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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11月22日,《文學周報》第200期,朱自清的散文名篇《背影》發(fā)表。
“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時隔百年,我們依舊能一口背誦出朱父所言。他翻過月臺的樣子,消失在人群之中的背影,早已從朱自清的個人記憶,變成了一種集體感動和懷念。
100年后的今天,江風拂柳,濤聲依舊。穿過繁華的街道,熱鬧的人群,仍然可見浦口火車站靜止的車廂、斑駁的鐵軌、古舊的月臺,而我們要尋覓的那幅背影,從未走遠。
時光匆匆過,唯有父子情深,雋永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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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教授、文學評論家孫紹振曾評論:“《背影》里寫親子之愛,隱含著矛盾,正是因為有矛盾,所以才深刻。《背影》之所以不朽,就是因為寫出親子之愛的豐富和復雜。”
“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了喪事,一半是為了父親賦閑。”《背影》開頭,短短幾筆,道盡家道中落的苦楚,而父親是造成這一切的主要原因。
彼時,朱父任徐州榷運局局長,因生活問題惹惱姨太,她趕到徐州大鬧一場,終至上司怪罪下來,撤了朱父的差。為平息風波,朱父變賣家產,花了許多錢,才算補上窟窿。祖母亦不堪承受此變故而辭世。
后在浦站送別到《背影》發(fā)表的8年時間里,朱自清和父親的感情又出現了種種變故。朱自清在揚州中學做教務主任時,父親憑借家長的威嚴,未與他商量便徑直取走了他的薪金。這件事像一堵冰冷的墻,橫亙在父子之間,讓朱自清僅在揚州待了一個月便辭職赴滬。再加上父親同朱自清小家的矛盾,此時,朱自清與父親互有齟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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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并無一帆風順的感情,矛盾難免,隔膜難免,父子之間亦然。
作為孩子人生標準的父親,在很多時候,是不容許有過失的。所以,一旦遇到問題,責怪父親,是孩子們一直在做,甚至有時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答應我的事情,為什么沒有兌現?”
朱自清沒有在文章中寫明的暗語,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發(fā)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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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爸不善言語,他在行的事情只有開車。”
我有一個朋友,單親,和父親生活。他父親是出租車司機,每天穿梭在大街小巷,和烈日作伴,和風雨為友。朋友說自己父親的性格屬于逆來順受,為人話不多,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出車。
“小時候,我對我爸頗為不滿。”朋友說,“他好像每天都在路上,開家長會的時候在開車,周末要出去玩的時候在開車,連我過生日的時候還在開車。”
那時候,朋友和父親賭氣,他會指著父親的出租車說,不過是臺連空調都時好時壞的手動捷達,就算把南京跑遍了,又能怎么樣。
父親聽了之后,沒有作答,他窘迫地推門下樓,走到車邊,打開車門,好像只有沉默,才能避開兒子的這番質問。
“說出口的話收不回去,我知道我傷他心了。后來我告訴他,我甚至希望他開的是公交車,這樣我就知道他是哪條線哪班車,我能在站臺等他,坐他的車。”朋友說。
當時的南京城,對一個孩子來說,著實太大,而父親和自己的距離,多少顯得有些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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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自清這里,浦口火車站又太小,仿佛容不下自己和父親。父親的一言一行都讓朱自清感到多余。“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不能料理自己么?”言外之意,這一次北上,本就是一個人的旅程,是朱自清自己的事情,父親還把他當孩子看,難免令他有些厭煩。
朱自清對父親所作所為的不領情,在當時的場景里,更多的是夾雜著倆人積蓄已久的矛盾。
到了1925年8月,經俞平伯介紹,朱自清到清華大學教書,月薪頗豐,這才和父親在經濟上有所緩和。朱自清一如既往往家里寄錢,后父親來信說:“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同時,父親開始關心朱自清的孩子,表明不能耽誤他們讀書學習。這時,父親在改變,“他終于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
8年之后,當一切隔閡都如煙散去,朱自清回憶起父親那爬過月臺的蹣跚腳步,錯位的時空中,父親的背影重新浮現于腦海,一幕幕如近在眼前,同那些感動又慚愧的眼淚一起,落紙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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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一送你,送你到機場。”
“不用,我坐地鐵。”
“還是送送吧。”
朋友去北京上大學的時候,他的父親送他去祿口機場,一路上滔滔不絕。朋友說,那天他父親格外啰唆,像是換了個人,感覺要把從小到大沒說的話全部說完。他甚至懷疑,父親是不是開車的時候,都會和乘客這樣天南地北講個不停。
朋友從沒去過北京,但那天,朋友說,當自己父親談起北京時,他興奮地表示他在年輕的時候去過一次,他看過天安門,走過長安街,在彎彎繞繞的胡同里迷過路。
“我爸說,他十分佩服北京的司機師傅們,北京城的胡同很窄,但他們就是能在里面穿梭自由,把乘客送到目的地。”
“他還說,如果有機會,他要到學校找我,希望我們父子倆一起去看一次天安門,走一次長安街。”
車停在送站臺,父親打開后備廂,一邊幫忙拿出行李,一邊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他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事沒事都別忘了給家里打電話。
“我走了,你回去吧。”
“你快進去,到北京了打電話。”
在機場道別后,他通過大廳的玻璃看著父親久久地站在原地,他用不緊不慢的速度朝前走,回頭再望,父親的身影逐漸遠去,直到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完全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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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浦口火車站街區(qū)立有朱自清銅像,朱自清提著行李凝望遠方,身旁空椅散落幾枚朱紅橘子,椅子上鐫印著一行字——南京最有溫度的椅子。沿路往前走,就是浦口火車站候車室,候車室后,便是銹跡斑斑的鐵軌、孤寂空曠的站臺以及停在時光深處的節(jié)節(jié)列車。
這里是津浦線的起點,是父親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努力翻越月臺幫朱自清買橘子的地方。
百年前,朱自清望著父親那笨拙而執(zhí)拗的背影,眼淚霎時流了下來。
對于父親而言,那一刻,人生的不順、瑣事的煩擾仿佛都已從心中褪去。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在兒子離去前,再盡一份微不足道的心意。當他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兒子身上,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才好似感到一陣輕松——那一剎那,所有人生的顛沛與失意,都隨那塵土一同被撣去了。
父親或許并非完美,他有他的局限與過失,但他終究是父親。朱自清那奪眶而出的熱淚里,既有讀懂這沉默心意后的感動,也包含著此前對父親不理解的慚愧。而當他在多年以后,將這一切付諸筆端,那字里行間所承載的,是一份持續(xù)終生的沉重而溫柔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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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文學課上,老師帶我們仔細重讀了朱自清的《背影》,有些事我才恍然大悟。”朋友說,“就像朱自清說的那般‘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
所有那些嘮叨的話,原來是父親笨拙的牽掛,那些走遍城市的足跡、沒有來得及履行的諾言,還有那臺看起來廉價的出租車,最后都變成歲月縱深之處,父親的無聲告白。
其實,傷害與愛往往并存,埋怨與思念相互交織,矛盾與真情可以同時屬于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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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搭飛機回家的那天,南京下著雨。他透過飛機的窗戶看這座城市,模糊一片,只有連綿不斷的雨滴從天空落下。
下了飛機后,他快步穿過通道,拿上行李。在接機大廳的門口,他看見了自己的父親。
原來,父親一生都在為自己翻越月臺。在看不見的車站里,父親從未離開,他一直站在原地,等著兒子回來。
他走到父親身邊,父親接過行李。此時,雨勢漸弱,風過云開,在慢慢分散的灰色罅隙里,透進了點點陽光。
“回家吧,兒子。”
“回家,爸爸。”
《背影》發(fā)表百年
一個世紀過去
車站變了,城市變了
但父親彎腰翻過月臺去買橘子
依然在無數個平凡的清晨與黃昏里
悄然上演
我們既是讀者
也是親歷者
人與人的感情,總有曲折
作為父子,也避免不了
隨著我們長大,明白越來越多的事
才漸漸理解,父親的不易
對爸爸有什么想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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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材來源 | 福建文學 語言文字報
文 | 顧楊樂
發(fā)布 | 徐雅瑩、吳小榮
審核 | 王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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