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道不相同”遇上“青梅竹馬”——也談談《再見了，木星》中的愛情：（四） “殉道”與“愛情”

不過，當兩人的意識在“催情瓦斯”的效果逐漸褪去之后，他們也從之前的忘我激情中逐步回歸現實，將他們的因理念不同而導致的矛盾再次擺放在了面前。

此刻，英二和瑪麗亞兩人在共同的“幻覺之旅”中，依然赤裸相擁著，他們徑直穿過穹頂，漂浮著進入到那黑漆漆而且沒有空氣存在的太空之中。……在他們的旁邊就是那顆巨大的、纏繞有紅色條紋的木星。

木星，將英二與瑪麗亞從虛幻中拉回到了現實世界，在虛幻中，他們可以拋開一切，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地去“愛”，但是在現實世界中，他們卻屬于兩個對立的陣營，一個被視為是“破壞者”，而一個則自詡為“保護者”，一個想要讓人類“走向太空”，一個則覺得地球才是人類“永遠的家”。

當兩人的意識在“催情瓦斯”的效果逐漸褪去之后，他們也從之前的忘我激情中逐步回歸現實，將他們的因理念不同而導致的矛盾再次擺放在了面前。

“好美、好大的一個星球……”

瑪麗亞喃喃自語道。

“你們為什么想要毀滅掉如此美麗、如此雄偉的一顆星球呢？……為什么不是選擇去凝望它和贊美它呢？”

“我們并不是要毀滅它。我們只是在試圖從木星的中心部獲取比其自身輻射更多的額外能量，并將利用光束將能量有效地傳輸到土星和天王星的軌道上，以代替“太陽能”……這一切都是為了開發外行星區域……”

英二一邊溫柔地親吻著瑪麗亞，一邊撫摸著她那飛揚的秀發小聲說道：“我們正試圖更有效地獲取木星所蘊藏的巨大能量，并讓它成為太陽系中一座新的燈塔。”

“你們為什么要不斷破壞自然呢？……你們已經把地球上的大自然破壞成那樣了……而現在，你們又瞄準了月球、火星、木星……甚至是整個太陽系……”

“我們并不只是在破壞。……我們是想利用太陽系中迄今沒有人用過的東西，創造出新的可能性。如果對那些東西置之不理，它們也會在幾億年間慢慢衰亡。我們是為了讓人類能夠走向太空……

“為什么，為什么人類要到太空去？ 為什么一定要去太空？人類不可能在地球之外生存……”

或許是因為立場的對立和意見的相左，英二和瑪麗亞開始感覺到“冷”，這種冷其實不僅僅來源于身體表面的感受，更來源于內心深處對于無法說服彼此的“挫敗”抑或是“失望”？

盡管“情人酒店”3號房內的室溫始終保持在二十六、七度，但漂移到天花板透明穹頂附近的英二和瑪麗亞此刻卻只覺得一陣陣的寒意襲來。

這是因為，激烈而反復的性行為消耗掉了他們身體中的大部分能量，進而導致他們的體溫下降。而在“催情瓦斯”的作用下，這種感覺再度被瘋狂放大，讓他們產生了一種身處在“無邊無際的冰封宇宙空間”中的強烈幻覺。

兩人在失重和“催情瓦斯”造成的幻覺中，感覺到自己赤身裸體地徑直通過了“情人酒店”那透明的穹頂，從木星旁繞過，逐漸遠離太陽系，穿過接近絕對零度的真空宇宙空間，如同兩個小小的天體一樣向著銀河系的中心區域漂去。

在兩人身旁，不時有星際氣體噴涌而來，在鮮紅色恒星的映照下宛如一朵朵巨大的血之花，讓人不禁聯想到了獵戶座的大星云。時而又有超新星爆炸后產生的高熱氣體在環形軌道上擴散開來，速度達到了每秒1000千米的驚人速度……

——為什么人類一定要到太空去？

不著寸縷的瑪麗亞，在藍色和紅色的星光映照下，朝漂在她前面的英二伸出手去。

——你為什么要到太空去？……看看周圍，英二……這里這么冷……甚至連空氣都沒有……我們這些赤身裸體的人類在這里根本就無法生存下去……

——人類必須要到宇宙中去，這是我們的宿命，瑪麗亞……

英二一邊說著，一邊向落在后面的瑪麗亞伸出手去，將她纖細而冰冷的指尖緊緊攥在手心。

——6億多年前，地球上的生物，離開它們一直生存的海洋，陸續來到了陸地上。而陸地上充滿了紫外線、酷熱、寒冷、風、重力以及干旱等種種危險。正如昆蟲、爬行動物和鳥類離開地面飛向天空一樣……人類，也注定要離開地球這個“蠶繭”，奔向太空……

——可是，地球上的生物，根本無法在太空中生存……太空對于地球上的生命來說太過廣闊了……，它是那么的無邊無際，廣闊得讓人發慌……，而且星球與星球之間什么都沒有，……真的太冷清了…… 。

——的確，地球非常美……而且上面有各種各樣的生命……

英二的目光越過瑪麗亞赤裸的脊背，看向后方那顆被藍色朦朧霧氣所籠罩的小小地球，突然間如此想道。

——可是，你不覺得地球上的生命太過豐富，對我們來說。地球已經太過擁擠了嗎？……在地球上，我們不得不緊縮身體，以免撞到年長的生物、層層累積的歷史遺跡和老人，我們不得不活得戰戰兢兢……這讓我感到無法呼吸……，如果我們想要活得精彩，又不想那顆充滿美麗生命的星球被繼續破壞，唯一的辦法就是前往太空……

——但是，只要大家互相謙讓，始終擁有愛心，就可以和諧共存下去，難道這樣的生活不美嗎？

瑪麗亞說著，幾乎要吶喊起來。兩人此時才突然意識到，他們的身體不知不覺間，已從瑪麗亞腳尖的方向，朝著他們熟悉的地球，朝著那顆有著藍色、白色和橙色大理石花紋的星球慢慢漂去。

——英二，回到地球來吧！……我們的星球比太空要好上一萬倍！那里有鳥獸，蟲魚……，那里還有茂密的森林，有野花盛開的的草原，清風拂過，嫩葉輕搖，有海浪拍岸，還有美麗的夕陽……所有生物都可以和諧共存，一邊優雅地吟唱著溫情洋溢的歌謠，一邊生活……

——這些我都知道……瑪麗亞……你說的這些我全都看到過，也全都知曉……

瑪麗亞拉著英二逐漸靠近地球，但英二卻再度轉身向著“太空”奔去。在“太空”中，既有距離旋渦狀銀河很是遙遠的仙女座星系，還散落著不少旋渦狀的橢圓形或是球形的小宇宙，在浩瀚無比，無邊無際的虛無中閃爍著淡淡的星輝。

——可是……我們已經看到了“宇宙”。我們已經看到了數百倍于太陽的紅色巨星、密度大到令人嘆為觀止的白矮星和中子星、以及正在爆炸的超新星……在銀河系之外，在那數百萬光年、數億光年、數十億光年之外，還有無數的旋渦狀星系、橢圓星系、正在爆炸的星系、互相碰撞的星系、以及正在噴發出難以想象能量的賽弗特星系和類星體……宇宙是如此的無邊無際，如此的巨大和神秘，與之相比，我們地球上的每一個人都像一粒氫原子一樣渺小。但就是這么渺小的存在，如今卻親眼看到了如此浩瀚的宇宙……既然已經看到了宇宙，既然看到宇宙的是人類……我們就不得不面對一個問題，我們這些渺小的、“有意識的存在”對于這浩瀚的虛無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我們不得不去尋找這一問題的答案，直至宇宙的盡頭……

——等等我！

瑪麗亞突然慘叫般地高喊起來。

兩人在失重狀態下的距離雖然只是稍微拉遠了一點，但致幻氣體卻無限放大了這種距離感，就像是透過魚眼鏡頭去看移動的物體。瑪麗亞大口喘息著，一次又一次地向英二伸出手去，但卻每次都抓了個空。

——等等我，英二！……不要去那么遠的地方！……無論你再怎么去努力，這種問題都不會有答案的！

——到這邊來，瑪麗亞……

英二略停了停，向瑪麗亞伸出了手。

——這個問題……即便在我們這個時代得不到解答，但到了我們的下一代，抑或是更為遙遠的未來，一定會有所進展……我能清楚地感知到這一點。我們的子孫，將會走出太陽系，甚至走出銀河系，去到更廣闊的宇宙中去，他們會無限逼近宇宙的奧秘，逼近其中誕生的生命和意識所蘊含的意義……而我們現在這個時代所需要做的，就是朝著這個方向邁出堅實的一步。

——所以，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哪怕是燒掉如此巨大和美麗的木星也在所不惜，是嗎？

瑪麗亞以兩人纏繞在一起的手指為支點，一邊旋轉著自己的身體，一邊拼命地搖頭。瑪麗亞的一頭金發隨著頭部的擺動四散飄揚，閃耀出一片金色的光芒。

——不能這樣做，英二！……求你了，不要再用人類骯臟的手去玷污和破壞我們的太陽系了! 我們沒有權利這樣做！……即使不這么做，只要花上足夠長的時間，我們也一樣可以研究出飛往宇宙盡頭的技術……

——不，我不這么認為……

英二一邊說著，一邊對著一頭金發的瑪麗亞，輕輕地吻了下去。

——今后，在地球上那么逼仄的生活環境里，絕對無法再度孕育出“向宇宙發起挑戰的雄心”了，這種雄心只能是源于太空中的生活。

——無法孕育出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瑪麗亞一邊回應著英二的吻，一邊反駁道。

——在地球上仰望星空，星空是那么的美麗……無論是在月球上，還是在太空城，我們都可以對星空進行科學觀測……回來吧，英二……回到我們的地球！然后我們結婚……

——不，不行……瑪麗亞……我做不到……

瑪麗亞突然收緊手臂，她那渾圓的乳房緊緊地貼在英二身上。瑪麗亞的肌膚冷得像是一塊冰，她那可愛的粉紅色乳頭也縮為了一團，但英二卻通過她的唇明顯地感知到，此時的瑪麗亞已再次春心大動。唇舌交融……瑪麗亞的舌頭深深地探進了英二的嘴里，仿佛要封住英二的話語。

——我做不到，瑪麗亞……

英二稍稍移開嘴唇，輕聲說道。

——我已經屬于將要飛離太陽系的“未來一代”……

——難道你已經不愛我了嗎？

在“情人酒店”里，英二與瑪麗亞一共有過好幾次“性愛”活動，但其實每次都不盡相同。“不同”不僅僅是因為“方式”，更在于“心情”。在兩人發現彼此依然固守自己的立場，絕不可能說服對方時，他們又進行了一次“性愛”活動。

瑪麗亞緊緊地摟著英二的脖子，同時，她美麗修長的玉腿亦如藤蔓般纏繞住了英二的腿。

瑪麗亞冰冷的身體中，唯有小腹還殘留著些許溫度。她將那光滑的小腹緊緊貼上英二的小腹，英二清晰地感覺到，瑪麗亞那觸感柔軟的小腹某處突然間開始變得發燙。

——我真的很愛你……抱緊我，英二。……用最大的力氣抱緊我……這么孤寂、寒冷的宇宙……我不喜歡……我害怕……

英二將雙腿環住瑪麗亞那纖細的身體，然后將她緊緊拉入自己的懷中。瑪麗亞雪白的乳房壓在了英二堅硬的胸膛上，瑪利亞與英二緊緊相貼的小腹，以及她如同豐腴白蛇般纏繞在英二腰間的大腿根部愈發變得滾燙起來。

英二環顧四周，但他的視線因過度疲勞和催情瓦斯的殘余影響早已變得模糊不清。抬頭上望，彌漫在他視野中的，是一個激烈旋轉著的藍白色旋渦狀小宇宙，異常絢麗、緊接著又在他的眼前化為了一片幻影。英二突然感覺到，他們兩人緊緊相擁的身體，開始朝著與漩渦正好相反的方向旋轉……

——來吧……英二，快點……進來……

瑪麗亞的左手緊緊地摟著英二的脖子，滾燙的唇從英二的耳朵又吻向頸間，她的右手則伸向英二的兩腿之間，準備幫助英二進入自己的身體。

——我想給你生孩子，英二……我們和孩子三個人……一起在地球上與世無爭的生活……

——不……

在英二充分感受著自己進入瑪麗亞身體的觸感之時，瑪麗亞亦閉上眼眸，緊緊皺起了眉頭，一邊嬌喘著呼出陣陣滾燙氣息，一邊使勁扭動著下半身。但這時，英二卻用略帶傷感和寂寥的語氣在她的耳畔低聲說道。

——我做不到，瑪麗亞……我也愛你……但是，我做不到……

——英二！英二！……

瑪麗亞手指如雞爪般地使勁抓著英二的脖子和后背。之前的數次高潮已讓她筋疲力盡，但她還是用盡最后的力氣，試圖喚回英二。瑪麗亞的身上滿是冰冷的汗珠，但她依然在瘋狂地扭動著身體和晃動著臀部，她大聲呼喊著。

——回來，英二！……回到地球……回來！……回來！回來！快點回來！

“你不冷嗎？”

英二摟著赤裸著躺在他身旁的瑪利亞的肩膀，輕聲問道。看似昏睡中的瑪麗亞，在聽到英二的話后微微睜開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在“情人酒店”3號房的透明穹頂和地板之間，兩人并排平躺在床的正中央，看上去就像兩條飄動的云朵，又像是兩艘白色和褐色的小型太空游艇。

床單也漂在空中，如同朦朧的極光般搖曳著，即將從他們身旁飄開。英二適時伸出一只手，抓住床單的邊緣，一把拉了過來。然后抱住瑪麗亞一邊旋轉著，一邊用床單將兩人包裹了起來。

“我們，真像是一對木乃伊……”

瑪麗亞撲哧一聲笑道。

因為動作的反作用力，兩人的身體再度開始緩慢旋轉，并向著透明穹頂的方向靠攏過去。……巨大的、橙色的木星的一角出現在了他們視野的右下方，而木星最大的衛星——木衛三“蓋尼米德” 則正好高懸于兩人的頭頂上方。這顆衛星比水星還要略大，直徑達5270千米，此時已變為一輪暗淡的新月。“蓋尼米德”和其他三顆伽利略衛星一樣，總是以相同的方向面對木星，它那處于太陽光背光處的半個球體在木星的反射下，被涂上了一層微微泛紅的色彩。

在“太空愛情”接近尾聲時，兩人的激情也終于消退，這時他們看到了“太空之箭”號的漸漸遠去……。“太空之箭”的離開也隱喻著瑪麗亞的離開，“太空之箭”有自己的使命，而瑪麗亞又何嘗不是呢？她發現自己與英二終究不屬于一路人后，自然也會離開，畢竟有句話說得好，“道不同則不相為謀”。

英二與瑪麗亞兩人都早已回復平靜，他們靜靜地望著遠處的“太空之箭”號，雖然依然緊緊相擁，但其實已經可見疏離，所以下面的談話中才會涉及到別的話題，和出現別的人物。

在呈新月狀的木衛三“蓋尼米德”和木星之間的暗黑宇宙空間中，核聚變火箭噴射的四個強烈的藍白色光點，正在漸漸遠去。

“快看，瑪麗亞……”英二對與自己緊緊相擁著的瑪麗亞小聲說道。兩人渾身都包裹在了床單中，只露出了頭部。“遠程宇宙飛船馬上就要出發了。那就是‘太空之箭’號。”

“那艘飛船，這是要去哪里呢？”

瑪麗亞用鼻子蹭了蹭英二的肩膀問道。

“聽說是要去冥王星的軌道外側……去調查‘彗星之巢’。據說僅僅是單程就要花上將近一年的時間……”

“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啊……”

“是啊……那上面還有我的一個朋友，他是一位經驗非常豐富的航天員。啊我想起來了！我忘了給霍賈?金餞行了！”

正在這時，“情人酒店”3號房的空氣中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原來是穹頂外的保護層開始慢慢關閉，原本朝著穹頂內壁移動的床也開始慢慢傾斜起來。

漂浮在半空中的兩人感覺到了一陣微弱的橫向加速度。原來預約好的兩個時間已經到了，“情人酒店”3號房為了配合密涅瓦基地本身的旋轉速度，開始了加速噴射。微弱的離心力感覺就像是重力，裹在一條床單內的兩個人，慢慢斜著“掉”到了房間角落的床上。

“太空性愛”這部分的內容雖然略顯突兀，但對于整本書的意義卻非常重要。它所要展現給我們的不僅僅是一對情侶久別后的激情和浪漫，還有借此引出他們在立場和理念上的對立。通過這部分內容的鋪墊，才能解釋為什么后來返回地球的飛船上瑪麗亞會對英二突然由熱情轉向冷淡，進而不告而別。

其實他們的疏離或者分開，早在“情人酒店”時就已初見端倪。“太空性愛”的部分其實已經很明確的告訴我們，英二和瑪麗亞其實屬于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一個是傳統的“地球人”陣營，另一個則是嶄新的“太陽系人”陣營，兩人雖然屬于“青梅竹馬”，但走的“道”卻并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