這二狗真是吃軟飯吃到底了,敗家娘們配傻子,早晚得把車賠進去。”
我沒理會這些,只有握著方向盤的時候,感覺到車身的震動,我才覺得日子有了奔頭。
秀蘭雖然是女人,但算賬比誰都精,膽子也大。她不讓我只在村里拉活,讓我去縣里的磚廠、沙場。
剛開始,沒人用我。磚廠的老板看我穿得破破爛爛,又是外地車,理都不理。
秀蘭也不怵,她拿著兩包好煙,直接闖進老板辦公室。不知道她說了什么,反正半小時后,老板拍著我肩膀說:“二狗是吧?以后這廠子的磚,給你留一車。”
后來我問秀蘭說了啥,秀蘭笑著說:“我就跟他說,我們兩口子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要是不用我們的車,我們就天天堵在他廠門口哭窮,讓他生意做不成。再說了,我給他算了筆賬,咱們運費比別人便宜一厘錢。”
那半年,我像是不知道累一樣。我不怕苦,就怕沒希望。現在希望就在眼前,我渾身都是勁。
夏天的時候,駕駛座上像蒸籠。我穿的汗衫就沒有干過,背上全是白花花的鹽堿。但我吃的好了,秀蘭每頓都給我臥兩個雞蛋,隔三差五還有紅燒肉。
有一次,車壞在半路,正是大晌午,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想省錢自己修,結果手被扳手砸破了,血流了一地。
秀蘭心疼壞了,撕下自己的襯衣給我包扎,一邊包一邊掉眼淚:“二狗,咱們有錢了,不這么拼命行不行?”
我傻笑著擦掉她的眼淚:“媳婦,那錢是咱們的底氣,不能動。我現在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干干凈凈的。我要讓村里人看看,我李二狗不是孬種。”
我的身體壯實了,臉色也紅潤了。老爹的藥也沒斷過,氣色好了很多,有時候還能自己坐起來。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變了。從嘲笑變成了嫉妒,又從嫉妒變成了巴結。
“二狗啊,聽說你現在一天能賺十塊錢?能不能帶帶我家大小子?”
“二狗兄弟,來抽根煙,華子的!”
我學會了秀蘭教我的那一套,見人三分笑,遇事多磕頭。
“哎呀大爺,哪有賺那么多,都是給油老虎打工,修車還得花錢呢,還得還娘家的債,難啊!”我把窮裝得像模像樣,甚至故意穿著帶補丁的衣服。
日子眼看著一天天紅火起來。到了秋天,我不僅給老爹買了輪椅,還偷偷攢下了快五千塊錢。那兩根金條,秀蘭一直沒動,說那是咱們最后的保命符。
可是,樹大招風。
趙賴子因為打架斗毆被關進去半年,放出來了。
他回村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到我開著拖拉機突突突地從村口路過,車斗里裝滿了給人送的水泥。
他瞇著眼睛,盯著我的車,又看了看我家翻新了一半的院墻,那雙三角眼里透出了狼一樣的綠光。
他記得他哥死前說過一句話:“墻根底下有寶貝。”他挖遍了趙家老宅也沒找到。現在看我和秀蘭過得這么滋潤,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子里冒了出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總覺得有人在背后盯著我。
每次出門,都能看到趙賴子遠遠地蹲在墻角,也不說話,就那么陰森森地看著。
有一天,秀蘭去井邊打水,回來的時候臉色煞白。
“咋了?”我問。
“趙賴子剛才攔住我,問我那筆賭債到底咋還的。”秀蘭手有些抖,“他說他去過我娘家了,我舅舅根本沒借給我錢。”
我心里“咯噔”一下。當初那個謊,本來就經不起細查。
“他還說啥了?”
“他說,讓我等著,屬于趙家的東西,早晚得吐出來。”秀蘭抓住我的手,“二狗,要不咱們把錢給他一部分吧?破財免災。”
“不行!”我斷然拒絕,“給了他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這種人是喂不飽的狼。再說了,咱們現在要是給錢,不就坐實了咱們有錢嗎?那是偷竊罪,要坐牢的!”
那一刻,我意識到,我和趙賴子之間,早晚得有個了結。
深秋的天氣,說變就變。
那是一個傍晚,天陰得厲害,黑云壓得低低的,像口大黑鍋扣在頭頂,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去鄰縣送一車鋼筋,原本計劃天黑前趕回來。可是半路上,拖拉機的皮帶斷了。
那條路在山溝里,平時就沒人走。天黑下來,雨開始下了,越下越大,雷聲轟隆隆地滾過。
我心里沒來由地一陣發慌,眼皮子直跳。我想起出門前秀蘭那擔憂的眼神,想起趙賴子那陰狠的目光。
我顧不上心疼機器,在大雨里摸索著換好備用皮帶。手被劃破了也不知道疼,雨水混著機油流進嘴里。
“快點!再快點!”我對自己喊。
換好皮帶后,我把油門轟到了底,冒著大雨往家趕。拖拉機在泥濘的路上打滑,幾次差點沖進溝里。
此時的家里。
秀蘭正把門窗關緊。老爹已經睡了。
外面的雨聲掩蓋了一切。
“砰!砰!砰!”
急促的砸門聲響起,像是要把門板砸碎。
秀蘭心里一緊,手里攥緊了平時做針線的大剪刀,走到堂屋門口問:“誰?”
“弟妹,是我,你賴子哥。”門外傳來趙賴子陰惻惻的聲音,夾雜著雨聲,聽得人骨頭縫里冒涼氣,“開門,哥有點事想問問你。”
“二狗不在家,有什么事明天說!”秀蘭的聲音有些發顫,她知道趙賴子挑這個時候來,絕對沒好事。
“哼,我就知道那傻子不在。”趙賴子冷笑一聲,“你要是不開,我就把門踹開。到時候動靜鬧大了,全村人都知道半夜三更我進了寡婦門,看你以后怎么做人!”
“哐當!”
沒等秀蘭說話,那扇本就不結實的木門被猛地踹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