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月初,廈門的雨淅淅瀝瀝下著。文媽坐在病床前,摩挲著女兒冰涼的小手,抬眼望向窗外,臉上的淚痕未干。幾天前,她未滿6歲的女兒文文因腦血管破裂經歷緊急手術,剛從ICU轉到普通病房。
文文瘦弱的身子上插著胃管、尿管和輸液管。她睜著眼,愣愣地盯著床腳斑駁的墻皮。醫生來抽血,針尖刺入皮膚,她連眉都不皺一下,像個被抽走靈魂的木偶。
原本是帶孤獨癥女兒來旅行,卻遭遇這飛來橫禍。文媽轉過頭,看向女兒,重重憂慮在她眼中凝結成一片無望的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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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和入戶老師大福
1
美被撕開
窗外的雨,讓文媽想起女兒確診孤獨癥那天。是否也下雨,她記不清了,只記得醫生那句冷靜的“孤獨癥”像一道驚雷,她的世界從此大雨傾盆。
文媽本有個完美的人生劇本,有體面的工作、有寬敞明亮的房子、家庭美滿,還是個心思細膩,為人著想的精致女性。
可這份完美,在文文上幼兒園后,被狠狠撕開了。
還記得文爸去幼兒園參加活動回來的那天,臉色凝重:“別的孩子都湊在一起玩,只有文文在角落自己玩自己的,誰都不搭理。” 看到爸爸一臉嚴肅,文媽心一沉,但還抱著一絲僥幸。
接下來他們帶著文文去到了北京的權威醫院。就診時,文媽緊緊握著文文的手,心里一遍遍祈禱 “只是誤會”,“孩子只是內向”。但那張薄薄的診斷書上的每一個字,都在提醒她,面對現實吧!
那一刻,她的世界,嘩啦一聲,碎得干脆利落。她這么多年信奉的“努力就有回報”,在“孤獨癥”三個字面前,顯得那么蒼白可笑。她的世界,從未有過如此失控的時刻。
確診后的日子,焦慮和抑郁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文媽開始吃抗抑郁的藥。她甚至閃過可怕的念頭,想帶文文一起離開。“如果我不帶她來到這個世界,我們就都不用承受這樣的痛苦了。”這個念頭閃過時,她被自己嚇了一跳,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愧疚和自責。她是媽媽啊,她本該是女兒最堅實的鎧甲。
“孤獨癥”,是她完美世界的一道裂痕。
2
裂縫的光
為了讓文文好起來,文媽選擇了北京一家有權威背書的機構,一節認知課1300元。但是文文很抗拒,每次都要哭鬧一番,每次帶娃出門去上課,就像歷劫。
文文上課總捂著耳朵,老師無計可施,只好用“下課”當強化物,“威脅”道:“做完任務才能下課,不然不能下課。”為了“下課”,文文配合著完成桌面的任務。沒人留意到她眼里有淚水,也沒人知道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文媽站在教室外,看著女兒像只受驚的小獸,她開始懷疑,這真的是在幫文文嗎?還是在滿足自己“為孩子盡了力”的心理安慰?
干預了一段時間,文文不僅沒有朝著自己期待的樣子發展,反而更難帶了。在家里脾氣越來越大,有時會一邊喃喃自語:“好餓,好餓。”一邊咬自己的手。文媽看著女兒手上的牙印,心疼得無以復加,那種無力感幾乎要將她吞噬。她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文媽心里開始猶疑那里的干預是不是行得通?但是有權威背書,而且一節課這么貴,老師的操作應該錯不了吧?如果這樣都幫不了文文,還有別的選擇嗎?
直到遇見大福。
那是去年夏天,文媽帶著文文去暖星暑期班。彼時的文文像是個被裝在玻璃罩里的小孩,看到人就往后縮,頭埋得低低的,面無表情。“嗨,文文,我是大福老師。”大福一張陽光笑臉湊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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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老師上課中
第一次見大福時,文媽就被大福自帶的能量給感染。但她從沒想過,這個看起來肉肉的、聲音明亮、笑起來很甜的老師,會改變文文,也溫暖了她。更不會想到,在廈門病房里的文文,會因為她而重獲“新生”。
文文躲開,文媽看到大福老師沒有緊逼,而是和文文保持著一些距離,一旁靜靜地觀察著。隨后文文沿著教室里的泳池邊緣,一圈一圈地走。文媽心里有些納悶:老師就這么看著,不做點什么嗎?
“我熱情和她打招呼時,發現她有點害怕,眼睛里有淚。當時的感覺是,文文是個很敏感的孩子,對陌生環境和陌生人缺乏安全感,她一圈圈繞著走,看著刻板,其實是因為焦慮。所以我特地調低自己的能量和節奏,更多是去適應她。讓她覺得我是安全的,是會接納她的,是可以幫助她的。”大福說。“而且我觀察到,文文和媽媽在互動時,會玩假裝游戲,說明她認知上問題不大,她更需要的是情感性的支持和回應。當有足夠的安全感和掌控感之后,她的能力會展現出來的。”
大概五六次課的時間,文媽眼見著文文放松下來了,一天比一天放得開。每次都高高興興地來找大福上課,下課了,文文說:“不要下課,還要玩。”文媽心頭一暖,她能感受到文文的快樂。
“給文文上課要時刻留意她的情緒狀態,有時候玩著玩著她會突然哭起來。我就抱著她說‘大福知道,文文難過了’,就這么安撫她,等到她平復下來,我們才繼續。”大福說一整個暑假,直到最后一節課,才看到釋放天性的文文,是多么美好陽光。
那天正好是一個NT志愿者的生日,小朋友媽媽帶了蛋糕來,大家都很開心。大福在一旁給文文講繪本故事,看著文文狀態還不錯,大福提高能量,表情夸張地表演繪本里的情節要去“抓”文文,文文被大福的情緒調動起來,兩個人滿教室奔跑追逐。
陽光灑進教室,文文瞇起眼,笑聲清脆。在一旁的文媽,嘴角上揚,滿眼笑意。她從大福和文文的互動中,感受到她們之間有種莫名的情感在生長,這種情感滋養著文文,也讓文媽看清自己對孩子的期待。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對于文文來說,情感的連接和心靈的靠近,遠比機械的技能訓練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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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班“畢業照”
暑期班后,文文和大福分別。讓文媽驚喜的是,文文在家里時常念叨著要去暖星找大福老師玩,文文會“想念”了,她和大福有了情感羈絆。
和文爸商量后,文媽決定停掉高價認知課,請大福老師來入戶。成為文文的入戶老師后,大福走進家庭,也走進文媽的心里。從一同幫助文文的戰友,變成了可以分享生活的朋友。
“我很欣賞文媽。”大福絲毫不掩飾對媽媽的仰慕,“她很優秀,是我心里優質女性的樣子。因為‘孤獨癥’,她的光芒不見了,我很能共情她的起落,特別想要幫助她,希望她快樂一點。”
入戶之余,哪怕是在假期,大福也會主動問文媽孩子玩了什么,做了什么,需要什么幫助。而像文文選擇學校或是遇到什么坎兒了,媽媽也會找大福嘮一嘮。久而久之,她們之間的對話,漸漸從孩子轉到各自的生活、工作。
“最近好像有點脫發。”
“我正好買了黑豆,買多了,給你帶去點。”
“今天上班有點累,帶不動文文了。”
“爸爸去哪兒?”
“出差了,嚶嚶嚶。”
“啊啊啊……”
自帶能量的大福,也總能托住文媽的憂慮。
“又開始焦慮文文了……”
“相信我,文文一定有美好的未來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快樂起來。”
“我不配快樂。”
“每天先配20分鐘。去曬個太陽。去喝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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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媽和大福分享孩子日常
關于孩子的事,關于自己的焦慮,文媽總是第一時間想到大福。也許是因為大福最能讓文文快樂,也懂譜系媽媽的不易。細數自己圈子之內,還有誰能像大福這樣,像一面溫暖而結實的墻,讓她可以安心地靠一靠,卸下片刻的堅強。
“深入家庭之后難免會有羈絆,我忍不住把專業熱情和真心都給她們。文文對我來講很特別,我和文媽也特別聊得來。孩子是一個家庭的希望,我希望可以幫助他們托住這份希望。“談起和文文一家特殊的情感,大福難掩深情。
有人說,生命有了裂縫,光才能照進來。
屬于文媽和文文的那一束光,是大福。
3
千里奔赴
窗外一陣狂風作響,文媽晃過神來,拿起手機:
“大福老師,文文不吃不喝不睡不說話。左半邊身體動不了,照顧她的阿姨也跑了……”
“文媽,我定了明早的飛機。”
“謝謝大福老師,患難見真情。”
文媽深吸一口氣,又吐出,握著文文的手,緊了緊。她知道,只要大福來了,就有了主心骨。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是在漫長陪伴中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
回想這一年多,在大福的陪伴支持下,不僅自己漸漸有了能量,文文的生命就像被激活,成了家里最活潑的一個人。小嘴說個不停,腦瓜子里有千奇百怪的想法,喜歡自己編故事。在外頭也“敢挑”釁別人了,拿著小樹枝戳戳小朋友,笑嘻嘻跑開說:“我好調皮呀。”看到人在跳繩,也跟著起哄:“你跳得好快啊,能跳更快嗎?”這哪里還是當初那個敏感怕人、不說話、不能和小朋友社交的文文?
原以為一切都要好起來了,沒想到命運又開了一次玩笑,還事關生死。看著病床上毫無生氣的女兒,文媽心里一片荒涼,剛剛看到的一點曙光,又被濃霧籠罩。
“我不能想象自己不在她們身邊。我害怕,見不到文文。”大福頓了頓,這一趟她非去不可。第二天6:55,北京往廈門的航班準時起飛,航程1774公里。飛機落地后,大福拎起鼓囊囊的背包匆匆趕往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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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老師在和文文互動
文媽媽坐在床頭,看見大福老師背著包推開房門,出現在病房門口,背包里是她特地從家里帶來的盲盒和玩偶,都是上次入戶時,文文愛玩的,是她此行最重要的行李。她頭發有些凌亂,臉上帶著旅途的疲憊,眼里卻滿是焦急。文媽原本僵直的脊背,幾不可察地松弛了一點點,一直緊抿著的嘴角,終于有了一絲上揚的弧度。
看到文文的那一刻,大福眉頭緊蹙,眼眶刷一下就紅了。“好好的一個孩子,去廈門前還很活泛機靈,幾天時間成這樣了。頭上纏著紗布,身上插著管子,瘦了好多。看著特別難受。”
文媽和大福來到病房外,兩人相顧無言,抱頭痛哭起來。“其實已經不是用語言能表達出來的那種情誼了,眼淚就唰唰唰地往下流。那種感覺很復雜。”大福眼里閃著淚。
大福來了,文媽心里安定了很多,臉上也恢復了光彩。
“文文,你看誰來看你啦?”文文眼睛往媽媽手指的方向轉,嘴角慢慢動了一下,“她有表情了!”文媽眼睛一亮。那微小的弧度,像破云而出的第一縷陽光,瞬間照亮了文媽陰霾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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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又可以開心笑了
大福走到床邊,聲音放得極輕:“文文,我帶‘甜甜圈’來啦。” 她從盲盒里掏出游泳圈造型的掛件,故意夸張地說:“哎呀,我的甜甜圈怎么變成游泳圈了?是不是被鯨魚偷走啦?”這是之前文文非常喜歡的拆盲盒和諧音梗游戲,故意把泳圈說成甜甜圈,她能咯咯咯笑半天。
文文的眼睛緩緩移到掛件上,原本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光。“我們玩了一會兒盲盒游戲后,她看向我的眼睛歘就亮了!那種感覺太好了!當時覺得,嗯,有譜!”大福繼續陪著拆盲盒、和文文一起編“奇奇怪怪”的好玩故事,玩著玩著文文突然笑了 ——這是她手術后第一次發出笑聲。笑聲很輕,卻像一把鑰匙,咔噠一聲,打開了文媽心里那把沉重的鎖。
再次聽到女兒清脆的笑聲,文媽眼里閃著光,這幾日懸著的心,終于可以落一落了。她看著大福和文文,一個在用心引,一個在努力地跟,那畫面讓她堅信,無論前路多難,她們一定能攙扶著走下去。
在大福幾日的陪伴和引導下,看著女兒想伸手去抓玩偶的吃力的樣子,開始一小口一小口喝牛奶的虛弱的樣子,開始在醫院走廊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走的艱難的樣子,文媽覺得:“文文好像有了生的渴望。她‘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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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開始吃東西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天際透出微光。文文在大福溫柔的講述中再次沉沉睡去,呼吸均勻,臉上竟有了一絲淡淡的紅暈。文媽輕輕握住女兒的手,又向大福投去感激的一瞥。前路依然漫長,康復的每一步都會很艱難,但此刻,希望如同雨后的嫩芽,悄然頂開了壓在心口的巨石。
后記
文文在廈門住院三個星期,大福每隔一周,都會到病房“入戶”,一直到文文出院。
回到北京后,文文又進行了兩次修復手術。有一天夜里,躺在病床上的文文指著自己的左臂對媽媽說:“媽媽,我這里生病了,動不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湊過去,用臉頰貼住女兒那只“生病了”的小手,試圖用體溫去暖化那份無助。“文文乖,會好起來的……”她聲音輕柔得發顫,仿佛稍一用力,強撐的平靜就會碎裂。
養育文文的路上,這樣的崩潰瞬間,她早已歷經過無數次。暗夜仿佛沒有盡頭。但這一次,與以往不同。她顫抖著摸出手機,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眼。沒有猶豫,她點開了那個熟悉的頭像。
“大福,文文今天說,她的手臂生病了……”
她知道,手機那頭,有人會懂這份鋪天蓋地的痛,會接住她下墜的靈魂。
大福老師,是她們生命中的“大福”。
文丨桃子
圖源丨大福、文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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