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打濕了青石板路,陳石頭背著包袱站在村口老槐樹下,包袱里裹著娘連夜烙的芝麻餅,還有王掌柜塞給他的二十兩銀子。
三年前他爹病重,是城里的綢緞商王掌柜給了救命錢。如今王掌柜捎信來,說在蘇州給他尋了份差事,讓他即刻動身,也算全了這份恩情。
“石頭哥,真要走?” 身后傳來李狗剩的聲音,他手里提著個酒葫蘆,是陳石頭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臉上總掛著憨厚的笑。
“王掌柜等著呢。” 陳石頭把包袱往肩上緊了緊,“你照顧好我娘。”
李狗剩把酒葫蘆往他手里塞:“路上喝,壯膽。到了蘇州,別忘了兄弟。” 酒液晃出些,灑在青石板上,很快洇成深色的印子。
走了約莫半日,日頭爬到頭頂,曬得人頭暈。陳石頭在路邊的茶攤歇腳,剛端起粗瓷碗,就聽見草叢里有響動,“嘶嘶” 的,像蛇吐信子。
他循聲望去,看見條白蛇被夾子夾住了尾巴,鱗片上沾著血,正痛苦地扭動。夾子上刻著 “李記” 二字,是鎮上李獵戶的物件。
“可憐見的。” 陳石頭想起娘說的,蛇有靈性,不可濫殺。他撿起根樹枝,小心翼翼地撬開夾子。白蛇得救,卻沒立刻走,只是盤在他腳邊,吐著分叉的舌頭,一雙綠豆眼盯著他看。
“走吧,別再被夾住了。” 陳石頭揮揮手,剛要起身,白蛇突然開口,聲音細得像絲線:“別和你朋友吃飯。”
陳石頭嚇得差點把茶碗摔了。活了二十歲,頭回見蛇說話。他揉揉眼睛,白蛇已經沒了影,草叢里只剩幾滴血珠,紅得像瑪瑙。
“怪事。” 他搖搖頭,只當是日頭太毒,聽岔了。
傍晚時分,走到座破廟,正想進去歇歇,卻見廟門口蹲著個熟悉的身影,是李狗剩!他正往火堆里添柴,旁邊擺著個油紙包,香氣飄得老遠。
“狗剩?你咋在這?” 陳石頭又驚又喜,快步走過去。
李狗剩抬起頭,臉上的笑有些不自然:“怕你路上孤單,給你送點吃的。” 他打開油紙包,里面是只燒雞,油光锃亮,還冒著熱氣。
“你咋知道我走這條路?” 陳石頭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白蛇的話。
“猜的,你一向認死理,肯定走大路。” 李狗剩往他手里塞了個雞腿,“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雞腿油乎乎的,陳石頭卻沒胃口。他盯著李狗剩的手,看見他指甲縫里有些黑泥,像是剛挖過什么東西。破廟的墻角,還扔著把小鏟子,鏟頭沾著新鮮的土。
“我不餓。” 陳石頭把雞腿放回去,“你咋知道我娘……”
話沒說完,李狗剩突然變了臉,眼睛瞪得溜圓:“你啥意思?我好心給你送吃的,你還懷疑我?” 他猛地站起來,手往背后摸,像是藏著什么東西。
陳石頭后退一步,看見他背后別著把刀,刀鞘上的紅綢子還是去年他給系的。“你到底想干啥?”
“干啥?” 李狗剩冷笑一聲,“王掌柜憑啥看上你?那二十兩銀子,本該是我的!你爹當年借的錢,擔保人可是我爹!”
原來李狗剩一直眼紅陳石頭能去蘇州當差,覺得那是天大的福氣。他偷偷跟著陳石頭,想在半路把他害死,再頂替他去蘇州。
“我爹臨終前說,王掌柜是好人,你別胡來!” 陳石頭的聲音發顫,手悄悄摸向腰間 —— 那里別著把爹留下的短刀。
“好人?” 李狗剩撲過來,手里的刀亮閃閃的,“他就是個騙子!當年他用假銀子騙了你爹,如今又想騙你去當苦力!”
陳石頭側身躲開,刀砍在柱子上,木屑飛濺。他想起王掌柜每次來家里,都會給娘帶些糕點,說話總是客客氣氣的,不像壞人。
“你胡說!” 陳石頭拔出短刀,和李狗剩打在一處。他沒練過武藝,很快就落了下風,胳膊被劃了道口子,血順著袖子往下淌。
就在李狗剩的刀要砍到他頭上時,突然刮起陣狂風,吹得火堆火星四濺。條白蛇從梁上竄下來,足有水桶粗,張開大嘴,對著李狗剩噴出股白霧。
李狗剩慘叫一聲,手里的刀掉在地上,渾身開始抽搐,皮膚慢慢變成青紫色,像被蛇毒浸過。“是你……” 他指著白蛇,話沒說完就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白蛇看了陳石頭一眼,身體漸漸縮小,變回原來的樣子,鉆進草叢不見了。破廟里只剩下陳石頭和李狗剩的尸體,還有那只沒動過的燒雞,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詭異。
陳石頭癱坐在地上,半天沒回過神。他想起李狗剩小時候總把糖分給自己吃,想起兩人一起在河里摸魚,心里像被刀割一樣疼。
天亮時,他把李狗剩埋在廟后的土里,沒立碑,只插了根樹枝。包袱里的芝麻餅還在,他拿出來,掰了半塊放在墳前:“兄弟,一路走好。”
繼續往蘇州走,腳步卻沉重得很。路過縣城時,看見墻上貼著張告示,畫著王掌柜的畫像,說他是販賣人口的人販子,被官府通緝了。
陳石頭的腿一軟,差點摔倒。原來李狗剩說的是真的!王掌柜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給的救命錢,是贓款;他給的差事,是陷阱。
他站在原地,不知該往哪走。回家?娘還等著他捎信;去蘇州?那是自投羅網。
這時,有條白蛇從他腳邊游過,往西邊指了指。陳石頭想起白蛇的救命之恩,便跟著它往西走。走了約莫三日,來到座道觀,門口站著個老道,白胡子飄在胸前,手里拿著拂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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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來了。” 老道稽首,“貧道已等你多時。”
陳石頭這才明白,白蛇是老道養的。老道說,王掌柜是他的仇人,多年前害死了他的徒弟,他一直在找機會報仇。白蛇有靈性,能預知危險,所以才提醒陳石頭。
“李狗剩雖是好意,卻用錯了方法。” 老道嘆了口氣,“他爹臨終前囑咐他,一定要救你脫離苦海,只是他性子急,走上了歪路。”
陳石頭的眼淚掉了下來。原來李狗剩不是壞,只是太想幫他了。
老道留他在道觀幫忙,打掃庭院,抄寫經文。陳石頭學得很快,漸漸懂了些道法。他常去后山看白蛇,白蛇總在他身邊盤著,像個聽話的孩子。
半年后,官府派人來道觀,說王掌柜被抓住了,供出了所有同伙,還說有個叫陳石頭的青年,是他的目標之一。差役見陳石頭在道觀修行,便沒再為難他,只是讓他回去給娘報個平安。
回家的路上,他買了些點心,想著給娘嘗嘗。走到村口,看見娘正坐在老槐樹下,手里拿著他臨走時穿的布鞋,縫縫補補。
“娘!” 陳石頭喊了一聲,跑過去抱住娘。
娘看見他,眼淚掉了下來:“石頭,你可回來了!狗剩那孩子……”
“娘,我知道了。” 陳石頭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只是沒說李狗剩想害他,只說他在路上遇到了意外。
娘嘆了口氣:“狗剩是個好孩子,就是太犟。他爹走得早,沒人管教。”
后來,陳石頭在村里開了個私塾,教孩子們讀書。他總跟孩子們說:“做人要知恩圖報,但不能盲目。要看清人心,辨明是非,不然好心也會辦壞事。”
每年清明,他都會去破廟后的那座墳前,放上塊芝麻餅。有時白蛇也會跟著去,盤在墳頭,一動不動,像是在懷念什么。
有年春天,墳上長出棵小樹苗,很快就長得枝繁葉茂。陳石頭不知道那是什么樹,只知道每年夏天,它都會結出紅紅的果子,像極了當年白蛇尾巴上的血珠。
他常常坐在樹下,看著遠處的山路,想起李狗剩遞給他的酒葫蘆,想起白蛇的警告,想起老道的話。心里漸漸明白,這世上的事,沒有絕對的好與壞,只有該不該做。
白蛇依舊住在后山,偶爾會來看他。陳石頭會給它些吃的,像對待朋友一樣。有人說他和蛇打交道,不吉利。陳石頭卻笑笑:“萬物有靈,只要你對它好,它也會對你好。”
夕陽西下時,他會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看著孩子們放學回家,看著炊煙裊裊升起,心里平靜得像一汪湖水。他知道,不管經歷多少波折,只要心存善念,總能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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