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發海 | 回憶1943年荊門山區離奇疫情

1949年解放前以及解放初期，我先后在荊門、鐘祥兩縣和沙洋（曾經設過市）生活工作，當時除鐘祥有英國教會所辦一座正規醫院外（即現在的鐘祥市人民醫院，建于1908年，前身為英國基督教循道會開辦的一所教會醫院，時稱“普愛醫院”，是鐘祥歷史上第一所醫院，是當時周圍各縣市唯一的醫院，名聲很大），各縣（市）及其所轄鄉鎮（聯保公所），均無現在遍布城鄉的衛生網點，更別說現代醫院了。

現在的荊門中心醫院(原荊門縣人民醫院)，應該是1952年或1953年由北山游擊支隊衛生隊改建而來的，當時設在東門橋山邊。現在的沙洋縣人民醫院，是1953年在國民黨起義校級醫官孔某某診所的基礎改建成立的。

當時城鎮普遍只有少量傳統中醫“藥鋪”，鄉下僅有采藥的藥農。富人患病大多數都會請道士做齋、送鬼接神，即將道士請到家好好招待，在客廳神柜前（過去每家都在主客廳安放神柜，主要用來供奉祭祖祖先和神仙牌位及供品）燒香點蠟念經，同時在病人面前揮舞令牌，驅魔作法。

窮人患病只能請巫婆神漢送鬼接神，或打碎瓷碗扎瓷針。所謂巫婆神漢送鬼，是用一個小碗里面裝滿米或面，用筷子將米面抹平，再用手巾包著，在病人面前來回搖晃幾下，然后取下手巾看米面缺損情況，以此來辨識是哪個方向、何種鬼魂附了體，最后選擇相應的香和紙錢，虔誠地焚燒，敬拜陰間專管的鬼神。有的巫婆神漢還用三支筷子和一碗水，將筷子打濕了在碗中，邊立筷子邊念鬼神的名字，念到誰的名字筷子立穩了，就認定是哪個鬼神附了體，就去給誰敬香燒錢紙。

所謂扎瓷針是將細瓷碗打碎，選擇最尖銳的碎片扎病人舌頭下的血管放血，類似早先西方的放血療法，或順其自然，聽天由命。

1938年，侵華日軍轟炸荊門。父親只得帶領全家人逃離城里的家，用一擔籮筐，一頭挑著幺妹和被子行李，一頭挑著餐具等雜物，母親、哥哥、我和大妹各自背著自己的衣物，無目的地流浪在石蓮、安團、西河、栗溪一帶。最后流浪到周集的吳家灣（現漳河界山村），幸好一路平安無大病。

到吳家灣后，生活無著落，只得在收割季節撿田野里農戶撒落的稻谷、麥子，或采集野菜、樹葉度日。

大約1943年夏天，父親帶著哥哥去當陽河溶鎮販李子到周集賣。在回到周集途中，遇見從樹林里竄出的匪兵搜身，因身無分文，匪兵一無所獲，邊腳踢父親邊罵道：“你個窮鬼，滾！”

豈料匪兵一腳踢進了父親爛長布衫的破洞，被絆倒在地。匪兵惱怒起身，用槍托將父親一頓毒打。父親肩扛的李子滾落一地，回家就吐血、屙血，拖了沒多久，和幺妹一起病餓而死。

父親死后，母親只得將11歲的我和13歲的哥哥送人當放牛娃。

記得就在1943年的一個大熱天中午，天氣悶熱難忍，哥哥和我躲進一棟閑置的農舍避暑。剛一進屋，只見一支非常好看的玻璃瓶。我正想撿來玩時，我們全身突然就爬滿了跳蚤，成了兩人“黑人”，咬得疼痛難忍。哥哥說，快跟我跑。我們一起跑到門口小堰塘前，先后汆入水中。過了一會兒，我們冒出水面一看，周圍成了一片“黑水”。

哥哥說，到大堰塘去。我們立馬又去大堰塘，汆入水中，直到感到再無跳蚤咬人，才起身回家。當時，二人全身起滿了“紅疙瘩“，疼痛難忍。

兩三天以后，我們都染上了瘧疾（俗稱打擺子），開始冷得發抖，接發高燒，全身通紅，疼痛難受。哥哥每日來一場，我隔兩日來一場。哥哥一年多就痊愈了，我過了兩年多才好。

我和哥哥染病后不到半月，當地村民普遍感染此病。當年農歷9月，母親也突發急病，牛老板分別將我和哥哥找回說：“快回去，你媽媽得了急病。”

我們急忙回到家中，只見媽媽全身烏黑，已經不能說話，隔壁姜婆婆正在給媽媽扎瓷針和送鬼接神，就在媽媽舌頭下的血管扎瓷針放血；同時還在收鬼，說是東方鬼魂附了體，讓我們朝著荊門方向燒了幾注香和一些紙錢，并雙手合掌，十分鄭重地拜了幾拜。

同住一個大屋的雇農吳邦本非常關心，要我和哥哥去三里以外的挖藥的張老頭家里去抓藥。我和哥哥趕忙前去，張老頭說：“山上藥都讓人挖光了，現在已經沒有藥了。”我們只得空手而歸。

吳邦本說：“藥渣可能有用。”勸我們去“十字路口”掃人家扔掉的藥渣。我和哥哥分南北兩路，從土路上掃回很多帶著草木屑和泥土的藥渣，拿到堰塘里簡單淘洗了一下，加水煎煮后遞給媽媽喝了。

奇怪，不知藥渣有效，還是老天開恩，媽媽竟然奇跡般地慢慢好了。

回頭想想，那空置的農舍一共五間，后面并列三間，前面兩邊各一間。日軍馬隊日前在后排靠南的一間房頂曾下過瓦，還將我們拉去幫助傳瓦。那時農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漂亮的玻璃瓶，應該是日軍投放細菌時丟棄的容器。

我記憶中當時本地基本沒有什么傳染病，這以后瘧疾、傷寒、霍亂等多種傳染疾病普遍流行，個人推測應該是日軍投放細菌病毒所致。

2025年11月6日于荊門

作者林發海老人

【作者簡介】林發海，湖北荊門人，1932年2月1日出生，1948年8月參加工作，1955年2月入黨，退休前任荊門沙洋縣沙洋鎮人大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