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被云遮了半邊臉,把官道照得忽明忽暗。李栓柱牽著老驢 “灰灰”,手里攥著賣糧換來的碎銀子,指節捏得發白。他要去鄰村給病重的老娘抓藥,聽說那邊的郎中手到病除。
走到三岔路口,突然聽見 “哎喲” 一聲,像是女子的哭喊。灰灰猛地豎起耳朵,蹄子在地上刨了刨。李栓柱撥開路邊的酸棗叢,看見個穿綠襖的姑娘蹲在地上,捂著腳踝,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姑娘,你咋了?” 李栓柱把驢韁繩往胳膊上一纏,蹲下去看。姑娘的褲腳沾著血,腳踝腫得像發面饅頭,旁邊扔著個竹籃,里面的草藥撒了一地。
“我…… 我上山采藥,不小心崴了腳。” 姑娘的聲音軟得像棉花,抬起頭時,李栓柱看呆了。柳葉眉,杏核眼,鼻尖凍得通紅,比村東頭的杏花還要好看。
“這荒山野嶺的,我送你回家吧。” 李栓柱的心像被驢蹄踩了下,突突直跳。他解下身上的粗布褂子,想給姑娘披上,卻被她躲開了。
“不用麻煩大哥,我家就在前面的柳樹村,不遠。” 姑娘咬著唇,掙扎著想站起來,卻疼得倒吸涼氣。
李栓柱沒轍,只好扶著姑娘坐上驢背。灰灰不情不愿地晃了晃腦袋,像是嫌馱了額外的重量。他牽著驢,聽著姑娘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心里甜滋滋的,竟忘了老娘還等著藥救命。
剛到柳樹村口,突然沖出幾個壯漢,手里拎著棍子,為首的是個絡腮胡,三角眼瞪得像銅鈴。“好你個登徒子,光天化日欺負我妹子!”
李栓柱嚇得一哆嗦,趕緊解釋:“我沒欺負她,她崴了腳,我送她回來……”
“還敢狡辯!” 絡腮胡一揮手,壯漢們就圍了上來,搶過他手里的錢袋,還把灰灰的韁繩奪了去。“我妹子清白被你毀了,要么娶她,要么打斷你的腿!”
綠襖姑娘趴在驢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李栓柱這才明白,自己遇上了 “仙人跳”,可看著姑娘哭紅的眼睛,心里竟生不出多少恨。
“我…… 我娶。” 他咬了咬牙,摸了摸懷里藏著的半塊銀子 —— 那是留著給老娘抓藥的救命錢,現在只能先顧眼前了。
絡腮胡見他答應,臉色緩和了些,把他推進村頭的破瓦房。“這是我家,你先住著,等選個好日子就拜堂。” 說完,帶著壯漢們揚長而去,連灰灰都被牽走了。
李栓柱坐在冰涼的土炕上,心里像塞了團亂麻。綠襖姑娘端來碗熱水,怯生生地放在他面前:“大哥,對不起,我也是被逼的。”
原來她叫春桃,爹賭錢欠了絡腮胡(村里的潑皮王老三)的銀子,就被逼著演了這出戲。王老三本想訛筆錢,沒成想李栓柱答應娶親,倒讓他措手不及。
“我娘還等著我抓藥……” 李栓柱的聲音發啞,眼圈紅了。
春桃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我這兒還有點私房錢,你先拿去給大娘抓藥。” 她從發髻里摸出個小布包,里面裹著幾枚銅板,還有支銀簪子,看著有些年頭了。
李栓柱看著銀簪子,突然想起老娘說過,他過世的爹曾給娘買過支一模一樣的,后來被債主搶走了。“這簪子……”
“是我娘留的,說能辟邪。” 春桃的眼神有些閃躲,把布包往他手里塞,“你快走吧,王老三喝醉了就會來鬧事。”
他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院里傳來驢叫,是灰灰!老驢不知從哪兒掙斷了韁繩,正用頭撞王老三的腿,蹄子還踩著個錢袋,里面的碎銀子撒了一地 —— 正是他被搶走的那些。
“這驢成精了!” 王老三的罵聲傳來,夾雜著灰灰的嘶鳴。李栓柱沖出去,看見灰灰的耳朵被咬破了,卻死死擋在門口,不讓王老三靠近。
春桃也跑了出來,撿起地上的木棍,往王老三身上打:“放開我家的驢!”
王老三被打得嗷嗷叫,看著李栓柱手里的銀簪子,突然變了臉色,像是見了鬼:“你…… 你是李老實的兒子?”
李栓柱一愣。李老實是他爹的名字,過世十年了。
“當年我欠你爹的銀子,早還清了!” 王老三的聲音發顫,指著春桃,“這姑娘給你了,彩禮我不要了,只求你別找我麻煩!” 說完,連滾帶爬地跑了,壯漢們也跟著作鳥獸散。
灰灰走到李栓柱身邊,用頭蹭他的胳膊,耳朵上的血滴在地上,像朵小紅花。春桃摸著灰灰的背,眼淚掉在驢毛上:“多虧了你。”
原來春桃的娘,當年曾被李栓柱的爹救過。那支銀簪子,是李老實送給恩人的信物,說以后要是遇到難處,拿著簪子找他兒子。王老三當年欠了李老實的高利貸,一直怕被報復,見了簪子就慌了神。
“我得先去給老娘抓藥。” 李栓柱把銀簪子還給春桃,心里的石頭落了地。春桃卻把簪子塞進他手里:“帶上吧,我娘說這簪子認親。”
灰灰馱著兩人,往鄰村趕。春桃坐在前面,頭發蹭著李栓柱的胳膊,暖烘烘的。他突然覺得,這仙人跳,跳得值。
郎中給老娘看完病,說沒大礙,只是缺營養。春桃自告奮勇留下照顧,燒火做飯,縫補漿洗,把小屋收拾得干干凈凈。老娘拉著她的手,笑得合不攏嘴:“比親閨女還貼心。”
選了個黃道吉日,兩人就在老屋拜了堂。沒有紅綢,春桃就把綠襖翻過來穿,里面竟是層紅布;沒有嗩吶,灰灰就在院里打響鼻,像是在湊趣。
婚后的日子過得像蜜里摻了點鹽。李栓柱種地,春桃織布,灰灰就拉著犁在地里轉,偶爾偷吃兩口麥苗,被春桃追著打,院子里滿是笑聲。
有天,王老三突然找上門,手里提著只雞,臉上堆著笑:“栓柱兄弟,之前是我不對,別往心里去。” 他看春桃的眼神,帶著點愧疚。
春桃沒理他,只是往李栓柱身后躲。王老三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個木盒:“這是當年你爹存在我這兒的銀子,連本帶利,一分不少。”
李栓柱打開木盒,里面的銀子閃著光,還有張字條,是爹的字跡:“欠人之恩,必還;害人之心,莫有。”
王老三走后,春桃才說,當年她娘難產,是李老實請的郎中,還墊了藥錢。王老三欠的高利貸,其實是李老實故意多要的,怕他再去賭錢,偷偷把銀子存了起來,想等他改好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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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說,王老三本性不壞,就是被賭錢迷了心。” 李栓柱摸著銀簪子,突然明白,爹早就算好了這一切。
后來,王老三真的戒了賭,跟著李栓柱學種地,還把春桃的爹從外地找了回來,逼著他戒了賭癮。
灰灰老了,不能干活了,李栓柱就牽著它在村口曬太陽。春桃織了塊新布,給老驢做了件小襖,紅底黃花的,像朵盛開的向日葵。
有天夜里,李栓柱夢見爹站在院里,摸著灰灰的頭笑。他想上前說話,爹卻化作一陣風,吹得春桃晾在繩上的紅布飄飄蕩蕩,像面喜慶的旗子。
醒來時,春桃正給他蓋被,肚子已經隆起,像揣了個小西瓜。“做啥好夢了?笑得嘴都合不上。”
李栓柱把她摟在懷里,聞著她發間的皂角香:“夢見咱爹了,他說咱日子過得好。”
窗外的月光落在灰灰的窩里,老驢打著響鼻,像是在應和。李栓柱知道,有些緣分,看著是坑,其實是福;有些人,看著是騙,其實是命里該有的那一半。
就像灰灰,看似普通的老驢,卻牽起了兩段恩情,成全了一樁好姻緣。后來村里人都說,李栓柱這是傻人有傻福,被仙人跳跳來個好媳婦。
李栓柱聽了,只是笑笑,給春桃削著蘋果。春桃咬了一口,甜汁濺在他手背上,像滴幸福的蜜。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兩人身上,暖融融的,把那些曾經的算計和波折,都曬成了生活里最踏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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