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蘇州府有個平江鎮,鎮東頭住著個叫周明的年輕貨郎。他二十出頭,生得眉目清秀,為人忠厚老實,走街串巷賣貨時,見了老人會幫忙挑水,遇著小孩會給顆糖吃,鎮上的人都愛叫他 “周小哥”。
這年臘月初八,是鎮上富紳劉老爺的六十大壽。劉老爺家大業大,在鎮上開了家綢緞莊,兩家當鋪,為人還算慷慨,每年壽宴都會請鎮上的街坊鄰居去喝杯壽酒,湊個熱鬧。
周明也收到了帖子。他特意換了身干凈的藍布褂子,揣著兩匹自己挑的好布料,作為賀禮,早早地就往劉府去了。劉府張燈結彩,門口掛著紅燈籠,貼著紅 “壽” 字,老遠就聽見里面傳來吹吹打打的聲響,熱鬧非凡。
賓客們陸續到齊,院子里擺了二十多桌酒席,雞鴨魚肉擺滿了桌,香氣撲鼻。周明找了個靠后的位置坐下,剛拿起筷子,就看見一個盲女,拄著根竹杖,摸索著走進來。
盲女約莫十五六歲,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青布棉襖,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用根紅繩系著。她眼睛上蒙著塊白布,看不見東西,走路時竹杖 “篤篤” 地敲著地面,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撞到人。
院里的賓客都在說笑喝酒,沒人注意到她。她摸索著走到一張桌子旁,想找個空位坐下,卻被一個穿錦袍的胖男人推了一把:“哪來的叫花子,也敢來劉老爺的壽宴蹭吃蹭喝?”
盲女踉蹌了一下,手里的竹杖掉在地上。周明看不過去,趕緊起身,撿起竹杖遞還給她,又把自己的座位讓出來:“姑娘,你坐我這兒吧,我站著就行。”
盲女接過竹杖,臉上露出一絲感激:“多謝公子。” 她摸索著坐下,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像是在感受周圍的環境。胖男人撇了撇嘴:“周小哥,你就是心太善,這種來路不明的人,搭理她干啥?”
周明笑了笑:“都是街坊,何必呢。” 他剛要轉身去別處找個站的地方,盲女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冰涼,力氣卻不小。“公子留步。” 盲女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我看你印堂發黑,恐有大禍臨頭,還是早點離開為好。”
周明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姑娘,你說笑了吧?今天是劉老爺的好日子,能有什么禍事?” 周圍的賓客也聽見了,都笑了起來。有人說:“這盲女怕不是想訛錢吧?” 還有人說:“周小哥好心給你讓座,你倒咒他,真是不知好歹。”
盲女卻不管眾人的嘲笑,只是緊緊抓著周明的手腕,語氣急切:“我說的是真的。這院子里的喜氣下面,藏著股血腥味,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有血光之災。你若信我,現在就走,或許還能躲過。”
周明心里有些發毛。他雖不信鬼神之說,可盲女的眼神(雖然看不見)卻透著一股真誠,不像是在說謊。他想起小時候聽奶奶說過,有些盲人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能預知禍福。
“姑娘,這……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明的聲音有些發顫。盲女松開他的手,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香囊,塞到他手里:“這香囊你帶著,能避些邪氣。快走,再晚就來不及了。記住,千萬別回頭,別管身后的動靜。”
周明握著香囊,心里七上八下。他看了看滿院的賓客,又看了看一臉焦急的盲女,咬了咬牙,對周圍的人拱了拱手:“各位慢用,我突然想起家里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胖男人還在嘲笑:“周小哥,你不會真信這盲女的胡話吧?” 周明沒理他,轉身就往外走。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盲女在身后喊:“沿著東邊的小路走,別上石橋!”
周明心里一動,腳步更快了。他沒走大路,而是按照盲女說的,拐進了東邊的小路。小路兩旁種著梧桐樹,葉子落了一地,踩上去 “沙沙” 響。他心里惦記著盲女,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劉府的方向冒出一股黑煙,緊接著傳來幾聲慘叫,凄厲得讓人頭皮發麻。
周明嚇得魂飛魄散,再也不敢回頭,撒腿就往家跑。跑到家門口,他才發現手里的香囊不知何時破了個洞,里面的藥粉撒了一路,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艾草味。
他癱坐在門檻上,大口喘著氣,心臟 “砰砰” 直跳。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就聽見鎮上響起鑼聲,是官府的人在喊:“劉府走水了!燒死了好多人!大家快去救火啊!”
周明這才明白,盲女說的是真的。他顧不上害怕,抄起家里的水桶,就往劉府跑。等他趕到時,劉府的院子已經燒成了一片火海,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天。
消防員們忙著救火,哭喊聲、咳嗽聲、木頭燃燒的 “噼啪” 聲混在一起,亂成一團。周明在人群中找了半天,也沒看見那個盲女,心里暗暗祈禱她沒事。
大火燒了整整一個下午才被撲滅。劉府的院子變成了一片廢墟,燒焦的尸體隨處可見,慘不忍睹。官府的人在廢墟里搜查,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 幾個沾著血跡的稻草人,還有一把被燒得變形的匕首,匕首上刻著個 “李” 字。
鎮上的人都說,這不是意外失火,是有人故意縱火,還可能牽扯到人命案。有人想起了那個盲女,說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可找遍了整個鎮子,也沒找到她的蹤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周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后悔當時沒帶著盲女一起走,又慶幸自己聽了她的話,撿回了一條命。他把那個破香囊小心地收起來,放在貼身的口袋里,像是捧著個寶貝。
過了幾天,官府查清了案情。原來,劉老爺年輕時做過些傷天害理的事,害死了生意上的對手李掌柜一家,只留下個襁褓中的女兒。那個女兒后來被好心人收養,卻在一場大病中瞎了眼睛。
她一直沒忘記家仇,打聽著劉老爺的消息,趁著他壽宴這天混了進來,本想親手報仇,卻沒想到劉老爺的仇家不止她一個。另一個被劉老爺坑過的商戶,買通了劉府的一個下人,在酒里下了迷藥,打算趁亂殺人,再放把火燒了現場,毀尸滅跡。
那個商戶和下人,都在大火中被燒死了。而那個盲女,有人說她在大火燒起來前就跑了,有人說她和劉老爺同歸于盡了,沒人知道她的下落。
周明聽了,心里更加愧疚。他每天走街串巷賣貨時,都會留意有沒有盲女的蹤跡,逢人就打聽,可一直沒有消息。
這年春節,周明去給鎮上的王奶奶送年貨。王奶奶是個孤寡老人,眼睛也不太好,周明常去照顧她。王奶奶拉著他的手,說:“明兒啊,前幾天我聽見門口有個姑娘在哭,說什么大仇得報,卻對不起一個好心人。我出去看時,人已經沒影了,只留下這個。”
王奶奶從枕頭下拿出個一模一樣的香囊,遞給周明。周明接過香囊,眼淚掉了下來。他知道,這一定是那個盲女留下的。她沒有死,她只是報了仇,心里卻惦記著他這個 “好心人”。
周明把兩個香囊合在一起,找了個盒子裝起來,放在家里的神龕上,每天都要拜拜。他常常想,等有機會,一定要找到那個盲女,好好謝謝她。
開春后,周明去蘇州城里進貨,在城隍廟門口,看見一個穿青布棉襖的盲女,正坐在臺階上,給人算卦。她的面前擺著個小攤,上面放著些竹簽,旁邊還放著個小小的香囊,和周明手里的一模一樣。
“姑娘!” 周明激動地喊了一聲,跑了過去。盲女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驚訝:“是你?你沒事就好。” 周明蹲在她面前,眼眶紅了:“我找了你好久,謝謝你救了我。”
盲女笑了笑:“舉手之勞。我報了仇,心里的石頭也落了,打算在這里安個家,靠算卦糊口。” 周明從懷里掏出些碎銀,放在她的小攤上:“這些你拿著,算是我一點心意。”
盲女卻把銀子推了回來:“我不要你的錢。你是個好人,好人會有好報的。” 她從攤上拿起一根竹簽,遞給周明:“這個給你,保你日后平安順遂。”
周明接過竹簽,上面刻著個 “善” 字。他知道,這是盲女對他的祝福。他站起身,對盲女拱了拱手:“姑娘多保重,我會常來看你的。” 盲女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像春日里的陽光,溫暖而明亮。
從那以后,周明每次去蘇州城進貨,都會去城隍廟看盲女,給她帶些吃的用的。盲女的卦算得很準,來找她算卦的人越來越多,日子漸漸好了起來。她還收了個徒弟,也是個孤女,把自己的本事教給她。
平江鎮的人聽說了周明和盲女的事,都感慨不已。有人說,周明是因為心善,才得了好報;也有人說,盲女是個有靈性的人,能預知禍福,也能辨善惡。
周明依舊做著貨郎的生意,只是他的貨擔里,多了些盲女需要的東西 —— 上好的絲線(她閑時會繡些小東西),干凈的布條(用來擦桌子),還有些治眼睛的草藥(雖然她知道自己的眼睛好不了,可周明還是堅持給她帶來)。
有一年夏天,下了場大暴雨,沖垮了鎮上的石橋。周明想起盲女當初讓他別上石橋的話,心里更加佩服她的先見之明。他組織鎮上的人,一起修好了石橋,還在橋頭立了塊石碑,上面刻著 “行善積德” 四個大字,提醒過往的行人,要多做善事。
許多年后,周明老了,不再走街串巷賣貨,在家里開了個小小的雜貨鋪,由他的兒子打理。他常常坐在門口,手里拿著那個裝著香囊的盒子,給孫子講故事,講那個在劉府壽宴上遇到的盲女,講她如何預知災禍,如何救了自己一命。
孫子問他:“爺爺,那個盲女后來怎么樣了?” 周明笑了笑:“她啊,在蘇州城開了家很大的卦館,幫了很多人,成了有名的‘盲仙姑’。聽說她活到了九十多歲,無病無災,走的時候很安詳。”
其實,周明后來再也沒見過盲女。聽說她在五十多歲時,收了最后一個徒弟,就把卦館交給了徒弟,自己去云游四方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說,她去了普陀山,在那里修行;也有人說,她回到了平江鎮,只是隱姓埋名,沒人認得她了。
不管她在哪里,周明都記得她。記得她冰涼的手指,記得她急切的語氣,記得那個小小的香囊,更記得她教給他的道理 —— 善良的人,總會被善良以待;而那些作惡的人,遲早會受到懲罰。
平江鎮的老人們,也常把這個故事講給孩子們聽,說:“做人要心善,要懂得尊重別人,哪怕對方是個殘疾人,也不能小瞧。說不定什么時候,你的一個小小的善舉,就能救你一命。”
那座修好了的石橋,依舊橫跨在鎮外的小河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從上面走過。橋頭上的 “行善積德” 四個大字,被風雨沖刷得有些模糊,卻依舊清晰可見,像是在默默地訴說著那個關于善良和預知的故事,提醒著每一個路過的人,要常懷善心,多做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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