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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 姜天涯
2022年,歷經30年的上海成片二級舊里以下房屋改造宣布全面完成。 這一年,攝影師曹建國已經拍攝老城廂18年了。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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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錦路·河南中路口
太陽都市2號樓頂東向俯視
2016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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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啟路33弄弄堂口以東
2007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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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棉祠街·先棉祠北弄·尚文路口以西北
2009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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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坊·方肇弄口以東
2017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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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境路51-61號
2006年10月14日
拍下這些照片的,是大畫幅攝影師曹建國。
拍了老城廂18年,但他卻并非生長于老城廂。
曹建國小時候住在虹口區四達路一帶的公寓房,一家人居住面積有100多平方米。
1950年代每逢春節,母親都會帶家里四個小孩去老城廂走親眷,到曹建國外公的弟弟家做客,小孩們喊他“城里阿公”。
神秘感是初識老城廂的曹建國的第一印象。“因為格里向房子、街道、弄堂都是七拐八拐的,而且老窄小的,儂走錯一條弄堂,就不認得路了,尋不著地方了。”
“都是母親帶著我們去的,如果讓我們自己走,我們走不進去,也出不來。”
城里阿公家位于丹鳳路門面房,10多平方米的屋子既是裁縫店,也是一家人的住所。
“過年辰光拿所有物事都拆脫,唯一一張做生活(做生活:工作)的八仙桌擺在當中,兩邊都是床,阿拉就圍著八仙桌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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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鳳路182弄弄堂口以西
2008年7月26日
過年這一頓招待客人的宴席,空間局促而菜色豐盛,母親祖上寧波人,少不了一道鰻鲞,還有黃魚、紅燒肉、鴨子、燉雞。“寧波人的習慣,再窮不能虧了客人。”
對幼小的曹建國來說,他未曾見過這樣的世界。“一個房間里又是吃飯,又是大小便,又是睏覺,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生活環境。”
這種神秘感和見到新世界的感受,構成了曹建國對老城廂的初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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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牌樓路·方浜中路口·四牌樓以北
2017年6月13日
1986年,曹建國成為攝影家協會會員,2000年,他進入攝影家協會工作,喜歡用8*10英寸大畫幅相機拍照片,最初拍攝的是虹口的老房子。
2003年,他在閔行路拍攝的時候,聽一個路人說老城廂董家渡、王家碼頭路已經在拆了。“我一記頭醒悟過來,改變了自己的拍攝方向,馬上就把鏡頭對準了老城廂。”
他跑到董家渡一塊去看,已經在拆遷了。“動遷速度太快,已經拆脫交關了。我已經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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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碼頭路161號煙紙店
2006年12月10日
這一時期的拍攝,跟著拆遷方向走。拍王家碼頭路和董家渡的時候,他聽說露香園路、萬竹街也要開始動遷了。“我馬上調頭到西北角,露香園路我開始搶了。我想啥地方開始拆,我肯定先要搶格地方,否則顧此失彼。”
在曹建國的拍攝點位圖中,可以看到露香園路留下了很多紅點,那都是他拍攝過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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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國在拍攝老城廂時
記錄的點位分布圖
在拍攝過程中,他翻閱老城廂的歷史資料。過去不曾了解的歷史,慢慢貫穿進他的拍攝計劃。
在拍攝老城廂西北角舊倉街、大境路一帶時,他查到歷史上,這一帶曾為“九畝地”。九畝地,是個歷史地名,其歷史可以追溯到明朝。清嘉慶年間,在青蓮庵東南側辟演武場,占地約9畝,稱作“九畝地”。以后此間開設積谷倉、硝磺局、改過局及刑場等。(了解更多九畝地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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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縣城廂租界全圖,局部,1884年
選自《上海城市地圖集成上冊》
上海書畫出版社
圖中老城內西北塊為九畝地
《大境路·舊倉街十字路口以西北》這張照片記錄了2007年的“九畝地”,“這棟房子帶有一些圓形,里面設施很好,已經有灶披間、抽水馬桶和浴缸了,通過建筑就能看到當年的老城廂應該相當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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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境路·舊倉街十字路口以西北
2007年8月5日
從2005年開始,曹建國的拍攝有了系統性,開始注重建筑的地標、路標。
他把老城廂的地圖放大,按圖索驥,一個路口一個路口掃蕩式拍攝。每一張照片都留有清晰的拍攝方位、朝向和日期記錄。
“老城廂是一個鵝蛋形,正好復興東路、河南南路在老城廂中間走了一個十字,剛好分成四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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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國大畫幅攝影展《上海老城廂》
正在上海市群眾藝術館展出
目前,曹建國的作品正在上海市群眾藝術館展出,展覽即是按照老城廂在十字的四個象限為板塊劃分的。
曾有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的論文《基于高密度理論的上海老城廂改造策略研究》也提及了老城廂的這種區劃辦法。
如果從空中俯瞰老城廂,復興東路、河南南路構成了橫縱兩條明顯的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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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廂現今的衛星地圖
在這個基礎上,曹建國的照片以“東北·福佑片區”、“東南·喬家路片區“、“西北·露香園路片區”、“西南·文廟片區”構成四個板塊。
以此,曹建國完成了《老城廂市井》的系列拍攝。
02
《老城廂市井》的拍攝主體是建筑。在這一系列中,很少能在畫面中看見人,這是曹建國拍攝老城廂的特色。
這些照片像今天老城廂的真實,居民動遷,房屋空置,街區里空空蕩蕩。
如果十幾年前來看這些照片,會有一種真實又虛幻的感受。因為老城廂給人的感受曾是鬧猛、喧囂、人多。
但曹建國在這一系列的拍攝中,刻意規避了人,他認為這是一種攝影風格,尤其在大畫幅攝影領域。“這種風格是對建筑、環境的一種很深刻的記錄,是攝影中一種特有的表現方式,很冷靜、很沉默,在沒有人的環境下,注重建筑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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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站南路·車站后路口以西
2004年8月17日
大畫幅可以保留畫面中建筑的全部細節。“所有斑駁歷史的留痕、年代的留痕都能表現出來,非常細膩。而且使用膠片,亮部和暗部之間的關系處理兼顧反差,記錄地相當真實、全面。”
觀眾可以從曹建國的照片中,看到諸多過往的歷史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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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局弄79弄1號內木雕樓
2008年5月1日
有展覽觀眾在觀后感中寫道:“我注意到了如此集中而典型的上海老房子細節:從屋檐至二樓到底層不同形狀的木料花格子窗榀,晾衣裳竹竿上的長褲,襯衫與短褲,還有底層人家在天井里硬生生搭建出來的違章灶披間。”
但這樣的拍攝方式,使得拍攝進度非常緩慢。因為大畫幅相機個頭很大,一套設備重20多公斤。拍攝一次,光是架好相機這樣的前期準備工作,往往費時近半個小時。在退休以前,曹建國都是4點半起床,趕在9點上班之前完成晨間拍攝的。
僅僅是丹鳳路這一條路,他就斷斷續續拍了一兩年。他也看到不少使用小型相機拍攝老城廂人文歷史的同行。“我咬著牙在拍,是有想回頭(的想法),我也想用徠卡去抓拍一些市井生活的環境,因為我太了解老城廂的生活起居,早晨一起來,太陽還沒冒頭的時候,大餅油條攤頭就開始出來了,買菜的、鍛煉身體的人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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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家柵·鴛鴦廳弄口以西
2009年8月2日
直到他在拍攝過程中,看到一個老外也架著同樣笨重的大畫幅相機在拍,他堅定了自己的初衷。“老外從這么遠的地方趕到上海來拍老城廂,我作為一個上海的攝影家,我為什么不拍下去?”
在世博會之前,曹建國完成了《老城廂市井》的大部分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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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局弄·巡道街口以西
2006年5月4日
03
2017年開始,曹建國著手拍攝《老城廂人家》系列。
這一個系列開始關注老城廂人家的生活。曹建國進入90多戶老城廂人家,以采訪、錄音、手記、拍攝的方式,留下了老城廂住戶的人文記錄。
該系列的拍攝,曹建國遇到了更多難點。
他要先和居委會溝通,擬定肖像權協議,說服居委會和居民。“我帶著要為老城廂留下文化、留下歷史的誠意,這也許是打動居民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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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國在進行《老城廂人家》系列的拍攝
走入老城廂人家之后,每一張人物與房屋的肖像合影,又都是一次技術考驗。
“這個考驗厲害了,每家情況都不一樣。最小的居住面積大概只有7個平方米。我的燈都要擺到他的床上,我的三腳架都架在門外。他的窗戶都在走廊里面,我把照相機架在走廊窗戶外面,伊拉在里向,我人已經在外頭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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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廂人家》系列
季友琴、季其五(父子)
老道前街45號
2018年5月7日
把近30公斤的器材,扛上老城廂陡峭的樓梯,本身也是一個難點。“最窄的樓梯大概只有50公分,我分批一點點把器材拿上去。”
在室內光線下,需要光源補充,2000瓦一盞的閃光燈,要用到4盞,大功率用電在老城廂有安全隱患。“瓦數太大,老城廂里面的變電箱很小,電表承受力很小,儂上去瓦數大的話,拿人家家里保險絲都炸斷掉了。”他又跑去照相館請教師傅,最后把2000瓦一盞的閃光燈,換成了200瓦一盞的LED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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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廂人家》系列
過湯邨、湯雨珍(兄妹)
金家坊99號2樓
2017年12月7日
拍攝使用64的小光圈,快門速度慢。拍攝建筑的時候,曹建國最長會用到2分鐘,拍人他最慢用到1/2秒。即便只是1/2秒的時間里,還是沒有辦法保證建筑和人不動。
“很多家人家,地板都在動。走上去,地板都在晃。我自家立上去,我都嚇唻。照相機架好后,照相機自己也在晃。”
“還有老年人也會動。有對老夫妻兩人都是帕金森(患者),手腳在動,眼睛也在動,兩個人而且不同頻率(在動)。最多的人家,我大概拍了7張(才有一張不動的)。”
技術上的難點,也是老城廂居住的現實,局促、不便、有安全隱患。
但最終,那些被記錄下和老宅合影的居民,都對曹建國表示達了感謝。有阿姨激動地表示,照片留下了永恒的記憶,是可以傳代的物事。
展覽也展出了老城廂居民與他們老宅的合影,以及經采訪寫成的人物經歷。
其中,有《永不消逝的電波》中烈士李白的遺孀裘慧英的鄰居,有人的舅舅曾和蔣經國是小學同學。而居民共同構成的插隊落戶、下鄉、下崗、頂替等經歷,也是上海人的共同回憶。
我們采訪了其中三戶居民。
請看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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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稿子:姜天涯/
編稿子:小泥巴/
拍照片:曹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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