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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老家,我總要陪母親說說話。倒也不為什么,就是想到啥說啥,但她不時會蹦出一句妙語、說起一件趣事,又或是連我都不知道的某句方言,我就掏出手機記下來。
她有時就笑:“這也值得記?都是些再平常不過的雞毛蒜皮。”說實話,起初我也沒覺得這有多特別,只是覺得忘了不免有些可惜,但寫了幾年下來,現在我認為,每個人的生活都值得被記下來。
很多人在潛意識里都覺得,“讀書”和“寫作”都是學生時代的事,對工作以后的成年人來說,這些似乎都離自己很遙遠,生活無非是日復一日的勞碌。有時到年底回望,竟想不起來自己這一年都經歷了什么,即便曾有什么心里一動的瞬間,也很快在記憶的長河里被沖刷殆盡。
然而要真說起來,能打動我們的,難道非得是什么特殊人物的特別經歷嗎?那未免和我們的日常生活離得有點遠,遠到很難有所觸動,往往倒是平凡人的平淡書寫,才蘊含著最深沉的力量。
前兩天去魯迅公園圍觀了下“小紅書文學節”,臺上有位嘉賓的話讓我很有感觸,他說:
當你面對一群人,難以辨識他們面容時,會覺得他們看上去都差不多,但如果你認識其中一個人,深入去了解他/她,就會發現每個人都有其動人之處。那些看上去平淡無奇的日子也是如此。
從這一意義上說,“寫作讓人恢復對生活的感知力,讓人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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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不是說,用寫作去美化生活,而是說,當我們整日忙碌的時候,難免會被生活拖著走,但當我們把自己的感受記錄下來,就能重新理解并覺察我們所經歷的究竟是什么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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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再平常的日子,經過書寫,也能呈現出不一樣的光彩,被賦予意義,標記在記憶的長河里,但要是那日子實在沒什么可寫呢?
1936年,作家茅盾曾發起“中國的一日”征文,選定5月21日這平常的一天為主題,因為他認為,越是平常,越能“彰顯這一天之內的中國全貌”,最終有490個普通人的一天被選出,結集成《中國的一日》一書。
現在,小紅書發起的“世界的一日”征文,則選定了9月19日這一天——它不是什么節日,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在征集來的2.7萬篇稿件中,好多人都說,本來這就是百無聊賴、毫無意義的一天,哪怕到了這一天拿著顯微鏡去看,也看不到什么,實在沒有什么特別的事發生。
然而,正是這種瑣碎平常,恐怕才是我們生活的常態。有時候,真正讓我們念念不忘,并不是某一天發生了什么事,而是某一瞬間突如其來的感受——那也許因為發生在我們心靈深處而不為人知,但對我們自己卻意義重大。
有朋友曾給我看過她私下的記錄:某一天路過街頭小店,一下子回憶起多年前熟悉的流行音樂旋律;某個黃昏看到父親艱難的背影,猛然意識到他老了,潸然欲淚,雖然她隱忍著,回家來不想讓人看見自己哭過,但那一陣的心緒久久難以平息。她寫得很好,雖然她恐怕沒想過那是“文學”,但真誠的書寫自有其動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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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現在很多人會用照片、視頻來記錄生活,但我想,文字畢竟是不可替代的。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影像記錄固然生動,文字卻能記下我們當時更復雜的內心感受。當有一天孩子長大后,讀到你所寫下的,更能體會那背后隱藏的深沉心意。
怎樣才叫“文學”?那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事物,只關乎人。有一位從歐洲騎行到中國并記錄這段行程的Ben Silver說得很好:
我相信我的文字也可以歸為文學的一部分。我認為就像任何藝術一樣,只要作品能揭示人類生存境況,通過共情喚起讀者情感共鳴,無論發布在什么平臺上,都值得被稱為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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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再沒有一種方式,能比寫作更適合普通人表達自我了——它不需要什么昂貴的器材,也不用學習復雜的技巧,只要你會寫字、也愿意寫,隨時隨地都可以。
肖大妹,廣西桂林一位70歲的老奶奶,磨了幾十年豆腐,退休后開始在縫紉機上寫下自己的生活。她沒學過寫作,更沒想過出名,只覺得還能給大家講講自己的人生,就足夠了:
我想,從沒有人知道我的一生是怎么樣的,如果寫出來畫出來給別人看看,會如何呢?至少向世界白紙黑字地證明,我是怎么樣的活過。于是,這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一個目標。 我也確實發現,自己心里一些不為人知的、不敢觸碰的痛楚,一旦寫了出來畫了出來,好像真的有種什么東西憋了一輩子終于得到釋放的感覺。
對她來說,那是否算是“文學”都并不重要,她只是在書寫自我:
我想別人看我寫的東西,并不是說能讓人欣賞到什么文采,我也沒有什么文采,主要是希望讓大家看到一個人是如何過了一生世,其中有哪些真實經歷。也許有些同齡人看到會有共鳴吧,年輕人看到大概會覺得稀奇,不能想象我們那個年代農村人的生活。這何嘗不是一個人活在世上的一個獨一無二的樣本。
到這個連AI都能迅速寫一大篇文章的年代,許多人都忘了,寫作本來應該是什么樣。那不是在比拼技巧、詞藻,當然更不是速度,而應該是面對自我的真誠——好的寫作原本就應是自然流淌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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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很多人在平臺上也就是隨手記錄,既沒指望有多少人看到,甚至也沒想過自己寫的有什么“文學性”。但也正因此,這種文字才自有其打動人的力量,因為那無意迎合任何人,格外真誠——畢竟那原本就是寫給自己看的。
文學評論家王德威曾委婉地批評,國內新一代的小說家相比起前輩們,人生閱歷沒那么復雜豐富了,但創作手法則嫻熟了很多。這肯定使純文學作品更精巧了,但對普通人來說,或許也因此對“文學”更敬而遠之了。
人們并不是不需要文學了,只是想讀到那些更能折射出自己真實處境、也有共鳴的文字。某種意義上說,正因此,“素人”的非虛構寫作才格外打動人,因為 重要的并不是什么文字技巧,而是樸實、簡潔、準確、真實。
一如《金薔薇》一書所言,寫作不是一門職業或任務,而是受到自己內心的召喚:
我并不是一個職業觀察者或者資料的搜集者。 不,不是的!我只是生活罷了,壓根兒沒想到要為未來的書記錄點什么下來,或者記住點什么。 我生活、工作、戀愛、痛苦、憧憬、幻想,只知道一點——到我成年的時候,或者甚至到我年老的時候,遲早我是要開始寫作的,但是我之開始寫作,絕不是因為我以此為任務,而是因為我的整個身心要求我去做這件事。
他說得很對,誰能保有那份領悟,誰就是作家:“對生活,對我們周圍一切詩意的理解,是童年時代給我們的最偉大的饋贈。如果一個人在悠長而嚴肅的歲月中,沒有失去這個饋贈,那他就是詩人或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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