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從來是中國人情感譜系里濃墨重彩的一筆。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自古以來,中國人的送別,又總是與酒相伴。
可偏偏有這么一位文人,在送別親友時,既無美酒相餞,也無余錢置備薄禮,只能舀起一瓢山泉當作“酒”來相送。
這位文人,便是蘇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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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西山下,一脈清泉自古流淌。
宋時此地名為 "菩薩泉",因泉水質清味甘,常年不涸,是當地百姓喜愛的飲用水源。
清泉旁臨著寒溪寺,得禪意加持, "菩薩泉"亦成為文人墨客尋訪之地。
蘇軾貶謫途中曾多次流連于此,留下數篇題詠。
一次,他在此送別自己的親人,身無分文,囊空如洗,只得以水代酒,用以踐行。
這場別樣的送別,誕生了一首被稱作“史上最窮”的送別詩《武昌酌菩薩泉送王子立》。
《武昌酌菩薩泉送王子立》
蘇軾
送行無酒亦無錢,勸爾一杯菩薩泉。
何處低頭不見我?四方同此水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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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立作為蘇轍的女婿,不僅是蘇軾的晚輩姻親,更是其晚年困頓生活中為數不多的精神慰藉者。
這位年輕學子追隨蘇氏兄弟游學多年,深得蘇軾賞識。一年秋天,王子立打算回家鄉參加秋試,便特地繞道來看望貶謫的蘇軾。蘇軾馬上安排一起過江上武昌西山,兩人短暫相聚后又將分別。
設酒餞行是送別常態,"金樽清酒斗十千" 的排場雖不可及,但薄酒淺酌仍是禮數所在。
然此時的蘇軾著實囊中羞澀,到 連最基本的送別禮儀都難以周全,于是他非常慎重看著身旁的菩薩泉,便有了這有趣又富有深意“佛理詩”。
"送行無酒亦無錢",開篇兩句直白如話,將窘迫處境和盤托出。
這個曾經名動京城、文采風流的蘇學士,此刻連一壺薄酒都備不起,但他沒有半分遮掩,沒有絲毫尷尬,坦率的自嘲,體現了他超脫的內心。
在真摯的情感面前,物質的匱乏又算得了什么?自嘲的同時,更含有“雖無外物,仍有真心”的篤定,為下文“勸飲泉水”的巧思做足了鋪墊。
"勸爾一杯菩薩泉",無酒?那便以水代酒。"勸" 字用得精妙,既有主人勸客的誠意,又暗含泉水可滌蕩塵煩的禪意。
“菩薩”象征著慈悲、安寧與守護,此刻他就地取材,舀起一瓢清泉,遞給眼前的年輕人,能洗凈你旅途的疲憊,也能護你一路平安,這里面的心意,不輸任何一杯瓊漿玉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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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后兩句,將這場送別從個人情感升華為宇宙觀照,瞬間將詩作的境界拉高,寫出了離別中的豁達與遼闊。
“何處低頭不見我?四方同此水中天。”
無論你走到哪里,只要低頭看見水,就能看見我的身影,只因我們共享同一片天地,而四方之水映照的是同一片天空。
這是何等胸襟!面對離別,蘇軾不說“后會無期”,而說“我無處不在”,仿佛在說:“小子,喝了這碗‘神仙水’,天涯不過換個地方看山看水,看云看我!”
一杯泉水,倒映著天空,小小的泉眼,便成了天地的縮影。
個體的生命或許渺小,地域的距離或許遙遠,但在更宏大的時空維度里,所有人都共享著同一片天地。
在蘇軾看來,人與人之間最深的聯系,不是形影不離,而是精神同在,是共享同一片精神天空,如此就永遠不會被距離隔斷。
山河異地,風月同天,所謂離別,不過是換個坐標仰望同一片星空。所有的離別,都是換一種方式說“我永遠與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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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送別詩里,他用一杯泉水,將逆境中的豁達與從容,融入了送別之中,也告訴我們,真正的饋贈與富足,從來不在外物,而源于內心的豐盈與創造。人生即便遭遇困頓,只要能跳出小我,擁抱天地,就能擁有無限可能。
蘇軾就是蘇軾,無論身處何種逆境,他都能在困頓中找到詩意,總能跳出個人悲歡,即便是在多情自古傷離別中,也能傳遞出積極向上的精神力量。
江風依舊,清水長流,愿蘇軾這種樂觀豁達的精神,能與君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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