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平
(接上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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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鐵匠鋪斜對面是理發鋪,里面擱兩張木制理發椅,一個理發師傅。理發師傅姓羅,人稱“八大金剛”,為何有這個綽號?因為他讀過八個一年級,因為稀有,大家就奉上這個綽號以作紀念。“八大金剛”讀到三年級,個子比老師還高,腦子卻不見長,又不是呆傻那種,只是心思不在學習上,父母就讓他輟學去學理發——在農村腿有殘疾下不了田上不了山的人第一選擇就是理發這個職業。
恰好,“八大金剛”右腿也是殘疾,那是上第五個一年級的時候摘薜荔果從樹上掉下來折斷了腿骨,鄰村祖傳骨醫給他上了石膏,卻接錯位。骨醫怕砸了自己的牌子,給了一頭牛的錢,叫他們家不要聲張,讓他去縣醫院治,縣醫院說骨頭長成了,矯正不了,讓他回去,還說不影響什么,“八大金剛”很氣惱,逢人就說縣醫院水平不行。
“羅師傅,我拜師來了。”福生出現在理發鋪門口。
“八大金剛”一回頭見是福生來了,“你這樣叫我我還以為是誰呢。”
“講真,你得收我當徒弟,真心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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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金剛”也拜過師,學了五年,后來師傅得了哮喘,一次給顧客修臉,一咳嗽劃了一人家一道口子,遇上的又是難纏的人,賠了錢還送了兩只大母雞給人家補血。師傅的老婆怕以后再出事賠不起人家,就叫師傅回家養病,理發鋪就兌給了“八大金剛”。“八大金剛”覺得自己的綽號知名度高,就在理發鋪門口釘了一塊木板,上面用毛筆字歪歪扭扭寫了一列字:“八大金剛理發店”。
福生學了幾個月,推、剪、削、刮基本掌握,但“剁背”還不敢下手。這“剁背”的手藝,顧客最為享受,發理好了,臉也修了胡子也刮了耳朵也掏了,等的就是最后一道工序:剁背。師傅左手拎起顧客衣領,右手橫夾剃刀,從后腦勺發根開始,剃刀順滑地從頸椎剁到脊椎,鋒利的刀口卻像女人溫柔的指尖一路彈下去,既酥又癢,令人欲罷不能,熟客往往會喊一聲:“莫停,再來一遍”。
“八大金剛”剁背手藝學到家,再加上整條街就這么一家理發鋪,生意自然就好,福生負責收錢,小孩一元,成人一元五毛,滿月頭兩元,女人洗發染發兩元。到了晚上錢箱裝滿了毛票硬幣,兩個人把紙幣一張張鋪平,硬幣放進腌菜缸里用沙袋蓋口。福生是徒弟沒出師,還不能分錢,福生見到錢就有點心癢,要“八大金剛”給幾張去商店買酒喝,“八大金剛”不大情愿啰嗦了幾句,給了一張塊票。
福生接了一元錢,心里罵開了,要不是認他做了師傅,自己是從來看不起他的。往日到他鋪子打發時光,福生總拿“八個一年級”來取笑,從而編出他許多無腦的故事來,“八大金剛”不氣也不惱,有時還會幫腔自嘲。可現在人家是師傅,就是不一樣了,賺得再多,給你不給你,給多給少全由他定奪,你又不能從人家手上搶錢。
福生捏著一元紙幣提了凳趕緊去商店,商店還未打烊。他要了一盅薯渣酒就著兩塊咸餅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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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再給我來一盅。”福生對店員老王說。
“你以為你的一塊錢能當十塊錢用啊?”老王沒理他,催他快點走。
“給我賒上,我現在也是能賺錢了。”
福生今晚特別有喝酒的興致,央求再舀一勺。
“你哥交待不能賒了。”
“我能賺錢,你又不是沒看到。”
終于要到了一盅,又是兩塊咸餅。福生好酒又沒酒量,兩盅酒下肚有點暈暈乎乎,回到家想嘔又嘔不出來,打開門要向溝里撒尿,條凳踏空連人帶凳栽到溝里去。水溝沿街而過,兩米多深,兩邊住家的垃圾污水都往溝里排,福生在水溝里掙扎著爬不起來,用拐杖敲打溝壁求救。
豆腐嫂打開門,呀了一聲,叫福生伸過拐杖,只一提人就上了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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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嫂本名李福香,老公姓黃,但人家不叫她本名,也不叫黃嫂,只稱“豆腐嫂”。豆腐嫂會做豆腐,每天做三板都不夠賣。她做的豆腐既白又嫩,人長得壯實白皙,還勤快能干,泡豆磨漿煮漿點鹵壓制全由一個人完成;還是個和善人,學她娘的樣,吃了花齋,一個星期里,逢單可吃葷,逢雙必吃素,連油也得是菜籽油,她老公卻是個酒鬼,喝醉了就耍酒瘋。
福生上了溝,被水浸泡又受了驚嚇,哇地嘔出來。豆腐嫂也不嫌臟,叫他脫了衣服,她去家提一桶滾水來,做豆腐的鍋里常年不缺滾水。福生脫去浸在臭水溝里的衣物,坐在凳子上像一只褪了毛的閹雞。
豆腐嫂舀了一勺水往福生背上澆去,沖下幾匹菜葉幾顆飯粒,又是一勺水沖頭,帶下幾張紙片,形成一道瀑布,福生睜不開眼卻極為爽快。福生轉過身迎面又是一勺水,他倒抽一口冷氣,抹開臉,豆腐嫂一張真切的臉就在眼前。
福生心里在砰砰亂跳,頭在發暈卻不是喝醉酒的那種感覺,豆腐嫂看到一只昂揚的雞頭,打趣道:我還以為你是個廢人。
福生像受到激勵,雙手要去抱豆腐嫂,豆腐嫂變了臉色,推開他的手:“短命鬼,不可亂來。你想老婆,我跟你去尋。”
福生誤判了形勢,一臉尷尬,久久才說:“我一世也找不到,有誰會要我這種人。”
豆腐嫂心里倒是想到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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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豆腐嫂想到表舅的女兒冬花。豆腐嫂賣完三板豆腐,騎上自行車往表舅家駛去。表舅住在山里,雖只十幾里地卻盡是山路,兩側不是杉樹松樹就是竹林,偶爾迸出一只松鼠在路間跳躍。
到了表舅家,冬花坐在門檻上看著人發愣。豆腐嫂問表舅:“冬花好些了吧?”表舅嘆一口氣:“還好得了?少欠她的,要養她到終老!”
冬花原來是嫁了人的,老公在公社農技站開拖拉機。冬花皮膚好五官又好,身材穿什么衣服都襯得起,雖住山里,說媒的卻不少。結了婚,孩還沒生,不知中了什么邪,成天悶聲悶氣,憋壞了腦子,癲了。有傳言說冬花回娘家被生產隊長騙到谷倉里欺侮了,人就變異常了,又有傳說冬花是在路上被鬼魅交合,之后精神錯亂了,好端端的一個人,天翻地覆地發生了變化。冬花的老公見冬花瘋癲了,不愿受這個累贅,退了婚,送她回了娘家。
豆腐嫂叫了幾句冬花,冬花仍舊坐著,也不答應,眼往前方,像在想什么事。
豆腐嫂對表舅說:“舅,你知道街上的福生嗎?”
“那個瘸子?”
“嗯。把冬花說給他合適嗎?”
“有人要就可,你看著辦就行。”
“舅媽也是這個想法?”
“嗯嗯。”
“那下個圩日你把冬花馱來,跟福生見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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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個圩日,百米長的老街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成為引人注目的地方,而焦點人物竟在福生身上。福生的拐杖坐凳仿佛都成揚鞭駿馬,載著的是凱旋的將士。跟在后面的是豆腐嫂和冬花。豆腐嫂牽著她,使著暗勁,生怕冬花掙脫她的手做出出人意料的舉動。
冬花低著頭,任由牽著,就像一頭牛往前邁。她的睫毛,她的圓潤的臉,遮不住的飽滿胸脯,寬大的后臀……兩邊觀眾的眼睛像掃描儀一樣,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有人饞得口水直流,有人憤憤不平,你一個瘸子人家看上你什么……流口水的人還在流,憤憤不平的人還在憤憤不平,不知哪位消息人士說了一句:她是一個癲婆。
流口水的人不流口水了,憤憤不平的人心情好多了,“斗笠配蓑衣,瘸子配癲子。”有人瞎編了兩句俗語。
(未完待續)
攝影小夫(路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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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平,江西廣昌人,贛南師范大學1980級中文就讀,曾為天津某物流公司總經理,現居廣昌。教育系統工作,散文作品見《廈門文學》《廈門日報》等期(報)刊,贛州路開文化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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