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山路染成金紅色,李鐵牛挑著貨擔,腳掌磨出的水泡在粗布鞋里硌得生疼。貨主催得緊,這批絲綢得趕在三日前送到鄰縣,否則要扣他半年工錢。
轉過山坳,看見間孤零零的土屋,煙囪里飄著青煙。李鐵牛放下擔子,揉著發酸的肩膀。門 “吱呀” 開了,走出個白胡子老翁,手里拄著棗木拐杖,杖頭雕著只展翅的老鷹。
“后生,歇腳不?” 老翁的聲音像老樹皮摩擦,眼睛卻亮得很,盯著他貨擔上的絲綢直看。
“大爺,想借宿一晚,多給房錢。” 李鐵牛摸出兩文錢,這是他今日僅剩的盤纏。老翁擺擺手,往屋里讓:“出門在外不易,進來吧。”
土屋收拾得干凈,墻角堆著些干草,正屋墻上掛著幅老鷹圖,鷹眼用朱砂點過,紅得像要滴下來。老翁端來碗玉米粥,上面漂著幾粒咸菜:“家里窮,將就吃。”
李鐵牛餓得狠了,三兩口喝光粥,剛想問問山里的路,卻見老翁盯著他貨擔,嘴角咧開個古怪的笑:“后生,你這絲綢,看著真值錢。”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出門時娘說的,深山里常有劫道的。手悄悄摸向腰間的柴刀 —— 那是他防身用的,刀刃磨得雪亮。
“貨主的,不敢動。” 李鐵牛賠著笑,往貨擔邊挪了挪。老翁沒再說話,只是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他臉上的皺紋忽明忽暗。
夜里,李鐵牛被安排在柴房,干草堆得松軟。他卻睡不著,總覺得心里發慌,窗外的風聲像野獸在哭,還有翅膀撲棱的聲音,一下下撞在窗紙上。
迷迷糊糊剛要合眼,看見只老鷹從梁上飛下來,翅膀展開有門板寬,鷹眼在黑暗里閃著綠光。“藏水缸可逃命。” 老鷹突然開口,聲音尖得像哨子,啄了他手背一下,疼得他猛地坐起。
柴房里空蕩蕩的,哪有什么老鷹?手背上卻真有個紅印,像被尖嘴啄過。李鐵牛摸出火柴,照亮墻角的水缸,缸口蓋著塊青石板,里面盛著半缸水,水面漂著層綠苔。
“做夢吧。” 他自嘲地笑笑,躺回草堆。可那老鷹的話總在耳邊響,眼皮跳得厲害,像有什么禍事要臨頭。
后半夜,聽見正屋有動靜。李鐵牛扒著門縫看,嚇得差點叫出聲 —— 老翁正和兩個蒙面人說話,手里舉著他貨擔上的絲綢,蒙面人的腰里別著砍刀,刀鞘上沾著暗紅的血。
“那后生睡得死,等雞叫頭遍就動手,絲綢歸咱,人扔去喂狼。” 老翁的聲音變了調,哪還有半分慈祥,拐杖扔在地上,露出藏在里面的短刀。
李鐵牛的血瞬間涼透,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他想起老鷹的話,手忙腳亂地掀開石板,跳進水缸。水不深,剛沒過胸口,綠苔糊了他一臉,腥氣嗆得他直皺眉。
剛把石板蓋好,柴房門就被踹開了。“人呢?” 老翁的聲音在外面炸響,接著是翻箱倒柜的響動,干草被扔得滿地都是。
“會不會跑了?” 蒙面人問,腳步聲在柴房里來回踱。李鐵牛在水里憋住氣,心提到嗓子眼,手緊緊攥著柴刀,刀柄在濕滑的手里差點脫落。
“門窗都鎖著,跑不了。” 老翁的聲音湊近水缸,“這水缸……” 李鐵牛能聽見他的呼吸聲,就在石板上方,嚇得他差點嗆水。
“搜別處去!” 另個蒙面人喊,“別耽誤了時辰,天亮前得把貨運走。”
腳步聲漸漸遠去,柴房里恢復了安靜。李鐵牛在水里泡得渾身發麻,卻不敢出去,直到聽見雞叫頭遍,外面傳來推車的聲音,才敢悄悄推開石板。
柴房里一片狼藉,他的貨擔不見了,墻角的干草堆上,扔著件帶血的粗布衣 —— 正是老翁白天穿的那件。李鐵牛心里發寒,這老翁哪是好客,分明是想謀財害命。
他摸出柴房,看見院門口有輛獨輪車,轍印往西邊的黑松林去了。那里是出了名的亂葬崗,據說進去的人沒一個能出來。
不敢耽擱,李鐵牛順著來路往回跑,光著腳踩在碎石路上,血珠子滴在地上,像串紅瑪瑙。跑到山坳時,看見只老鷹蹲在塊石頭上,正盯著他看,正是夢里那只,翅膀上少了根羽毛。
“謝…… 謝謝你。” 李鐵牛喘著氣,腿一軟跪在地上。老鷹撲棱棱飛走了,嘴里叼著根羽毛,輕輕落在他貨擔消失的方向。
天蒙蒙亮時,遇見個趕早集的貨郎,挑著副雜貨擔,搖著撥浪鼓。李鐵牛把事情一說,貨郎嚇得臉都白了:“你說的是張老鬼吧?前年就死了,死前殺了三個送貨的,被官府通緝,尸體扔在黑松林喂狼了!”
他這才明白,昨晚遇見的根本不是人。想起老翁墻上的老鷹圖,還有那棗木拐杖,突然想起爹說的,有些橫死的人怨氣不散,會化成精怪害人,卻怕些靈性的畜生。
“那老鷹……” 李鐵牛喃喃道。貨郎拍著大腿:“你說的是山神爺的鷹吧?這山里的鷹,專護著本分人。”
兩人結伴往縣城走,路過黑松林時,聽見里面有狼叫,還有人哭的聲音。貨郎不敢靠近,李鐵牛卻想起自己的貨擔,那可是他一家老小的指望。
“我得去看看。” 他撿起塊石頭,往林子里走。貨郎在后面喊:“別去!送死啊!”
林子里陰森森的,腐葉底下踩著軟軟的,不知是什么東西。突然看見前面有堆篝火,三個黑影圍著烤火,正是老翁和那兩個蒙面人,正撕扯著絲綢,嘴里罵罵咧咧的。
“這料子真滑,能賣個好價錢。” 老翁的聲音,手里拿著塊絲綢往身上裹,卻像被燙著似的尖叫起來,絲綢上冒起黑煙。
李鐵牛躲在樹后,看見他們腳邊堆著些白骨,還有幾具沒爛透的尸體,穿著和他一樣的腳夫打扮。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剛想退出去,卻見那只老鷹又飛來了,直撲老翁的臉。
“是你這扁毛畜生!” 老翁揮舞著短刀,卻被老鷹啄掉了眼珠,疼得在地上打滾,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最后化成一縷黑煙。兩個蒙面人嚇得想跑,卻被突然竄出的狼群圍住,慘叫聲很快被狼嚎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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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鷹落在李鐵牛面前,嘴里叼著他的貨擔繩子,往林外拖。絲綢完好無損,只是上面沾了些黑灰,像是被煙熏過。
“多謝鷹大哥。” 李鐵牛對著老鷹作揖,老鷹叫了兩聲,展翅飛向高空,盤旋兩圈,往西邊的山飛去 —— 那里有座山神廟,據說廟里供著鷹神。
貨送到時,李鐵牛晚了半日,貨主本想發作,聽他說了路上的事,又看見絲綢上的黑灰,突然變了臉色,額外多給了他十兩銀子:“后生,你命大,這錢該拿。”
后來才知道,那貨主年輕時也曾在深山遇過險,被只老鷹救過。他說,那山里的老鷹,專護心善的人,誰要是貪心害命,準會被鷹神盯上。
李鐵牛用那銀子在鎮上開了家雜貨鋪,娶了個賢惠的媳婦,生了個兒子,取名叫 “望鷹”。每年清明,他都會帶著妻兒去那座山神廟,供上最好的肉,對著天空拜三拜。
有人問他為啥總惦記著只老鷹,李鐵牛就指著天上盤旋的鷹:“那不是普通的鷹,是山里的神,看著咱呢。”
兒子望鷹長到十歲,也像他一樣心善,看見受傷的小鳥總會帶回家養。有天,望鷹撿到只斷了翅膀的小鷹,養在院里的雞籠里,喂它碎肉吃。
夜里,李鐵牛夢見那只老鷹落在他窗前,對他說:“你兒子心好,將來會有大福報。” 醒來時,雞籠里的小鷹不見了,籠門開著,外面的天空湛藍,有只老鷹帶著只小鷹在盤旋,陽光灑在它們翅膀上,金閃閃的,像兩朵會飛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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