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吹過，帶走所有的疲憊

清晨的海風帶著露水的涼意，從窗簾縫隙鉆進來時，我正趴在民宿的木桌上打盹。桌面上還攤著沒改完的方案，鍵盤縫隙卡著的餅干渣被風吹得簌簌發抖，像一群要逃離牢籠的小蟲。推開門的瞬間，咸澀的氣息撲面而來，把熬夜留下的困倦都沖得松動了些。

碼頭上的漁船剛卸下第一網漁獲，銀亮的帶魚在晨光里閃著光。穿藍布衫的漁民蹲在青石板上分揀海貨，海風掀起他汗濕的后頸，把魚腥氣吹向遠處的海面。“來塊剛出水的鯧魚？” 他抬頭時，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晨光，手里的魚鱗被風吹得漫天飛舞，像撒了一把碎鉆。我搖搖頭，他也不勉強，自顧自地用稻草捆扎漁獲，繩結勒緊的聲響里，混著海浪拍打船板的節奏。

坐在防波堤的水泥墩上，看早潮退去的沙灘裸露出濕潤的肌理。海風卷著細沙掠過腳背，把旅游鞋上沾著的都市塵埃吹得干干凈凈。有個穿校服的姑娘背著畫板跑來，帆布鞋踩在水洼里濺起細碎的水花。她支起畫架時，被風吹得歪歪扭扭的畫紙突然飛走，像只白色的大鳥掠過海面。姑娘追了幾步就笑了，任由畫紙在風里打著旋兒，自己則蹲下來，用手指在濕沙上畫起波浪線。

正午的海風裹著陽光的溫度，曬得皮膚微微發燙。遮陽傘下的藤椅上，穿花襯衫的男人把筆記本電腦推到一邊，舉著冰啤酒對著海面發呆。屏幕上閃爍的股票曲線漸漸模糊，被風吹起的衣角蓋住鍵盤時，他索性合上電腦，任由啤酒沫順著杯壁往下淌，在沙灘上洇出淺黃的痕跡。“風比 K 線靠譜，” 他朝我舉了舉杯，“至少它從不說謊。”

往沙灘深處走時，撞見個穿高跟鞋的女人正脫鞋襪。她的職業套裝皺巴巴地搭在礁石上，絲襪被貝殼勾出細小的破洞。赤著腳踩進沙粒的瞬間，她突然發出舒服的喟嘆，像卸下千斤重擔的駱駝。海風吹亂她一絲不茍的發髻，幾縷碎發貼在汗濕的額角，她卻抬手把頭發攏到腦后，露出被陽光曬得發紅的脖頸，朝著浪濤的方向張開了雙臂。

賣椰子凍的阿婆守著竹筐坐在老榕樹下，見我拖著沉重的腳步，遞來塊冰鎮的涼粉。“嘗嘗？” 她用銅勺敲著玻璃碗，“這海風里啊，藏著薄荷的涼勁，專治城里來的累。” 滑嫩的涼粉混著蜜水滑進喉嚨，把五臟六腑的燥熱都澆得透透的。抬頭時，看見阿婆的草帽被風吹得搖搖欲墜，帽檐下露出的銀絲在陽光下泛著銀光，像海面上跳躍的浪花。

漲潮時的海風變得強勁起來，卷著浪濤的轟鳴掠過礁石。穿紅雨衣的攝影師舉著相機奔跑，鏡頭追著被風吹得傾斜的浪花。他的沖鋒衣拉鏈壞了，風灌進去把衣服撐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海鳥。“快看！” 他突然回頭喊，手指向天邊 —— 那里正有一道彩虹嵌在烏云與海面之間，被風吹得微微晃動，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我舉起手機時，彩虹卻突然碎了，化作漫天雨絲被風吹向沙灘。

暮色中的海風帶著潮濕的涼意，把白日的喧囂都卷進了深海。燒烤攤的煙火在風里扭著腰，烤魷魚的焦香混著孜然味漫過來，饞得蹲在旁邊的大黃狗直甩尾巴。穿白 T 恤的少年們圍坐在篝火旁彈吉他，琴弦被風吹得走了調，卻比任何精準的和弦都更讓人心里發顫。有個戴眼鏡的姑娘突然站起來，脫掉帆布鞋往海里扔，驚得浪花在腳邊碎成星星點點。

退潮后的沙灘上，有群孩子在用沙堆城堡。他們的塑料鏟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卻依然執著地往堡壘上插貝殼。海風掀起最小的男孩的紙尿褲，露出圓滾滾的屁股，惹得大家笑作一團。孩子的媽媽舉著手機錄像，職業套裝的袖口還卷在肘彎，露出手腕上精致的手鏈 —— 那手鏈與她此刻赤腳踩沙的模樣格格不入，卻在暮色里閃著溫柔的光。

坐在民宿的露臺上，看月光把海面染成銀色。晾在欄桿上的襯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袖口的褶皺漸漸舒展開來，像卸下了所有壓力的肩膀。遠處的燈塔忽明忽暗，光束穿過夜空時，把飛舞的海鳥照成透明的剪影。有艘夜航船鳴著汽笛駛過，引擎的轟鳴被風吹得支離破碎，傳到耳邊時，竟變成了溫柔的催眠曲。

凌晨收拾行李時，發現背包的夾層里藏著細沙。抖落它們的瞬間，仿佛聽見了海浪的回聲。站在碼頭等早班船，海風掀起我的衣角，把最后一點殘留的疲憊都卷向遠方的海平面。穿藍布衫的漁民正解纜起航，船板上的露水被風吹得像撒了一地的珍珠。他朝我揮揮手，漁網拋向海面的弧線里，藏著整個大海的溫柔。

船開出去很遠時，回頭望見海岸線縮成一道淡藍色的線。海風吹拂著船舷，把都市的焦慮、工作的壓力、生活的瑣碎都揉碎在浪濤里。那些堆積在心頭的疲憊，就像被風揚起的沙粒，看似頑固，卻在與大海的相遇里，悄悄找到了屬于它們的歸宿。原來海風從不是簡單的氣流，它是大自然伸出的手，輕輕拂過我們緊繃的神經，告訴我們：有些沉重，本就該被吹散在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