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入河南周口的一處老村,來客并不尋常,他悄無聲息來到此地,只為找到一個早已湮沒在歷史塵埃中的名字,云宗連。
這位曾在瀘定橋英勇犧牲的紅軍連長,自從1935年飛奪瀘定橋戰役后,便再無人知曉其真正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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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英名被遺落,事跡被湮沒,唯有一位老戰友,60年來始終銘記曾經的火光與血色,如今,他終于找到了連長的家人,只為完成一句承諾。
“他不是無名之人,是烈士!”
私塾少年
上世紀初,河南周口王莊村云家宅院內,云廣錦坐在書房翻閱著一卷線裝書,時不時抬眼望向幼子云宗連,正專心致志地描摹著《大學》中的古文。
云家是當地遠近聞名的書香門第,幾代人皆以“學識傳家”為訓,科考雖未得中高第,家教卻從未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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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宗連生于1903年,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有三位兄長,皆已入塾求學,不同于兄長們的沉穩,他從小便透著一股野氣,常常偷溜出家門,看村口老兵打拳舞棍。
好在,云廣錦并沒有壓抑小兒子的天性,反而在教授四書五經之余,親自教他家傳武藝,隨著年歲漸長,云宗連習文不輟、習武不停,性格也逐漸融合了文人之氣與俠義之風。
1919年,他以優異成績考入河南留學歐美預備學校,是彼時河南省最具現代氣息的學府,也是馮玉祥培養精英的重要場所,青年學子們胸懷抱負,人人談論國家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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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圖片
在這里,云宗連第一次感受到“書生救國”與“鐵血救國”之間的落差,漸漸意識到,僅憑一紙文章難以扭轉國家沉淪的命運,轉向更現實、更急迫的救國主義。
直到他遇見了趙博生學長,早已投身軍界卻時常回校講學,在一次公開演講中提到“中國青年要用槍桿子為國家尋出路”,這句話讓云宗連熱血沸騰,徹底動了從軍之念。
1921年,他毅然放棄學業,追隨趙博生加入西北軍,憑借吃苦耐勞、頭腦靈活,很快便升為警衛連連長,血性、膽識都在火線中迅速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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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北軍中,他還遇到了一群潛伏在其中的共產黨人,耳濡目染之下,云宗連心中為國為民的志向越發清晰,從一名武將悄然轉變為思想覺醒的革命分子。
1928年秋天,云廣錦病重,將多年未歸的幼子喚回老家,又安排云宗連與黃臺村女子王月英成親,成就了一段短暫卻深刻的姻緣。
婚后第三日,云宗連啟程歸隊,離別時,他留下戎裝照一張,輕聲承諾。
“等革命勝利了,我回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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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代,中國大地像一口被燒紅的鐵鍋,軍閥混戰尚未平息,清黨風暴又在全國卷起腥風血雨,云宗連則在東南戰事最密集的地帶,看到了舊軍隊命運的盡頭。
他所在的第二十六路軍,隸屬孫連仲部。表面上打著國民革命軍的旗號,內里早已被派系角力撕扯得支離破碎,許多官兵甚至連打仗的理由都說不清楚。
清黨的日子最為殘酷,許多在北伐時期共同浴血的戰友,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暗夜里便被拖出營房,云宗連親眼看見一位前輩軍官被押走前的背影,只回頭說了一句。
“好好活著,有機會……別替他們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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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宗連意識到,這支軍隊已不再是當初自己熱血報國時期待的模樣,就在他試圖在混亂中尋找出路之時,趙博生出現了。
兩人重逢那天,趙博生披著濕透的軍大衣走進來,一把甩去肩頭的雨水,對云宗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再這么打下去,我們是在殺自己的同胞。”
這是云宗連第一次聽到如此直白、又沉重的質問,感覺到趙博生的斗志,胸口那團壓抑多年的悶火被徹底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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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許多個夜晚,他們在偏僻的庫房里、荒廢的山坡上、燈火闌珊的河岸邊秘密聚會,開始深入討論國家命運去向。
1931年秋天,“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淪陷,許多士兵憤怒拍桌,卻發現自己連北上抗日的權利都沒有,上面的命令依舊是“圍剿”蘇區,不是抵御外侮。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寧都起義的火種悄然點燃,趙博生、董振堂等主官已秘密與共產黨取得接觸,他們都知道,繼續效忠蔣介石毫無意義。
起義前夜,云宗連和十余名思想相同的青年軍官徹夜未眠,每個人都清楚,一旦行動失敗,等待自己的不是槍決,就是抹去所有痕跡的秘密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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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明天我們都倒下,記住,這是我們為自己、同胞、國家做的選擇。”
1931年12月14日凌晨,寧都城外,第二十六路軍正式宣布起義,,旗幟由藍白變為鮮紅,那是幾十年來,第一次有大批舊軍將士在共產黨領導下集體倒向人民。
自此,云宗連成為紅五軍團重要軍官,在蘇區,他第一次看到屬于人民的軍隊,干部與士兵一起勞動,沒有人向百姓搶糧、騷擾,這樣的畫面在舊軍隊中從未出現過。
在之后的第四次、第五次反“圍剿”中,他多次率部突圍,戰術果敢、行動迅疾,很快便成了蘇區名將,在一次次生死邊緣的抉擇中,挺立出屬于自己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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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鐵索
1935年5月,大渡河因雪山消融愈加湍急,中央紅軍已從金沙江南岸疾行而至,面對的是當年太平天國石達開兵敗殞命的天險,傳言,蔣介石在地圖上曾重重劃下一筆。
“讓他們試試石達開的老路!”
緊要關頭,紅軍總參謀部調動干部團參與奪橋戰斗,這個由精銳連排組成的隊伍,本是為未來戰爭儲備的御林軍,此刻卻被推向前線。
云宗連時任干部團機槍連連長,接到命令時沒有片刻猶豫,靜靜擦著機槍槍膛,好似是在與這支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兵器默默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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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紅四團率先發起突擊,22名突擊隊員順著鐵索匍匐前進,干部團則擔任掩護任務,機槍連被迅速部署在橋頭兩側,以火力壓制敵方陣地,為突擊隊贏得時間。
槍聲開始那一刻,云宗連親自指揮兩挺重機槍輪換開火,不斷變換射角,把對岸火力陣地打得抬不起頭,濃煙滾滾中,他不時低吼命令調位補彈,嗓音嘶啞卻極具穿透力。
“給我打!把橋口打平!”
戰斗進入白熱化,敵人開始向橋頭潑灑柴油,妄圖用火海阻擋突擊隊前進,火光之中,紅軍士兵一度陷入停滯,云宗連看得分明,沒有任何猶豫,縱身一躍,沖出了機槍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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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一腳踢飛一個即將燃爆的柴油桶,隨后猛地俯身抱住另一個鐵桶,熱浪瞬間襲來,棉布軍裝迅速起火,他還是咬著牙強行將燃燒的油桶拖行幾步,接著猛力一扔。
鐵桶滾落橋下,云宗連腳步踉蹌,剛想轉身就被一股突然爆燃的火焰吞噬,那一刻,整個人化作火中雕像,只留下撲火前的一聲怒吼,
“快上橋!”
一時間,士氣被重新點燃,機槍連繼續開火,火力更為密集,紅四團的戰士也趁機撲上鐵索,硬生生在火海和彈雨中打開一條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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瀘定橋之戰最終勝利,紅軍得以過河,云宗連犧牲在了最關鍵的一刻,用生命為數萬紅軍架起了一道通往勝利的橋梁。
遲來書信
長征路上,戰火滾滾帶走了無數年輕生命,云宗連的名字,也在這樣的匆忙與大遷徙中,被歷史悄悄隱藏,沒有官方記載,連一張犧牲報告都未能送回家鄉。
可遠在河南王莊村的一座小院里,一位青年婦人從未相信丈夫已經失蹤,她曾目送他消失在村口灰蒙蒙的塵土里,心里卻像被釘子釘牢了一樣,盼著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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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丈夫留下的那張照片當成生命的一部分,夾在隨身攜帶的書里,最初是一本舊線裝書,建國后換成了紅寶書,無論走到哪都揣在懷里。
然而,一年又一年過去,王月英的肩膀從挺拔變得佝僂,眼睛從清亮變得混濁,但丈夫的消息始終沒有出來。
對此,村里人說云宗連是跑了的國民黨軍,有人勸她早點改嫁,甚至輕飄飄地說。
“那人多半早死在外面了,你還守著啥?”
王月英不哭不鬧,每次都冷冷地回一句。
“我男人是好人,當什么軍官也不會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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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文化,卻有一種擲地有聲的固執,不懂年份也不懂政治變動,但她懂得等待,相信丈夫是革命軍人,從不做傷天害理的事,也相信他會回家,只是路途太遠。
直到1990年,一個突如其來的訪客闖入她沉寂多年的世界。
一天正午,一個陌生人乘車從亳州趕來,推開了王月英家的木門,當她抬起頭,看見那位滿頭白發、神情激動的老人時,還沒意識到這一刻將改變余生。
“你是……云宗連的家人嗎?我叫劉向三……是他生前的戰友,我們一起長征、一起打仗,他……他在瀘定橋犧牲的,我一直在找他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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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月英的手顫抖了,緊緊攥住懷里的那本舊書,六十年來第一次聽到丈夫的確切消息,終于知道自己等的那個人,真的再也無法回來。
但她沒有哭,只是緩緩坐下,把那張陪伴自己大半輩子的照片攤在桌上。
“他……他真的是紅軍?”
劉向三點頭,許久說不出話,他也曾是奮戰在瀘定橋前線的紅軍干部,從未忘記那位抱著爆燃油桶的高大身影,隨即向鹿邑縣委提出追認云宗連為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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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為紅軍大業獻身的英雄,不該沒有名字。”
在材料核實、檔案比對、歷史確認之后,這個被時代遺落的名字,終于重新被寫進國家烈士名冊。
1992年11月19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正式批復。
“云宗連,革命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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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證書,印著鮮紅的印章,象征著國家對一位英魂遲到六十年的認定,但王月英卻沒有等到。
就在批復下來前二十天,她病重去世,彌留之際,緊緊攥著那張戎裝照,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反復向女兒交代。
“把他放我身邊……我要和他一起走。”
她守了六十年,等到了另一種永恒,與丈夫的名字永不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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