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米尼克玻璃河畔傾聽熱帶雨林的呼吸

我第一次聽到“玻璃河”（Glass River）這個名字時，腦海中浮現的，是一條清澈得能照見云影的溪流，像一面躺在森林深處的鏡子。它位于加勒比海島國多米尼克的東北部，四周被熱帶雨林包裹著，這里沒有喧囂的港口，也沒有游人如織的海灘，只有雨水的味道、濕潤的空氣和一條在陽光下閃爍著透明光澤的河。

清晨，我沿著濕滑的泥徑走向河畔。夜雨剛停，樹葉上還掛著未曾蒸發的露珠，像極了孩子們不舍擦去的淚光。熱帶雨林的氣息濃得仿佛能觸碰到，泥土芬芳、植物汁液的青澀味和潮濕空氣交織在一起，裹住了我的每一次呼吸。鳥鳴此起彼伏，像熱情的問候，又像在引路。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林冠，眼前的玻璃河被點亮了。它并非寬闊，河面最寬處不過十幾米，卻因為水質純凈得近乎無色，顯得通透無比。陽光斜斜照入水中，水底的鵝卵石與細沙清晰可見，魚群在其中穿梭，像懸浮在空中一般。微風拂過，水面泛起細碎波紋，宛如玻璃輕輕被手指敲動，蕩出一圈圈看得見的漣漪。

我坐在一塊溫熱的石頭上，將雙腳探入水中，涼意沿著腳踝一路攀上心頭。河水緩緩流動，沒有激流的咆哮，只有一種不緊不慢的安靜力量，讓人心底的喧囂慢慢褪去。河的另一側是密不透風的綠色海洋，偶爾有猴子在枝頭跳躍，發出短促的叫聲；而這邊，則是松散的石灘，幾叢野花探出頭來，花瓣在濕潤空氣中泛著光。
一位當地的老人緩步走來，手里提著一只竹簍。他告訴我，這條河是附近村莊的水源，他們世世代代飲用它的清水，也用它灌溉果園。老人笑著說，玻璃河的水，就像這里的空氣一樣，不摻雜任何虛假。說完，他用手捧了一口河水漱口，那動作像在完成一場莊重的儀式。
順著河流向上游走，林木愈加茂密，藤蔓像巨大的織網垂掛下來，遮住陽光，腳下的路也變得陰涼濕滑。行至一處河灣，我發現水面突然變得更亮，仿佛有一顆太陽藏在水底。原來這里的河床全是淺色石英石，陽光透水而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整個河灣就像盛著一碗液態的光芒。
在這里，我聽見了雨林的呼吸。風穿過樹葉，像一首長長的嘆息；溪水拍打石頭，像心跳般有節奏；偶爾有熱帶雨云壓過，河面驟然起了細密的漣漪，雨點輕輕敲擊水面，仿佛在和河對話。那一刻，我感到自己不再是一個外來的旅人，而是這片雨林的一部分——和葉片、和河水、和空氣一起呼吸。
傍晚時分，我返回河畔。夕陽將水面染成柔和的金色，森林的影子慢慢延長，像輕輕為河披上了一層溫暖的紗。老人依舊在石灘上，正向著落日方向靜靜坐著。他對我說：“這條河每天都在走，但它永遠留在這里。”我懂了——河水會流向遠方，可它的清澈與寧靜，會長久地停留在那些曾經注視它的人心中。
離開玻璃河時，我回頭望了一眼。它依舊透明得像一塊不被打擾的玻璃，倒映著此刻的天空——半是晚霞，半是初夜。我知道，今后每當生活變得嘈雜，我都會想起這里的水、這里的光、這里無聲而深遠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