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話中的暫停」翻車了嗎?
最近,對話中的暫停主創緊張發了一條「塌房警告」的視頻,表示接下來會放寬限制,不再完全拒接有過「辱女」史的品牌。
她在這條視頻里提到,因為對廣告純度的嚴格限制,已經四個月沒有商單了,為了生存下去,會降低要求,但也會確保品牌在一年內沒有重大輿論事件,再進行合作。
![]()
當時我轉發到編輯群里,感慨內容市場的困難。
我想,提起「對話中的暫停」,應該沒幾個人不認識了。
一個利女的賬號,可以說做到了最頂尖的位置,可選商單還是少得可憐,現實是很殘忍的。
去年緊張接受播客@天然女寶 的采訪時說,她是不敢自稱女權博主的,有了這個頭銜,不僅在內容制作上需要更嚴格的專業性,在道德上,大家對你的純度要求也會變得更高。
那時候她還能表示,不想接美妝護膚廣告,因為愛自己,不等于要女生去買東西。
一年多過去,她的選擇變得更少了。
在她的視頻下,有很多人表達「先上桌,再挑菜」的支持,但我也看到了其他令人難過的評價。
在質疑聲里,有兩種態度是值得單獨講講的。
第一種,有人提出,如果有生存壓力,博主可以講出來,觀眾會愿意打賞或者充電,而非降低純度去接有黑歷史的品牌。
這種態度,看似在為女性博主著想,實則把對方推向更深的道德漩渦中。倘若以「缺錢」為前提,把觀眾的打賞支持作為經濟來源,觀眾與博主變成互聯網監護人關系。既不平等,也不安全,更加劇了「必須無暇」的創作要求,而無暇的標準如何定?千人千話。
另一種態度,是表示女博主可以接道德瑕疵品牌,但觀眾要繼續抵制,讓品牌明白,討好女性沒有用。
但這種「因為女博主接單」反而要加強抵制的態度,不會讓品牌學會尊重女性,只會讓品牌遠離這些女性創作者。站在品牌的角度,投女性主義博主會被記起曾經的錯誤,那不如避嫌。
![]()
事實上,在一眾互聯網博主里,被貼上女性主義標簽的,往往都是接廣告困難戶。
一是女性主義至今仍是廣告商們希望遠離的詞,避免引起另一性別的反感。另一個困難是,當女性創作者開始挑選品牌,發現光是「沒辜負過女性」這一要求,大多數品牌都會落選。
女性博主的容錯率是很低的,因為一旦背上這個標簽,就等同于「道義簽約」,她所背負的價值感,真誠的品質,為弱者發聲的基調,都常常與「賺錢」是相悖的。
最簡單的,是女性博主可以為女性發聲,講述女性的反抗故事,但當她一邊講述一邊念廣告詞,則會被指責為「恰女權飯」。
想到之前我們做一個廣告時,邀請了品牌的簽約演員來講述自己的離婚故事,結果評論區說「有消費苦難嫌疑」。
由此可見,女性表達反抗,表達獨立愿望時,大眾希望她是完全純粹的,不能沾染商業,否則就算講述的是真實的、自己的故事,也會被認為不真誠。
社會對女性表達的要求,事無巨細——
在性別暴力議題上,人們傾向于支持完美的受害者,一旦出現了不完美者,對方需要長篇大論地解釋,自己為什么不完美,以請求大眾原諒。
在女性博主這里,則需要一再小心以免自己所代表的符號意義受到污染。
宣稱自己是女性主義者后,哪個廣告可以接哪個不行?在合作時,對品牌的「辱女」背調需要到哪種程度,追溯到哪一年,追溯到哪一個級別的負責人,才能算合格。
以及,女性創作者的一次合作,是指她為此次傳播主題背書,還是為整個品牌背書?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難以達成共識。
![]()
「對話中的暫停」已經是目前為止,所有利女博主中最為溫和、有用、有流量的賬號之一了,但她所承擔的道德壓力也沒有變少。
這讓人忍不住思考,如今的女性主義,走到了哪一步?
時間倒回 2019 年,那時候和朋友們聊起女性主義,很多人是不敢這樣自稱的,原因是怕顯得自己很「事兒」,很敏感。不愿意給人一種不好相處的印象。
而到現在,女性主義似乎又成了一種進步女性勛章,一種約束,夸張地說,偶爾還發展到了「新女德」的程度。
倘若一個公眾人物有了相關愛女的表達,那她一定不能再說錯話。比如,她不可以基于自己的角度為「擦邊」辯護,不可以在痛經時說一句恨為女人,更不可以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某一方面的「厭女不自知」。
在這種嚴苛標準下,你要做到像張桂梅校長一樣把女孩送出大山,才是正確的、標準的女性主義。
![]()
我想,我們需要回到起點,重新問一遍,選擇女性主義,是為了約束其他女性嗎?
我要坦白地說,選擇女性主義,是因為我想過更好的生活。
想過婚育自由,有宅基地繼承權,平等地接受教育,在職場有透明的晉升通道,不再對自己的性別感到厭棄的那種生活。
那么,有哪個女性博主,接了一個有過厭女記錄的品牌廣告,會阻礙我過這種生活嗎,從來沒有。
之所以尤為關注廣告行業的問題,一是我深處其中,知曉結構性的厭女,是不該由個人完全背負起決絕的反抗義務的。同時也知曉,金錢是我們目前最簡單,門檻最低的一種投票方式。
資本懂得了女性的消費能力,自然會制作討好女性的廣告,而不是把女人與汽車擺在一起,暗示「二手貨」。
至于這份轉變是否真心,無所謂。
像上野千鶴子所說的那樣:「社會變革變的不是真心話,而是原則和場面話,能到這一步就已經是極限了......如果有人問我對女性的歧視是否會消失,我恐怕只能回答No。
消除歧視的情緒難于登天。但許多人已經長進了,知道公開場合的歧視行為不僅越界,而且違法,會遭到起訴和懲罰。」
這話放到廣告行業,就是品牌方哪怕要賣的是洗碗機,也知道不能再只讓媽媽出鏡了。
如果資本要做討好女性的廣告,那無論怎么想,這筆廣告費都應該由女性來掙。
![]()
我能夠理解,人們對于女性公眾人物傾注如此高的期待,因為我們能發聲的渠道少得可憐,能被重視的意見也不多。
出現了一個能說得上話的女導演/藝人/博主,自然希望她的表達是絕對地于女性有益。
但人們又常常搞反了,這些女性能被看見,很大程度基于她本身的工作能力,能做出讓用戶買單的作品。但她們被取消,又僅僅是因為工作外的個人話語。因為我們個體太弱小,結構太大太虛,憤怒找不到施力點,于是只好下移到個人身上。
在這種「擁有完美道德的女性,才能稱為女性主義者」的氛圍下,我已經不想再呼吁大家要寬容團結,我只渴求更多不正確的女性出現。
渴求更多自稱為女性主義者,但充滿著道德瑕疵的女性出現。
只有把女性主義這個身份的重量沖淡了,它才不會演變成枷鎖。
既然現實里還沒有人敢,那就分享一些影視劇里,讓人感到「這話也能說嗎」的女性角色吧。
在美劇《大學女生的性生活》里,我很喜歡主角之一貝拉,她是一個印度裔,小胸女生,在刻板印象里,她絕對算不上漂亮。但她從最開始出場,就覺得自己很酷,不需要證明的那種自我相信。
去參加學生派對,發現要排隊,她就挺起胸部朝看門的男學生打招呼,然后獲得插隊的機會。她談了個男朋友,和對方約好開放式關系,結果男友真去和別人約會了,她反而不樂意。
被朋友質疑她的生氣毫無道理,她說:「是啊,但我和別的男生約會是因為我很酷很女性主義,他那么做是對所有女性的冒犯。」
![]()
稍微有點道德的人聽到這個話,是不是就已經眉頭緊皺了?但貝拉的雙標和自信,幫她贏得了很多人的喜歡,同時編劇也寫出了她傷害別人的一面,展示可愛,但也不會無底線地歌頌瑕疵。
貝拉后來為了得到一個喜劇公司實習機會,為對方鞍前馬后忙了很久,結果男朋友拿著啤酒走上前去和大人物聊兩句,他們瞬間稱兄道弟熟絡起來,實習機會幾乎就要被男友搶走。
貝拉氣不過,于是當晚敲開人家的門,吻了上去。她的行為看起來就是傳統意義上,女性被污名化的「賣身上位」。
劇情如此推進的高明之處,是貝拉本身是一個充滿欲望的女孩,她所有的行為都以自己的利益為出發點,和男人睡,是因為自己有性欲,如果能夠睡了還得到工作機會,簡直是雙贏。
對她而言,利用性獲得機會,和男朋友利用「父權同盟」獲得機會是沒區別的。
貝拉的行事風格,很像去年熱播的港劇《新聞女王》中的記者許詩晴,深知自己的身材長相能吸引人,于是把它當作手段,為了套取自己想要的新聞,會給對方送貼身衣物,作為性暗示。
同事罵她身為女人不懂得自愛,她笑問:「現在都什么年代了,就算我跟他真的有什么,究竟是我吃他還是他吃我,誰說得準?」
而等到換了份工作,「外貌」不再是幫手,她毫不猶豫地選擇穿起西裝,停止展示性魅力。
![]()
這樣的女性角色,道德上或許是有瑕的,那她們可以自稱為女性主義者嗎,我認為可以。
我想看到更多不正確的女性主義者,不正確的女人。高道德無法幫女人掙錢。
做純粹的、圣潔的、道德無虧的女性,無法在一個復雜的、灰色的社會結構里走出寬闊大路。
脫口秀演員王小利在講外貌焦慮的段子時,說年輕的時候不覺得自己美,現在回看以前的照片,才發現自己那么美。
在她看來,這世上沒有丑女人,只有反應慢的女人,但一定還是有很多人不管她怎么說都覺得自己不美的。
于是她說:「這樣吧,我先帶個頭,我是美女,我認了。」
面對女性主義的新女德枷鎖,我們也可以拿出這樣無厘頭的自信。
我也帶個頭吧,我是女性主義之王,我說得都對,我認了。
![]()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