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港小鎮》——羅大佑
再度我唱起這首歌
我的歌中和有風雨聲
歸不到的家園 鹿港的小鎮
當年離家的年輕人
臺北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
繁榮的都市 過渡的小鎮
徘徊在文明里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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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由即夢AI生成)
早上送完學生,我照例沿原路返回。途中必經一條狹窄的小路,路兩旁綠植叢生,背后便是本地人的自建樓群,偶爾有幾處拓寬的缺口,供車輛交會時避讓。
通常在這個時間點,送完孩子的家長紛紛沿這條路趕往鎮中心上班,形成一個方向的車流。而一些早起的本地居民,則習慣逆向駛往鄰鎮或深圳方向——他們也可以選擇不遠處那條寬敞的四車道村路,只不過需多繞約八百米。
當然,這只是一條小道,談不上誰逆行,只是大多數人朝著一個方向行駛,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種默契。
這么多年來,這條小路始終相安無事,直到今天。
早上大概七點五十的樣子,我把孩子送到校門口后繼續前行,準備在盡頭右轉,卻發現前方堵得水泄不通,十分鐘過去了,車流一動不動像靜止了一般。我只得找個空位停下來,過去看看怎么回事。
從爭吵中我了解到:左邊的豐田車主是本地人,右邊的奧迪車主是外地人。奧迪車主見對向有車,已主動向右靠,以便于對向的車輛通過,只是靠的有點慢了。然而豐田車主卻顯得極不耐煩,索性把車往路中間一停,打開雙閃,叫囂著:“今天誰也別想過了!叫警察來我也不怕!我可是本地人云云……”奧迪車主一聽就炸毛了,索性熄火下車,反駁道:“本地人又怎樣?沒看到我已經在讓了嗎?半截身子都在土里了還這么屌!”
兩名輔警站在一旁,兩手叉腰,似乎無能為力,只能拿起對講機呼叫鐵騎支援,然而交警來了又能怎么處理呢?
這起奇特的事故,車輛沒有任何物理上的剮蹭,甚至連輕微的接觸都沒有。它更像是一場“身份的剮蹭”,是兩種不同歸屬感在此狹路相逢,引發的劇烈心理摩擦。輔警顯然也意識到問題的核心超出了他們的職權范圍,可交警來了,又能如何?沒有事故現場,沒有財物損失,最多是依據道路交通法對違規停車進行處罰,或者進行調解。但那條因“本地人”與“外地人”身份對立而裂開的情感縫隙,法律該如何填補呢?![]()
我預感這場爭端不會很快收場。眼看已過八點,學校周邊的交通管制結束,義工們各回各家,水馬也陸續撤下,我望了一眼依舊僵持的前方和越聚越多的車輛,決定不再等待,掉轉車頭,從來時的那條路回去了。
在駛離的那一刻,我想我還不至于那么偏激:單憑一件事、一個人就對所有本地人心生芥蒂。我也曾遇到過許多溫和友善的本地鄰居和同事。但那個場景,那個“本地人”的宣告,卻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打開了我記憶深處一個塵封的匣子。
我忽然憶起十多年前畢業后初來廣東,一臉學生的稚嫩相和一口裹著家鄉音的普通話。我清晰地記得,去一些政府窗口或本地機構辦事時,每當我一開口,對方臉上那不易察覺、卻又真實存在的微妙變化:一種混合著打量、判斷乃至一絲隱隱的疏離感。他們會勉強切換成生硬的、帶著濃重粵語腔的普通話回應我,而一旦轉頭與同事交流,便立刻恢復流利的粵語,語速飛快——我自然聽不懂對方講什么,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瞬間轉換的氛圍,以及偶爾瞥來的眼神中,那種無形的界限。那種因語言和身份差異而被悄然置于“外地人”位置的感受,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心頭,不致命,卻時時提醒著你的異鄉人身份。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在這片土地上扎根、工作、成家。我的普通話或許依舊帶著鄉音,但早已不再稚嫩。而周圍的環境,似乎也在變化。是這片土地變得更加包容開放了?還是我自身的圈層提升,使得我較少接觸到那些赤裸的偏見?又或者,僅僅是我在若隱若現的冷眼與無數次微小的“身份剮蹭”中,逐漸磨鈍了感知,變得麻木不仁了?我說不清楚。唯一確定的是,我已習慣了這里的生活。
還有一件事,像這片土地上一個久未痊愈的傷疤,每每提及,仍能引發許多“外地人”的慨嘆,那就是曾引發廣泛爭議的“圍村收費”。曾幾何時,許多原本可以自由穿行的村落入口,立起了冰冷的閘機和崗亭。車輛進入即被收費,尤以外地車牌為甚。美其名曰管理,實則劃地為界,透著“此路是我開”的霸道。盡管經過媒體曝光和公眾的持續批評,相關政策已在大部分地區得到規范、改善甚至取消,但仍有個別地方我行我素。每當路過那樣的村口,看著冰冷的閘機,一種強烈的被排斥感和疏離感便會悄然襲來。它像一道有形的界線,時刻提醒著你身份的差異:你是“外地人”。
我們這些選擇在此奮斗的“外地人”,為這座城市的繁榮奉獻了青春、汗水與智慧。我們在這里納稅、消費,見證并參與它的日新月異。我們從未奢求過任何特殊優待,只期望能夠被平等相待,期望那種基于出生地或戶籍的無端歧視能夠少一些,再少一些。我們渴望的,不過是一種“心安之處即是吾鄉”的歸屬感,而不是在一次次的“身份剮蹭”中,反復確認自己的“客”位。
那條小路的擁堵終會散去,豐田車和奧迪車也終會各奔東西。但這次微不足道的爭執,卻像一面鏡子,映照出城市化飛速發展背后,那些細膩而頑固的社會紋理。車輛的剮蹭尚可鈑金噴漆,恢復如新;而身份的剮蹭留下的內心劃痕,又需要多少時間的流逝與彼此的善意,才能慢慢撫平,直至淡去呢?或許,真正的暢通,不僅僅在于道路的寬度,更在于人心的容量。當“本地”與“外地”的界限在相互理解和尊重中逐漸模糊,當每一個為這座城市貢獻力量的人都能感受到平等的尊嚴,那條通往彼此內心的路,才能真正變得寬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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