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豪專欄丨模式創新價值再認識

盛世豪

浙江省政府咨詢委學術委副主任

浙江省社科聯主席

隨著傳統行業內卷化競爭持續加劇及增長紅利消退，企業競爭轉向效率和資源爭奪，商業模式創新的直接收益不斷降低，特別是伴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科技的快速迭代，商業模式創新呈現邊緣化趨勢。一些媒體和少數學者甚至將科技創新與模式創新對立起來，認為唯有聚焦核心技術的"硬科技"創新才是真正創新，主張創新必須從商業模式回歸科技本源，甚至有分析稱"商業模式創新在中國很可能已走到盡頭"。

創新概念的最早提出者，美籍奧地利經濟學家熊彼特在其1912年出版的《經濟發展理論》中指出，創新是將新的生產要素生產條件“新結合”引入生產體系，具體包括：引入新產品、采用新生產方法生產方法、開辟新市場、獲得原材料或半成品的新供應來源，或建立新組織形式。換言之，創新即實現“生產要素的重新組合”，或“建立一種新的生產函數”，將從未有過的生產要素和生產條件的“新組合”引入生產體系，以實現價值增長或經濟進步。

區別于科技創新通過創造或應用新知識、新技術、新工藝研發新產品，進而引領產業變革、支撐經濟社會發展，商業模式創新是將新的體制機制引入生產體系，優化現有資源配置，進而為客戶和自身創造價值的活動。這既可能是商業模式構成要素的變化，也可能是要素間關系或動力機制的變革，其本質是為企業價值創造提供新邏輯、新架構、新機制，使企業能以更高效的方式獲取利潤、實現價值增長。因此，商業模式創新是伴隨產品、技術、工藝或組織創新形成的制度創新，對企業發展的影響比單純科技創新更系統、更全面，能為企業帶來戰略性競爭優勢。

商業模式創新是企業家的基本職能。

科技創新無疑是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核心支撐，我們樂見更多企業在“硬科技”領域實現突破。“硬科技”指基于科學技術長期積累、具有較高技術門檻和明確應用場景、代表世界科技發展先進水平、引領科技與產業變革、對經濟社會發展具有重大支撐作用的關鍵核心技術，如半導體、人工智能、新材料、新能源及生物醫藥等。“硬科技”創新需長期研發投入與積累，通常離不開專門研發機構的參與。而企業家的基本職能是實現各類生產要素的“新組合”，包括將重大科技突破轉化為具體產品或應用，以及通過新組合促進科技成果等要素的價值增長與競爭力提升。這種“新組合”的本質正是商業模式創新，即推動實現現有資源的優化組合。例如，Netflix通過訂閱制與自制內容戰略，徹底顛覆影視行業發行與消費模式，推動流媒體成為主流，不僅重塑行業格局，更為產業注入新活力。Open AI則通過API調用收費結合訂閱制的模式，成功將大語言模型技術轉化為商業價值，推動AI技術廣泛應用并創造可持續收入。諸如阿里巴巴、亞馬遜甚至微軟等著名企業的崛起，大多得益于商業模式創新。

商業模式創新是推動經濟發展與社會進步的重要支撐。

商業模式創新不僅能創造競爭優勢、提升盈利能力、降低運營成本，還能增強企業適應性與韌性、驅動持續增長、開拓新市場。更深遠的戰略意義在于，商業模式創新重構行業競爭格局、推動產業變革、構建生態系統、促進技術整合與應用，為高質量發展提供關鍵支撐。海爾集團以“人單合一”模式構建用戶共創平臺，賦能家電產業智能化與服務化升級，為產業數字化轉型提供范式。平臺經濟、共享經濟等新模式的崛起拓展了就業渠道，形成新增長點——2024年我國平臺經濟規模突破30萬億元，占GDP比重超25%；抖音電商以“內容+興趣+交易”模式實現GMV超3.5萬億元，創造近5000萬直接就業崗位，形成直播電商、內容營銷等新興產業集群。商業模式創新還重構公共服務范式，促進可持續發展：平安好醫生通過“線上診療+線下服務”網絡，使偏遠地區獲得優質醫療資源；“互聯網+教育”平臺打破地域壁壘，為1.8億學生提供個性化學習方案，推動教育公平。

商業模式創新與科技創新的互促共進是創新驅動的內在機理。

科技成果轉化為現實生產力，不僅取決于其先進性，更與推動其轉化為具體產品或應用的商業模式緊密相關。每一次重大科技創新都伴隨商業模式變革：工業革命時期，蒸汽機的發明不僅改變生產方式，更催生工廠制度這一新商業模式，極大提升生產效率；電力技術普及使大規模生產與遠距離運輸成為可能，引發產業格局重塑與商業模式迭代。而許多科技創新突破亦有商業模式創新的支撐——福特以“標準化生產+分期付款”模式使汽車從奢侈品變為大眾消費品，進而推動大規模生產技術（如流水線）和材料科學（如輕量化車身）的創新；微軟的操作系統生態不僅將視窗技術轉化為全球標準，更推動圖形界面技術成為現代IT產業核心基礎設施。歷史與現實表明，沒有科技成果可直接從科研機構走向市場，也沒有成果能不作改變地應用于所有場景。商業模式創新是科技創新應用與擴散的關鍵推動力：科技創新初期，成果可能用于特定場景，但缺乏合適商業模式則難以有效擴散、潛力無法釋放；當新技術成為通用技術時，往往引發更廣泛的商業模式創新，進而導致社會生產方式的全面變革。可以說，科技創新能否轉化為現實生產力，不僅依賴科技本身的進步，而且與其背后相伴而生的商業模式創新密切相關。

如果說科技創新是推動產業發展與經濟增長的“核彈頭”，商業模式創新就是“運載火箭”。沒有科技創新，商業模式創新會遭遇天花板；缺乏商業模式創新，新科技則易被束之高閣。因此，美國自1998年State Street Bank & Trust Company對 Signature Financial Group一案判決后，就允許需通過授予專利等方式鼓勵與保護商業模式創新。迄今，包括Amazon、Priceline、IBM等及越來越多的日、法、德等國企業均在美國為其商業模式申請專利。在互聯網、大數據和人工智能快速發展背景下，作為企業戰略的核心維度，商業模式創新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重塑全球商業生態與價值創造范式，彰顯對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價值。科技創新與模式創新的互促共進，為產業范式變遷特別是新范式的形成奠定基礎。

加快形成創新驅動的產業發展范式，必須高度重視商業模式創新。尤其人工智能作為新一輪科技革命與產業變革的核心引擎，正在重塑經濟發展與社會生活運作方式，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與民生福祉提升。但同時我們也注意到，當前人工智能技術發展迅猛，在技術層面不斷迭代突破，但其商業化程度和產業滲透深度上不及預期，尚未觸及產生奇變的臨界點。其根本在于缺乏基于AI的商業模式創新，幫助構建一個多層次、協同互補的AI產業生態，進而促進現有產業范式的變遷。

欣喜的是，越來越多企業通過“科技驅動+場景深耕+生態共建”，探索科技創新與模式創新融合。相信在科技創新與應用場景融合、全球化與本土化平衡、消費個性化與多樣化趨勢下，商業模式創新將邁向更注重科技與人文融合、效率提升與生態協同的新階段，迎接新的產業范式和產業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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