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1997年的夏天,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燥熱的味道。
我拿著那張可以上縣一中的中考成績單,感覺自己握住了一張通往未來的船票。
而我的表弟,王浩,分數只夠上本地那所“畢業(yè)包分配”的紅星技校。
那天,我姑父,李建軍,拎著兩瓶劣質白酒,趾高氣揚地踏進我家,唾沫橫飛地,給我爸上了一堂“人生規(guī)劃課”。
他說,讀高中就是走獨木橋,掉下去就粉身碎骨;讀中專才是康莊大道,出來就是端鐵飯碗的公家人。
我爸沉默著,抽完了一整包煙,最后,他掐滅煙頭,看著我說:“阿宇,咱們讀高中!”
就因為這一句話,我們家,成了所有親戚眼里的傻子。
而我,也成了姑父口中那個“注定要被大學生表弟踩在腳下”的反面教材。
我一直以為,我爸的選擇,是出于一個農民最樸素的遠見。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從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口中得知了當年的真相——那個所謂的“鐵飯碗”,從一開始,就是姑父為我們家,精心準備的一個裹著蜜糖的陷阱。
他不是想拉我一把,他是想讓我和我爸,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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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97年,我16歲。
我們那個小縣城,還沉浸在“包分配”的最后余暉里。
對于我們這種祖祖輩輩刨土吃的農家來說,“工人”兩個字,就意味著一輩子的榮光和安穩(wěn)。
中考成績出來那天,我們家一半是喜,一半是憂。
喜的是,我考了全鄉(xiāng)第三,上縣里最好的高中,板上釘釘。
憂的是,那筆高昂的學費和生活費,像一座大山,壓得我爸李長河,整整一晚上,都沒說一句話。
我姑姑家的表弟王浩,比我小半歲,成績跟我,天差地別。他的分數,剛好夠上紅星技校的錄取線。那所技校,最吸引人的,就是那句金字招牌——“畢業(yè)包分配到紅星磚瓦廠”。
紅星磚瓦廠,是我們縣的明星企業(yè),福利好,待遇高,廠長的車是鎮(zhèn)上第一輛桑塔納。能進那個廠,就等于一只腳,邁進了富裕的大門。
姑父李建軍,是磚瓦廠采購科的副科長。這讓他,在整個家族里,說話都比別人大聲。
成績出來的第二天,姑父就領著表弟,來了我家。
他一進門,就把兩瓶“闖王”牌白酒,“砰”的一聲,放在了飯桌上,那架勢,不像走親戚,倒像是來談判的。
“哥,聽說了嗎?阿浩被紅星技校錄取了!機械維修專業(yè),出來直接進廠,當技術員!鐵飯碗!”姑父滿臉紅光,聲音洪亮,尾音拖得老長,生怕院子里的鄰居聽不見。
我媽趕緊從廚房出來,笑著說:“那可太好了!建軍,你可真有本事,把孩子安排得這么好?!?/p>
“那是!”姑父得意地一拍胸脯,“這年頭,光讀書有什么用?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了!得有門路,有技術!哥,我今天來,就是跟你說這個事的。阿宇的分數,我也聽說了,挺高。但是,讀高中,風險太大了!”
02
飯桌上,姑父徹底成了主角。
他給我爸倒?jié)M了酒,筷子指點江山,唾沫星子橫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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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聽我的!別讓阿宇去讀什么高中了!三年后,萬一考不上大學,怎么辦?錢也花了,時間也浪費了,最后還得回來種地!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我爸低著頭,默默地扒拉著碗里的飯,一言不發(fā)。
“你去求求人,把阿宇也弄進紅星技校!分數不夠,咱就交贊助費!這筆錢,花得值!你想想,三年后,阿浩都開始領工資了,阿宇還在那兒背課本呢!這差距,一下就拉開了!”
他越說越激動,仿佛已經看到了我表弟當上車間主任,而我灰頭土臉回家種地的場景。
“再說了,哥,不是我說話難聽。就咱們家這條件,你供得起一個高中生嗎?一年學費加生活費,少說也得兩三千吧?你那幾畝薄田,刨到什么時候,才能刨出這么多錢來?”
這句話,像一根針,狠狠地扎在了我爸的心上。
我家的窘迫,是人盡皆知的事。我媽身體不好,常年吃藥,家里所有的重擔,都壓在我爸一個人身上。
我攥緊了手里的筷子,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我能感覺到,姑父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我爸的尊嚴上,來回地踩。
“建軍,”我爸終于開口了,聲音沙啞,“阿宇想讀書?!?/p>
“想讀書?”姑父冷笑一聲,把酒杯重重地頓在桌上,“哥,你別犯糊涂!現(xiàn)在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是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你這是拿著全家的命,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你這是自私!是不負責任!”
“啪!”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他那雙因為常年勞作而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姑父。
“我的兒子,走哪條路,不用你來教我!”
空氣,瞬間凝固了。
姑父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沒想到,一向老實巴交的哥哥,今天敢跟他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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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李長河,你行!”他指著我爸的鼻子,連說了三個“好”字,“你等著!我倒要看看,你將來怎么哭!到時候,別來求我!”
說完,他拉起還在埋頭吃飯的表弟,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頓飯,不歡而散。
屋子里,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我媽在廚房里,壓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聲。
03
那天晚上,我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下,抽了一夜的煙。
滿地的煙頭,像一個個小小的、燒盡了的希望。
第二天,天剛亮,他頂著兩個黑眼圈,把我叫到跟前。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被手絹包了一層又一層的、皺巴巴的布包。打開,里面是幾十張零零散散的、最大面額只有十塊的鈔票,還有一股濃濃的汗味和泥土味。
“去,把學費交了。”他把錢,塞到我手里,手,因為用力,還在微微地顫抖。
“爸……”我的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我知道,這,是家里的全部了。
“男子漢,哭什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長滿了老繭的手,粗糙得像一塊砂紙,“別聽你姑父瞎咧咧。咱家是窮,但再窮,也不能窮了志氣。爹沒本事,這輩子就只能跟黃土打交道了。你,得走出去?!?/p>
我爸的話,不多,但每一個字,都像烙鐵一樣,烙在了我的心上。
從那天起,我們家,就成了十里八鄉(xiāng)的“反面教材”。
而我爸,成了那個“為了虛榮,把全家往火坑里推”的頑固派。
為了給我湊齊高中三年的費用,我爸幾乎是拿命在拼。
他白天在田里干活,晚上,就去鎮(zhèn)上的磚瓦廠,干最累的活——給人裝卸磚塊。
一塊磚,五六斤重。一車磚,幾千塊。他就那么一塊一塊地,搬上,卸下。一個晚上,掙十幾塊錢。
我媽,則包攬了鎮(zhèn)上好幾家小飯館的洗碗活。冬天,那刺骨的冷水,把她的手,泡得像發(fā)面饅頭,一道道的口子,往外滲著血。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了命地學習。
我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因為我知道,我書本上的每一個字,都是我爸的血汗,和我媽的眼淚,換來的。
04
姑父那邊,則是另一番景象。
表弟王浩,順利地進了紅星技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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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逢人就夸,說他兒子,以后就是吃皇糧的公家人了,前途無量。
他甚至在家庭聚會上,當著所有親戚的面,指著我說:“你們看看阿宇,瘦得跟個猴兒似的,讀書有什么用?能當飯吃嗎?我們家阿浩,現(xiàn)在在學校,頓頓有肉吃!畢業(yè)了,一個月工資頂他爸種一年地!”
我爸只是低著頭,默默地喝酒,一句話也不反駁。
那幾年,姑父家,成了我們家最不愿踏足的地方。
他們的得意和炫耀,像一根根刺,扎得我們生疼。
最難的時候,是我高二那年冬天。
我爸在磚瓦廠干夜活,從高高的磚垛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腿。
家里,瞬間就斷了唯一的經濟來源。
我媽哭著,要去跟姑父借錢。
我爸躺在床上,死死地拉住她,吼道:“不許去!我就是死了,也不求他!”
那天晚上,我揣著兜里僅剩的五塊錢,在縣城的街頭,站了一夜。
我甚至想過,退學。
我不能再這么自私下去了。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人,找到了我。
他是我爸的老戰(zhàn)友,姓錢,是紅星技校的副校長。
05
錢校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
他給我倒了一杯熱茶,然后,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信封。
信封很厚。
“這里是三千塊錢,你先拿著。一部分給你爸治病,一部分,當你的學費?!?/p>
我愣住了,不敢接。
“孩子,別怕。這是我借給你的。等你將來有出息了,再還給我?!卞X校長的聲音,很溫和。
“校長,我……我不能要……”
“拿著!”他把信封,硬塞到我的手里,“你爸是個硬骨頭,但現(xiàn)在,不是要骨氣的時候。你得把書讀下去,這才是對你爸,最好的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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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著那筆錢,手都在抖。
這筆錢,對當時的我來說,是救命錢。
我以為,錢校長幫我,只是出于戰(zhàn)友情。
直到他開口,說出了那句讓我如墜冰窟的話。
他嘆了一口氣,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同情,也有憤怒。
“阿宇,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但是,我想來想去,你和你爸,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的心,猛地揪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