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我外婆有三個孩子,一個兒子,兩個女兒。我媽是老二。
按理說,養兒防老,我舅舅李建軍該是養老送終的第一人選。
可我外婆癱瘓在床那年,第一個撂挑子的,就是我這個親舅舅。
他把我媽和大姨叫到跟前,雙手一攤,話說得比數九寒天的冰碴子還冷:“我話說在前頭,我沒錢也沒時間。你們是嫁出去的女兒,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養老的事,咱們三家平攤!”
我那老實巴交的父親,一個女婿,就站在門外聽著。
他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那天,卻把手里的煙卷,狠狠地捏碎了。
![]()
后來的六年,我親眼看著我父親,這個被所有人認為是“外人”的女婿,是如何用一個男人的肩膀,扛起了一個兒子都扛不起的責任。
他給我外婆喂飯、擦身、端屎端尿,六年如一日。
直到外婆臨終那天,當著所有人的面,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顫抖著手指,指向了她床底下那個積滿灰塵的角落。
01
外婆是在一個冬天的早晨摔倒的,突發性腦溢血。
人雖然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但命保住了,半邊身子卻沒了知覺,話也說不清楚,徹底癱在了床上。
“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在我外婆家,應驗得格外迅速。
癱瘓的頭三個月,是在我舅舅家輪的。
我舅媽的臉,一天比一天長。從一開始的摔摔打打,到后來的指桑罵槐。
“天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這是伺候人嗎?這是伺候祖宗!”
“自己有兒子有女兒,憑什么賴在我家!我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
這些話,我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外婆,聽得一清二楚。她不說,只是默默地流眼淚。
三個月后,我舅舅李建軍召集了家庭會議。地點就在他家那間充斥著藥味和尿臊味的小偏房里。
“這么下去不是辦法。”我舅舅盤著腿坐在炕上,抽著悶煙,開門見山,“我媳婦也快被折騰出病來了。養老是大家的事,不能光我們一家承擔。從下個月開始,輪流來,一家一個月。”
大姨一聽,立馬哭窮:“建軍啊,你不是不知道你姐夫那廠子,都快倒閉了,我天天得出去打零工,哪有時間伺候媽啊!”
小姨也趕緊附和:“是啊哥,我家孩子馬上要高考,我這天天腳不沾地的,實在是走不開啊!”
我媽李秀蘭看著她們,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最后還是咽了下去。她知道,她家里條件也不好,我爸在工地上打零工,她自己也得做點手工活貼補家用。
“都沒時間?”我舅舅冷笑一聲,把煙頭往地上一扔,“那就出錢!請保姆!一家一個月,誰也別想跑!”
一提到錢,大姨和小姨的臉都白了。
就在屋里陷入一片死寂的時候,一直蹲在門口沒說話的我爸周大海,站了起來。
他走進屋,目光沉沉地掃過每一個人,最后落在我舅舅臉上。
“建軍,你別為難兩個姐姐了。”我爸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石頭一樣沉,“你們都不管,我管。媽,我接走。”
一句話,滿屋震驚。
我舅舅愣住了,我姨媽們也愣住了。連我媽都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爸。
“大海,你……”
我爸沒等我媽說完,就走到外婆床前,彎下腰,輕聲說:“媽,別怕,我背您回家。”
就這樣,在所有人如釋重負又帶著一絲鄙夷的目光中,我爸背起了我那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外婆,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個冰冷的家。
我永遠也忘不了我舅舅當時追出來說的那句話,他指著我爸的背影,對我媽喊:“李秀蘭!你可想好了!人是你們自愿接走的,往后是死是活,可別再來找我們!”
![]()
02
我爸這一背,就是整整六年。
六個春夏秋冬,兩千一百九十個日日夜夜。
一個癱瘓在床的老人,對一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來說,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我爸每天凌晨四點半就必須起床。他要先給外婆接大小便,擦洗身體,換上干凈的衣褲。然后,他要把外婆抱到輪椅上,再去做早飯。
外婆吞咽困難,所有的飯菜都要做成流食。我爸就用一個小勺,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上半個多小時。
喂完飯,他自己胡亂扒拉兩口,就要推著外婆去院子里曬太陽。他說,人不能總待在屋里,會發霉的。
夏天,他怕外婆熱,就拿著一把大蒲扇,寸步不離地扇著。
冬天,他怕外婆冷,就燒熱了炕,一夜起來好幾次,伸手去探外婆的被窩是不是暖的。
最難的,是防止褥瘡。
醫生說,癱瘓病人最怕生褥瘡,一旦感染,就很難治愈。
我爸就訂了鬧鐘,每隔兩個小時,無論白天黑夜,都準時給外婆翻一次身,從不間斷。
六年,我外婆身上干干凈凈,沒有生過一次褥瘡,皮膚甚至比我們這些健康人還要光滑。
我媽看著我爸日漸消瘦的臉龐和早早花白的頭發,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
“大海,辛苦你了。”她紅著眼圈說。
我爸只是憨憨一笑:“說啥呢?那是你媽,也是我媽。咱做人,憑良心。”
“憑良心”三個字,他說得輕描淡寫。可這背后的辛酸和勞累,只有我們自己知道。
家里的積蓄,很快就花光了。外婆的藥,一天都不能斷。
為了多掙點錢,我爸白天在工地上干最累的活,晚上還去給人扛大包。
有一次,他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腿。
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個月,他最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傷,而是家里的外婆。他一遍一遍地教我媽怎么抱外婆,怎么給外婆翻身,生怕我媽力氣小,傷著了老人。
出院后,他拄著拐,第一時間就去看外婆。
外婆看著他打著石膏的腿,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流下了清晰的淚水,她含糊不清地,說了兩個字:“兒……好兒……”
我爸聽了,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
03
相比于我家的艱難,我舅舅和我姨媽們,則徹底過上了“甩手掌柜”的日子。
外婆被我爸接走后,他們六年里,連一個電話都沒打來過。逢年過節,更是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他們好像徹底忘了,自己還有個癱在床上的老娘。
村里的人,閑言碎語就多了起來。
“這老李家的兒子,真是白養了!親媽都不要了,讓個女婿伺候!”
“可不是嘛!周大海也是個傻子,圖啥呀?圖老太太那點棺材本?”
“噓……小聲點!我聽說,老太太當年手里可是有點東西的!不然她那個親兒子,能那么輕易就放手?”
這些話,傳到我爸耳朵里,他從來不辯解,只是笑笑。
我當時年紀小,不懂事,也偷偷問過我爸:“爸,你對姥姥那么好,她將來是不是會把好東西都留給我們?”
我爸聽了,第一次沉下了臉。
他摸著我的頭,嚴肅地說:“小遠,你記住。我對你姥姥好,不是為了圖她任何東西。我是為了你媽,為了我自己的良心。人活一世,要是連自己的良心都丟了,那跟畜生有什么分別?”
我爸的話,我似懂非懂。
但我知道,那些年,我們家雖然窮,但我的腰桿,在村里的小伙伴面前,挺得筆直。
因為我知道,我有一個全天下最好的爸爸。
04
平靜的日子,在外婆被接回我家的第四個年頭,被打破了。
那天,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了我們家門口。
車上下來的人,是我那個消失了四年的舅舅,李建軍。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穿著臟兮兮工裝的農民,而是西裝革履,油頭粉面,一副“大老板”的派頭。
他提著大包小包的營養品,一進門,就擠出滿臉的笑容:“姐夫!秀蘭!我來看咱媽了!”
我爸和我媽都愣住了。
![]()
“媽怎么樣了?哎呀,看我這幾年,生意太忙,都沒顧上回來看她老人家!”他一邊說著,一邊徑直走進外婆的房間。
他裝模作樣地在外婆床前噓寒問"暖了幾句,然后話鋒一轉,對我爸說:
“姐夫,我聽說,咱媽以前在老家那塊地,被征收了?補償款下來了?”
我爸的臉色,沉了下來。
原來,他是為了這個來的。
我們村前兩年搞開發,外婆名下的那塊老宅基地,確實被征用了,補償了十幾萬塊錢。
這筆錢,村委會直接打到了我爸的卡上,因為這些年,一直是我爸在照顧外婆。
“是有這回事。”我爸面無表情地回答。
“那錢呢?”我舅舅的眼睛亮了,“姐夫,你看,我這做生意,最近手頭有點緊。那筆錢,反正媽也用不上,不如先拿給我周轉周轉?算我借的,等我掙了錢,雙倍還你!”
我爸看著他那副貪婪的嘴臉,冷笑一聲。
“錢,給媽看病了。”
“看病?十幾萬都看病了?你騙誰呢!”我舅舅當場就翻了臉,“周大海,我告訴你,那是我媽的錢,就是我們老李家的錢!你一個外姓人,憑什么拿著?你今天必須把錢交出來!”
他說著,竟然想動手去搶我爸手里的存折。
我爸一把推開他,眼睛里燃著怒火:“李建軍!你還有臉提那是你媽的錢?你媽癱在床上六年,你來看過她一次嗎?你給她買過一粒藥嗎?你現在有什么資格來要這筆錢?”
“我……”我舅舅被懟得啞口無言。
“錢,一分都沒有!”我爸斬釘截鐵地說,“那都是媽的救命錢!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趕緊給我滾!”
那天,我舅舅灰溜溜地走了。
但我們都知道,這件事,沒那么容易完。
05
果然,沒過幾天,我大姨和小姨,也找上了門。
她們倆,是被我舅舅煽動來的。
“大海,秀蘭,不是我們說你。建軍說得也在理。那筆錢,是媽的,我們當子女的,都有份。你們不能一個人獨吞了啊!”
“就是!你們家照顧媽是辛苦,但也不能拿著媽的錢不放啊!這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當子女的,多不孝順呢!”
她們倆一唱一和,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我們家身上。
我媽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她們說:“姐!妹!你們怎么能說出這種話!爸照顧媽六年,花了多少錢,遭了多少罪,你們看到了嗎?你們現在倒有臉來分錢了?”
一場家庭大戰,在所難免。
就在我們家鬧得雞犬不寧的時候,躺在床上的外婆,病情突然惡化了。
她開始高燒不退,呼吸也變得微弱。
醫生來看了,搖了搖頭,說:“老太太年紀大了,器官都衰竭了。準備后事吧。”
這個消息,像晴天霹靂,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我舅舅和我姨媽們,也不再鬧了。他們守在外婆的床前,眼神復雜。或許,他們也在等,等外婆咽下最后一口氣,然后名正言順地,分割她那筆“遺產”。
外婆臨終那天,精神頭忽然好了起來。她的眼睛,變得異常清亮。
她逐一掃過床前的每一個人。她的兒子,她的女兒,她的女婿。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爸那張布滿滄桑的臉上。她看了很久很久,渾濁的眼睛里,流下了兩行清淚。
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她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顫巍巍地,抬起了那只唯一能動的手,指向了她床底下那個積滿灰塵的角落。
她的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像是在說什么。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舅舅的眼睛,瞬間就亮了,他第一個反應過來,激動地喊道:“床底下!媽把錢藏在床底下了!”
![]()
大姨和小姨也立刻圍了上來,死死地盯著那個角落,眼神里充滿了貪婪和期待。
我爸沒有動。他只是看著外婆,眼淚無聲地滑落。他知道,外婆的時間,不多了。
“爸……去看看吧……”我拉了拉他的衣角。
我爸這才回過神,他擦了一把眼淚,在眾人催促和緊盯的目光下,緩緩地,跪了下來,朝著那個黑暗的角落,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