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開封有個乞丐,名叫陳九。他瘸了條腿,常年在相國寺前街要飯,破碗里常是些殘羹冷飯。這年冬天格外冷,雪花飄在他補丁摞補丁的襖子上,化成水,順著脖頸往下淌。
他縮在墻角,見個公子哥從綢緞莊出來,錢袋墜得腰帶直晃。公子哥上馬車時,錢袋“啪”地掉在雪地里。陳九想喊,馬車已“嗒嗒”走遠了。他挪過去,撿起錢袋,打開一看,白花花的銀子晃得人眼暈,足有二十兩。
他攥著錢袋,手直哆嗦。二十兩銀子,夠他買間破屋,娶個媳婦,不用再喝西北風了。可他又想,失主該多著急?他曾丟過討來的半塊窩頭,都心疼了半日。
正琢磨著,街對面傳來哭喊。他望去,見個女子被兩個家丁按在馬車邊,女子穿著素衣,發髻散亂,正拼命掙扎:“放開我!我不嫁!”家丁罵道:“相爺看中你,是你的福氣!”
陳九認得這女子,是街口賣繡品的蘇繡娘。她爹娘早逝,獨自開了間繡坊,繡的花鳥跟活的似的。他常去坊外蹲守,看她坐在窗前飛針走線,陽光灑在她發間,像鍍了層金。
眼看繡娘要被拖上車,陳九忘了錢袋,抓起破碗就沖過去,照著家丁腦袋砸去。碗碎了,家丁捂著頭罵:“哪來的叫花子,找死!”另一個家丁抬腳踹來,陳九本就瘸腿,被踹得摔在雪地里。
繡娘趁機掙脫,躲到陳九身后。陳九撐著胳膊想爬起來,卻見那錢袋從懷里滾了出去,銀子撒了一地。家丁眼睛一亮:“呵,還是個有錢的叫花子!”伸手就去搶錢。
陳九猛地撲過去,用身子壓住銀子:“這是別人的錢!”家丁踹他脊背,他咬著牙不松。這時,巡街的衙役來了,家丁怕事,罵罵咧咧地走了。
繡娘扶陳九起來,見他嘴角滲血,眼圈紅了:“陳大哥,讓你受苦了。”她撿起銀子,要還給他。陳九搖頭:“這錢我得還給失主。”他問清公子哥的相貌,揣著錢袋往綢緞莊去。
繡娘看著他瘸腿走遠的背影,從頭上拔下一支木簪,追上去塞給他:“這簪子雖不值錢,你留著吧。等你富裕了……”她頓了頓,臉頰飛紅,“等你富裕了,來娶我。”
陳九捏著木簪,手心里全是汗。他看著繡娘跑回繡坊,裙擺掃起地上的雪沫,像只白鳥飛進了花叢。他低頭看木簪,簪頭雕著朵小小的梅花,刻痕淺,卻很精致。
他找到綢緞莊,問清公子哥是李記米鋪的少東家。他去米鋪還錢,少東家連連道謝,要分他一半銀子。陳九擺手:“我是乞丐,可不能拿不是自己的錢。”少東家感動,說:“你若不嫌棄,來我鋪里幫忙吧,管吃住,每月還有工錢。”
陳九從此在米鋪干活。他腿雖瘸,卻肯賣力,搬米、記賬,樣樣上心。少東家見他老實,漸漸委以重任。三年后,少東家要去南方開分號,把開封的米鋪盤給了陳九。
陳九成了陳掌柜,租了間臨街的鋪面,雇了伙計。他第一件事,就是揣著那支木簪去繡坊。可繡坊門緊鎖,鄰居說,自那日過后不久,繡娘就被她遠房舅舅接走了,說是去杭州投奔親戚。
陳九失魂落魄地回到米鋪,把木簪放在床頭,每日看一遍。他托人去杭州打聽,卻杳無音訊。有人勸他娶親,他總說:“我答應過一個人,等富裕了就去娶她。”
又過了兩年,陳九攢了些錢,把米鋪擴成了兩層樓。這日,他去碼頭收賬,見艘烏篷船靠岸,船舷站著個女子,青布衫,藍布裙,正低頭系鞋帶。那側臉,像極了繡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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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跳加速,大喊:“蘇姑娘!”女子抬頭,正是繡娘!她身邊跟著個老太太,正是她舅舅的妻子。繡娘見了他,眼中閃過驚喜,又紅了眼眶。
原來,那日過后,繡娘怕相爺再來糾纏,便隨舅舅去了杭州。舅舅本想把她許給當地富商,她抵死不從,一直守著那支木簪。老太太拉著陳九的手說:“九兒啊,繡娘念叨了你五年,說你是個仁義的好人。”
陳九帶繡娘回了米鋪,擺了桌酒菜,就算成了親。夜里,他拿出那支木簪,繡娘接過來,淚水滴在梅花上:“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婚后第三日,繡娘去后院收拾,見墻角有個瓦罐,埋在土里半截。她挖出來,打開一看,里面竟是白花花的銀子,還有張字條,墨跡已淡,寫著:“贈陳九,善有善報。”
陳九想起五年前,他在米鋪后院干活時,曾見少東家埋過什么東西,當時以為是雜物,沒在意。原來少東家早看出他品行端正,埋下銀子助他立業。
陳九和繡娘用這些銀子,把米鋪擴成了綢緞莊,又開了間繡坊,繡娘做掌柜,繡的梅花紋樣成了開封一絕。他們生了一兒一女,日子過得像蜜里調油。
只是那支木簪,繡娘一直戴著,直到發白如雪,簪頭的梅花仍清晰可見。開封的老人說,陳九能從乞丐變成掌柜,還娶了美嬌娘,都是因為當年那二十兩銀子沒貪,還救了繡娘。
如今相國寺前街還在,只是再也沒見過瘸腿的乞丐。有人說,陳九發達后,常去寺廟捐錢,也常給乞丐送衣食。而那支刻著梅花的木簪,成了陳家的傳家寶,代代相傳,講著一個乞丐拾金不昧、因善得福的故事。
街角的老槐樹還記得,那年冬天,雪花紛飛,一個瘸腿乞丐攥著支木簪,望著繡坊的窗戶,笑得像個孩子。而窗內,繡娘正對著梅花圖樣,一針一線,繡著未來的模樣。這世間緣分,從來都在善惡之間,不經意的一個善舉,或許就埋下了一生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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