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2025年高考作文題：請在宏偉敘事中，書寫個體聲音

今年高考作文題出來后，和朋友聊了很久關于《家國情懷》的題目。都感覺挺難的。

乍看那三段“材料”，簡直無從下手。作文這東西，命題越具體，反倒越好寫。若考生不了解材料，只能望文生義，如果試卷上有“家國情懷”四個字，那可能就竭力往上靠了。

看了幾篇AI寫的高考作文，辭藻華麗、邏輯嚴謹、無懈可擊。同時又言之無物，空洞乏味——但，這堪稱高考范文。

這樣，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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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面的作文題目截圖可以看出：今年高考全國一卷作文題提供的“開不了口的藝人”“嘶啞的喉嚨”“帶血的手”的素材，可以理解為關于“發(fā)聲”的隱喻：

從苦難年代的無聲抗爭，到崛起路上的吶喊疾呼，再到繁華盛世的宏偉敘事，或者說叫“表達困境”——當然了，表達困境不好說，畢竟對考生來說，考場不能犯錯。

那就等會再說。

中國近七十年的發(fā)展堪稱人類文明奇跡：從積弱積貧到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從“趕英超美”的樸素愿景到“龍吟九天”，這種蛻變值得被書寫。

正如阿三扔出上面這張圖，我們并不會破防；面對列強展出的文物掠奪品，我們可以從容凝視那段歷史，這份底氣源自國力的日益強盛。

但從理想范文、正向書寫的角度來說，單一化的宏大敘事，可能異化為“贊歌潔癖”。當“厲害了***”“***再添新成果”成為書寫的主流，那么，“故宮大G”“北極鯰魚”“天價耳環(huán)”等治理痛點便可能在集體性話語中被消音。

就是說，阿三扔一張舊圖并不會讓人破防，但若是將這些事件放網(wǎng)上加以譏諷，估計大伙會覺得，這比“剛買的飛機被打啦”更令人蒙羞。

2

蘇軾說：“犯其至難而圖其至遠”——向最難之處攻堅，追求最遠大的目標。

真正的自信、強大，以及再向更強大處，在于有勇氣直面發(fā)展中的暗瘡，而不是用宏大敘事的華袍，掩蓋肌理下的病灶。

我們再來看看三段材料的作者，還有哪些值得思考的句子。

老舍在《駱駝祥子》寫到：“雨下給富人，也下給窮人；下給義人，也下給不義的人。”

這篇小說以北平的暴雨為筆，剖開舊中國底層的生存困境。他的發(fā)聲，沒有宏大敘事與華麗修辭，而是蹲在祥子的破棚子里、虎妞的雜院里，用帶著泥腥味的文字記錄時代的喘息。

越記錄平凡的聲音，越被俗世銘記。如今，祥子已跳出歷史，活躍在當下，并成為大眾自我調(diào)侃的經(jīng)典角色。

除了祥子，還有《茶館》中王利發(fā) “多說好話，多算爛賬” 的生存哲學，秦仲義“實業(yè)救國”的理想破碎，本質(zhì)上都是舊時代個體發(fā)聲的困境 —— 要么被消音，要么被扭曲。老舍用茶館的一方戲臺，演盡了個體的掙扎與蒼涼。

他的發(fā)聲帶著歷史的厚重與滄桑：將筆尖扎進生活的褶皺里，讓每個標點都滲著小人物的血與淚。這種 “貼著地面的發(fā)聲”，恰是一個民族走向真正文明的必修課 ——因為真正的強大，不在于能喊出多響的口號，而在于能聽見多微的聲音。

3

再說艾青。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艾青的詩魂，始終匍匐在大地上。當山河破碎、哀鴻遍野，他沒有選擇空洞的豪言壯語，而是以“嘶啞的喉嚨”唱出《大堰河——我的保姆》：

“在你補好了兒子們的為山腰的荊棘扯破的衣服之后，在你把小兒被柴刀砍傷了的手包好之后，在你把夫兒們的襯衣上的虱子一顆顆地掐死之后……”

以及《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的叩問：

“中國的路，是如此的崎嶇，是如此的泥濘呀。”

他用近乎白描的筆觸，讓凍僵的老婦、流離的農(nóng)夫、負傷的戰(zhàn)士依次走進詩篇，將奔赴美好未來與前程的希望，拆解成一個個具體的痛點。

這種聲音，不是對大主題的背離，而是對其內(nèi)核的深刻詮釋 ——沒有對個體苦難的正視，何談對民族命運的擔當？

4

最后說穆旦。

“而我，是沉默的，襞積著層層烏云，承受著不斷的毀滅，和重生。”

穆旦在《贊美》中，他寫下了 “走不盡的山巒的起伏，河流和草原” 的意象，也刻畫出 “一個老婦期待著孩子，許多孩子期待著饑餓” 的現(xiàn)實。

他既歌頌“山巒起伏”的壯麗山河，又刻畫“老婦期待孩子”的個體苦難。他用詩句書寫發(fā)聲的本質(zhì)矛盾：承認個體在時代中的渺小，卻拒絕淪為整體敘事中的參與者，堅信生命裂縫處必有陽光。

寫到這里，我突然超綱地想到：出題者是不是在嘗試通過這些材料，讓考生在考場上打開思想，書寫出不同的聲音。畢竟，千篇一律的所謂佳作，沒意思，更沒思想。

5

回到高考作文，今年題目的深意，或許正在提醒我們：

當我們?yōu)閲绕馃嵫序v時，也能通過試卷，書寫偏遠地區(qū)的教育差距，記錄基層的腸梗阻，看見普通勞動者的急難愁盼……

這些個體現(xiàn)象，不是宏大敘事的對立面，而是其必要的補充。

當然，發(fā)聲的前提是務必真實。無論是對網(wǎng)絡上個體事件的質(zhì)疑，還是對公共事件的追問，這些聲音或許刺耳，卻是社會自我凈化的免疫系統(tǒng)。

我們常說由小見大，你中有我。大事小事相輔相成：整體的正面敘事提供民族凝聚力，個體聲音推動社會進步。

就像蘇軾既寫“大江東去”的豪邁，也寫“十年生死兩茫茫”的深情。一個強大的民族，既要有 “敢教日月?lián)Q新天” 的魄力，也要有 “俯身傾聽螞蟻腳步聲”的定力。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發(fā)聲的價值”。

最后，希望今年的滿分作文中，出現(xiàn)若干唱出“反調(diào)”的聲音，這才不枉費出題者的煞費苦心——如果，是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