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比干的歷史語境與墓銘的學術價值
比干,商代晚期紂王的叔父,官至少師,以直言敢諫著稱。據《史記·殷本紀》記載,他因多次勸諫紂王荒淫無道,最終被剖心而死,成為中國古代“忠臣”的典范。其墓址傳統認為在今河南安陽殷墟附近,但唐代開元四年(716年)的一次偶然發現,為比干墓的地理位置提供了新的考古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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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發現的核心材料是比干公墓銘,由游子武之奇在偃師耕耘時出土,包括銅盤、甕及篆書銘文。這些器物不僅印證了比干墓的具體位置,更為研究商代貴族墓地制度、唐代考古認知及篆書演變提供了重要實物資料。
二、發現經過:武之奇與偃師“卜筑獲銘”的細節還原
(一)發現者與場景:游子的“耕耘卜筑”
武之奇,唐代開元年間的“游子”(即游士或隱者),《銘》文稱其“于偃師耕耘,卜筑”——即在偃師(今河南偃師市,商代西亳故地)從事農業生產并選址建房時,偶然發現文物。這一背景符合古代民間“耕者得寶”的常見模式,也說明偃師作為商代早期都城(偃師商城)所在地,保留了豐富的商代遺址層積。
(二)器物出土序列:銅盤與甕的組合
根據《銘》文記載,發現過程分為兩步:
1. 初獲銅盤:“獲一片銅盤,形方四尺六寸,上有鏤文,文方二寸,其文十六字。”銅盤為方形,邊長約1.5米(唐尺約0.33米),文字為篆書,每字約0.66米見方,共十六字。初發現時,銅盤“若豆金”(似豆粒大小的金器,可能因銹蝕或掩埋時間久顯得小巧),經工匠“淬之”(打磨清理)后,露出古文字,但“不成言語”(文字殘缺,無法通讀)。
2. 重鑿得甕:“重鑿丏(注:“丏”疑為“某”之誤,或指“某處”),得甕,乃見斯銘。”即擴大挖掘范圍后,發現一只陶甕,其中保存著完整的墓銘。甕是商代常見的儲物容器,用于盛放墓銘,說明這是特意設置的“墓標”(墓地標識物)。
三、墓銘的字體特征與內容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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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體:唐代所見“古篆書”的年代推測
《銘》文明確提到“墓銘篆文”,說明字體為篆書。結合唐代書法背景,開元年間篆書已非日常用字,但墓銘用篆書符合“莊重性”需求。從“古文字不成言語”到“乃見斯銘”的變化看,銅盤上的文字可能是商代金文(如甲骨文或鐘鼎文)的殘片,而甕中完整的銘文字體更接近秦代小篆或漢代繆篆——這一推測基于兩點:
秦代統一文字后,小篆成為官方字體,漢代墓銘多采用繆篆(一種簡化的篆書);
比干墓銘為后代(如周代或漢代)所立,而非商代原銘(商代金文多為象形字,更難識別)。
(二)內容:“左林右泉”的墓地選址與“萬世之寧”的價值訴求
完整的銘文字數為十六字:“左林右泉,前岡後道,萬世之寧,茲焉是寶。”內容可分為兩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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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地理描述:“左林右泉,前岡後道”——以墓為中心,左側有樹林(左青龍),右側有泉水(右白虎),前方有山岡(前朱雀),后方有道路(后玄武)。這種布局符合古代墓地選址的“四象”觀念(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對應左右前后),體現了商代以來“風水堪輿”的早期形態。
2. 價值定位:“萬世之寧,茲焉是寶”——強調此處是“萬世安寧”的寶地,將墓地視為家族或國家的“寶址”,反映了古人對“死后世界”的重視及對忠臣的紀念。
四、歷史價值:比干墓址的考古確認與文獻互證
(一)墓址定位:偃師與商代“西亳”的關聯
《銘》文記載,武之奇“覆考圖籍,乃比干公墓銘也”——即通過查閱漢代《漢書·地理志》或唐代《括地志》等典籍,確認墓址位于偃師。這一結論與商代歷史地理高度吻合:
偃師是商代早期都城“西亳”(今偃師商城遺址)的所在地,商代貴族墓多分布于都城周邊;
比干作為紂王的叔父,屬于商代上層貴族,其墓址位于西亳附近,符合“族墓制度”(家族墓地靠近都城)。
(二)文獻印證:《史記》與《封神演義》的“實證化”
比干的事跡最早見于《史記·殷本紀》:“比干曰:‘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爭。’乃強諫紂。紂怒曰:‘吾聞圣人心有七竅。’剖比干,觀其心。”但《史記》未提及墓址。唐代墓銘的發現,首次以實物證據印證了比干墓的位置,彌補了文獻空白。
此外,明代《封神演義》將比干塑造為“文曲星”,其墓址的確認也為小說傳說提供了歷史依據——偃師至今仍有“比干廟”(始建于北魏),正是基于唐代以來的墓址認知。
五、學術意義:唐代考古認知與“證經補史”傳統
(一)唐代對古代遺址的“圖籍考證”方法
武之奇“覆考圖籍”的行為,體現了唐代學者“實證主義”的歷史觀。唐代地理學著作(如《括地志》《元和郡縣圖志》)已將比干墓址標注于偃師,武之奇通過“出土材料+文獻核對”的方法,確認了墓銘的真實性。這種方法與現代考古學“地層學+類型學”的理念一脈相承,說明唐代已具備初步的“考古意識”。
(二)商代貴族墓“墓標制度”的早期案例
甕中藏銘的做法,是商代“墓標”制度的重要實例。商代墓中常見“殉葬品”與“標識物”分離的情況,甕作為“容器”,用于保護墓銘免受損壞;銅盤作為“載體”,用于刻寫墓主信息。這種組合模式為研究商代墓地規劃提供了新素材。
六、結語:從“游子發現”到“學術史構建”
開元四年武之奇出土的比干墓銘,是唐代考古史上的重要事件。它不僅印證了商代忠臣比干的墓址位于偃師,更反映了唐代對古代遺址的認識與保護。從“銅盤殘文”到“甕中完整銘”的發現過程,展現了民間力量(游子)在考古中的作用;從“古文字識別”到“圖籍考證”的研究方法,體現了唐代學者的嚴謹性。
比干墓銘的價值,遠超“文物”本身——它是商代歷史、唐代考古認知與中國“忠臣文化”的三重載體。正如銘文中“萬世之寧,茲焉是寶”所言,這方墓銘不僅是比干墓的“寶”,也是中國考古學“證經補史”傳統的“寶”。
參考文獻:
1. (唐)李泰等:《括地志》,中華書局1980年版。
2. (宋)歐陽修等:《新唐書·地理志》,中華書局1975年版。
3.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偃師商城遺址發掘報告》,文物出版社2003年版。
4. 王宇信:《商代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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