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好離開了 ｜驕傲而孤獨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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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七周

親愛的你好呀。

奔走一周后能坐在這里說說話讓我感到安心和幸運。

畢竟，這是多么慌亂的一周，有受難的母親，有戰火， 有爭吵，有恐懼，有撕裂。而我幸運有這一張安靜的書桌。

當書桌有鮮花的時候，我便感到一絲自在。鮮花不為什么「溫飽」或實際目的所存在，只為美，只為燦爛，而這燦爛又注定短暫，一周、兩周，便離開，正是因為它必將迅即逝去，所以顯得珍貴和奢侈。養花是為了體會生命成長所帶來的期望和陪伴，等一季花開。鮮花則是提醒我，一切還好，你的生活還沒有捉襟見肘，你的生活里還沒有逼仄不堪，還有閑暇的空間，你還好，還可以給自己買鮮花，可以微笑，還可有沉浸在花的燦爛里，只為美愉悅一會兒，可以松馳下來，舒舒服服，自在一會兒。

是的，鮮花只為自己對燦爛而短暫存在一季，而這燦爛本身，就是它獨特的價值——是鮮花自身的絢爛給欣賞人帶來快樂和滿足。

有時候會想，是不是我們聽了太多「被人羨慕的生活」的樣子而忘記了「真正快樂」的生活的樣子？

我希望父母把我看作綠植，看作等待綻放的花朵。如同欣賞者一樣，他們因我的綻放而快樂，而不是想著將我囚禁于身邊，覺得那樣才是養了一個「值得的女兒」。這是我所理解的親子關系：我們都幸運能陪伴彼此一程，而不要求所謂「承歡膝下」，也接受子女的自在天空在遠方。可是我無法這樣理直全狀去否定父母理解的「理所應當」，因為他們曾為我付出太多。只是哪怕理性上，我可以說服自己不必介懷，但當他們因我在異國求學，不打算回鄉工作時，說出「感覺自己給別人養了個女兒」時，我還是被刺痛了。聽到這話一周了，我還是沒有放下，心中愧疚不堪。

我理解父母為何如此「器重」我，甚至是幻想式地看重——哪怕回家幾天后我們就會吵得不可開交，母親還總是在我走后選擇性忘記我們之間以從小到大的劍拔弩張。

我的父母本是犧牲式的父母。他們把我看作希望，從小我就因為學習成績而被看重，村里人總對他們說：“不得了，要用媽老漢好多錢喲”，然后父親總是高仰著頭說：“反正砸鍋賣鐵也要供她讀書！”

很愛我，很愛我，但同時，在我和道這個愛會因成績不好而消失時，這份愛扭曲成了我自我保護的盔甲。習慣了考第一，得到鹵豬蹄作獎勵，讓他們驕傲，讓他們在眾多老板面前因為有一個「厲害」的女兒得到一點尊重，然后在一次考了年級第四時，那一瞬間，父親的臉從笑作一團變成鐵青一板，雙手圍抱叉起，像是受傷的樣子，看著墻。那一刻，我明白，我必須考第一才能得到愛。從初中那年幼的時候開始，便以為，只有優秀，才是值得被關注、被愛。每次去見父親的老板娘，她都親切問我，考多少分，考得好，我就得到更多喜歡。而那些成績不好的孩子，大家都只是調侃，也不買吃的，也不夸獎。

是的，農民和工人的子女，除了上學之外，少有能讓他們出人頭地的普通路。

考進市里重點高中的三年我都沉浸在愧疚中，父親那句：“你不好好學習，對得起我們嗎？”

——“對不起”。

我想，從你們給我生命那一刻起，我已經將永遠虧欠。但我本可以不背負愧疚的包袱，我本可以自言地說：我在努力，很努力了，但我不敢，仿佛，長到如今，還沒賺到很多錢，還在外讀書，還不成家，是一種罪過，會讓村里人閑言碎語，會讓他們難堪。

我花了很長時間從“我學文學，不學經濟，不去掙大線，不能幫扶家里兄弟姐妹老人”的愧疚中走出來，那本是我從小到大聽進心里的話——讀書出去，改變命運，帶來榮光。我一直隨自己喜歡選專業、學文學，不懂它們并不指向大人們所期待的路。而對于這個，我已不那么愧疚，因為我已經明白，即使是在這金線社會，也有很多，甚至更多，更重要的， 被忽視的價值。而我真心地愛我善良的表姐弟，愿盡我所能與他們溝通、分享，出主意，時常慰問。但我無法，對父母說：請不要對我期待太多，請不要冷言冷語表達你們的不滿，請享受你們自己的生活，培養愛好，我不該是你們快樂的主要理由，你們雙方才是，你們共同的生活才是。

「愛好」，又說到了一個讓人心酸的詞。一個圈層有一個圈層的愛好，打高爾夫、去賭場、玩小姐，而農民工，沒有愛好。愛好無法為他們帶來尊重，有力氣時，無空閑；有空閑時，已老去。父親說他唯一的愛好是打牌和抽煙，母親說她唯一的愛好是買打折衣服——因為他只有打牌抽煙才能和周邊男人混在一塊兒，因為她只有不斷買新衣服，通過不斷更新的新鮮感來抵抗自己不可遏制的衰老感——還能培養什么愛好？父親問：那你說我培養個什么愛好？

最近看武志紅，說子女應該「離開父母」，這是讓子女獨立、成長健全的唯一方式。而我們的文化、孝道，習慣將子女綁在家中，無法脫離家的母體自己去歷險、探索。

我懷有深深的愧疚，因為知曉自己不會回頭，不會做他們的夢，我甚至接受，自己是有罪過的女兒，背負無法償還的債務。我都接受，我都領受。我將不再抱怨你們曾經的“過失”，所謂心理的陰影，我會自己尋找陽光去照亮它們，我會自己培育花朵，我會建造自己的房子——I'm sorry if you are not part of it. I'm just so ready to be on my own. To be alone. In fact, I have been on my own for these many years.

「驕傲而孤獨地，上路」

花瓣枯萎后的花托，也是一種美

去看了一場花的盛放

紫色和橙色的晚霞（手機沒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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