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平
(接上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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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我走出教師宿舍,天已經黑了,氣溫也低了不少。我不打算現在回到我的住所去,我走過操場,在河邊的臺階上坐下來,剛才嘈雜的聲音現在卻變得出奇的安靜,天上有月亮,它的四周沒有一塊云遮擋顯得空曠無垠。校長在飯桌上對我說的是,我的那個她飛走了。
校長起身向我走來的時候,大家停止了討論,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校長雖然是壓低聲音對我說,但我相信他們一定聽見了。我除了吃驚還很尷尬。我說,現在還談不上到了“我的”地步,既然飛走了那我也是沒辦法,我又沒有獵槍,不過我心里還是非常懊喪,特別是校長又說了一句,你就這么傻不知道先下手為強。
我頭頂感覺有點涼意,是樹上滴下的水珠,水珠在我頭發上沒停留住又從我的眼角滑下,我抹去的時候感覺像淚水一樣。
我最近一次和她交談是在她的房間里,她的房間有一種單身女性房間獨有的香氣,她的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我坐在靠門口的位置,她則站在書桌旁側對著我。我正對剛看完的一部電影發表評論。我似乎很有把握讓她認同我的觀點, 我對電影里人物的肢體動作面部表情以及故事情節都作了一一的批判,我覺得中國的電影表演藝術要比歐美電影比如《金色池塘》——雖然我也沒觀看過幾部——差很多。她心不在焉,手上的筆不斷在紙上劃拉。哦,現在我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又難以啟齒,于是又找到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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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的那個她”依舊來辦公室,她勾著頭在寫教案,一會兒又把磁帶放到錄音機里,倒帶的聲音滋滋地響。我感覺有幾雙目光瞄向我,他們對我們之間的舉動很感興趣,而我們好像很默契一樣,裝著什么事都沒發生。我進一步得到的訊息是她與鄉里一個團干在談,那個團干的父親是另外一個鄉的書記,據說答應把她調到縣城去。
我起身往住所的時候,月亮已不在我的頭頂,空曠的天空有些云圍在月亮周圍有些是白色有些是灰色。我要經過她的門口,她的窗玻璃貼了畫報因而看不到里面是否亮著燈。我想我再也踏不進那扇門坐上那把凳,而別人卻可以隨意進出,隨意把凳挪到任何一個地方。我突然很迫切地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高矮胖瘦,甚至外貌衣著走路的樣子說話的腔調。
他算是一個干部子弟,這一點我自慚形穢。我的父母只是教師職員,他們肯定沒有官員的那種能量。我可以斷定他只是個落榜生,落榜生才會去“考干”,成為干部,有了一份工作。我的班上大部分走的是這條路,而能拿上錄取通知書進入大學的那就是他們中的佼佼者,我恰好就是其中一位。但我現在卻成了失敗者。
所謂的鮮艷的羽毛對我來說是黯淡無光。我一點都不怨怪,甚至我要謝謝她開初對我的好感,但現實中遇到的事情往往要比好感更加重要,所以她的選擇也無可厚非,我估計她心里也不會承受過多的壓力,而我又何必讓自己弄得心情沉重呢。這樣想著我就到了我的住所,開門進去,馬老師在隔壁大聲說,又去浪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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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上完第三節課往辦公室走,看到走廊上站著一些人,這么多人聚集肯定不是學生犯了錯請家長來這么一回事。辦公室還有些人。
一位中年婦女站在校長面前,顯然她是這群人當中推舉出來的首席話事人。她的聲音抑揚頓挫,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這樣的人在農村婦女當中是常能遇見的。校長是一臉嚴肅的表情,他試圖解釋幾句,馬上招來對方七嘴八舌的圍攻,所以他干脆閉口不言,任由他們言語。
中年婦女大著嗓門,開始我們不相信,后來問了殺豬佬就確信了。
站在后面的一個婦女說,我老公是油漆工,你們知道這種活要吃進很多灰塵的。我每隔二天就會買豬血煮給他吃,現在卻買不到了。
她說她老公是家里的頂梁柱,容不得有半點閃失。她似乎還不想停下話來,說某某人得了肺結核,和他老公干的行業差不多,是一位木匠,因為平時不吃豬血打灰才得病,得了病家里就要花很多錢去看病,還把人的身體搞垮了。在她看來,豬血就是一味藥,能清除肺里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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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把市場上豬血買光了的老師也在辦公室,他們勾著腦袋裝著在備課,大氣不敢出像犯了錯的學生。沒想到他們的發財夢想剛開始就遇上了麻煩。
雖然事情與我無關,但我也是他們口口聲聲說的“老師”中的一員。他們應當是在家長會上出現,坐在教室里恭恭敬敬聽班主任和老師對學生在學校班上成績表現進行介紹,他們應當是小心翼翼地問我家某某某上課還認真作業會完成吧,而現在卻顛倒了主次,還發生在校園里,這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一些學生圍攏來,我驅趕了他們。我對那位首席發言的婦女說,豬血補鐵,但能打灰沒有科學道理。那位首席發言人顯得很驚訝,說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經驗,沒有人不信。我覺得跟她爭到老祖宗份上要贏有點難。
人群里一位光頭男人說,老師值得我們尊重,吃了很多粉筆灰,吃豬血也是合情合理,但也不能當飯吃;老師都是知書達理的,我們把意思傳達了就可以了,別耽誤人家時間。他們好像醒悟過來,也不再爭論,一窩蜂下了樓梯,過道邊教室窗子里還有學生張望。
第二天他們沒來,估計是吃到豬血了,而那幾位要提煉膽紅素想發財的老師倒霉還在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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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一周一次的例會跟往常不一樣。會議室里安靜得有點怪異,通常情況會議室里煙霧繚繞,校長要把茶缸的茶喝到一半,拍拍桌子會場上才能安靜下來。現在那架腳踏風琴也靜默了,正面貼著墻壁,我猜不到它是否還上著鎖。
校長的座位上沒有茶缸,這令我有些意外。它是被遺忘了呢還是有意留在家中我猜不到,總之它沒出現在校長身邊就有點讓人適應不了,就好像一個常蓄胡子的人突然把胡子剃光出現在你面前。日光燈發出嗞嗞的聲音,墻壁上一邊貼著外國名人語錄另一邊貼著中國古今名人語錄。古人的肖像描繪成白發飄逸,眼光溫和深邃,這倒很符合哲人的氣質。我反復默念人物下面的語錄,這個時候,會議開始了。
我聽到校長字斟句酌的開場白覺得有些好笑,但如果笑出聲來大家肯定會眼光齊刷刷地對準我。我忍住笑但卻沒忍住屁,屁的聲音和校長的開場白相互呼應,有人覺得好笑,笑出聲來,但我沒笑,我又不是故意的。短暫的笑聲之后又回歸嚴肅的氣氛當中,這種氣氛當然是因為校長邊上坐著教育局長。
教育局長坐在中間的位置,另一側是教務主任。局長面前放著描著青色圖案的瓷杯——通常這種茶杯都是供接待用的。局長曾經是中學校長還是我的數學老師。我發現他看見我,我上大學第一年給每個老師都寫過信,感謝他們諄諄教誨。我給數學老師的信中表示道歉,因為我的數學成績一直不好,不管多努力就是上不去,如果成績能夠考及格也能進更好的學校。
我記不起他有沒有回信。幾個用豬血提煉血紅素的老師分別發言,他們肯定是事先得到通知都準備好了發言稿,幾張紙并不像翻閱講義那么輕松,我甚至看到一位老師的手在顫抖,讓我意外的是馬老師也作了發言。他的鳥銃、蜂箱還有斗笠似乎都成了罪狀。說到斗笠,會場的氣氛輕松起來,馬老師卻沒有笑,然而這更讓人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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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局長——我的老師——來宿舍看望我,他的最重要的一句話是,我想把你調到一中去,你愿意嗎?我心里說,這是我求之不得的,我一百個愿意,但我說出來的話是,謝謝老師,我會努力工作。
在離開鄉鎮中學前,這里漲了一次洪水,暴雨持續了一天,河里的水變成黃泥的顏色,并且在不斷上漲,操場淹沒在水里,邊上的那棵老樟樹淹去了一半,像人在水中掙扎,看過去顯得很無助。
到了晚上暴雨還沒停歇,學校安排住校生撤離。肖老師最先到達學生寢室。我覺得他是要表現自己,因為他不是班主任,他完全可以躺在家里,在雨聲里美美睡上一覺。他手拿一只三節電池的電筒,挨個敲門。學生大呼小慌亂得亂竄,這令他很不快,他命令學生收拾好重要的東西,排好隊往河對岸的山上走。
整理好隊伍,肖老師押后經過老街。這支狼狽的隊伍有人扛被子有人扛木箱,傘具和薄膜被雨點打得噼里啪啦作響。沿街的住戶都敞開門,點著油燈,這是給撤離的人照明。老人則坐在油燈旁向外張望走過的人群,他們不會跟著撤離,他們相信,水漲船高,小鎮自古也沒有被洪水淹過,因而他們表情顯得平靜。
小鎮果真沒有被淹,退去洪水的操場滿是淤泥殘枝。肖老師因為抗洪有突出表現,被評為鄉鎮和縣優秀教師。學校也分配了一架新的手風琴,可沒有人會拉。一次意外碰見馬老師,馬老師說他頂替我教了初中部的音樂課。
(全文完。謝謝閱讀!)
攝影小夫(路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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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平,江西廣昌人,贛南師范大學1980級中文就讀,曾為天津某物流公司總經理,現居廣昌。教育系統工作,現退休,散文作品見《廈門文學》《廈門日報》等期(報)刊,贛州路開文化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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